前城市村民的后庙宇时代

2017-05-27 13:25曹臣英刘碧晶
魅力中国 2016年38期
关键词:记忆

曹臣英+刘碧晶

【摘要】西安市碑林区祭台村的石佛寺可被追溯至西魏时期,清末被误认为唐青龙寺,在“破四旧”中被毁。1993年村民重建庙宇,并命名为石佛寺,2009年该庙在城改中被拆除,庙宇内塑像迁至长安区三府衙村。这期间的社区文化、信仰文化发生着历史变迁。

【关键词】祭台村;石佛寺;记忆

村落中修建庙宇、祠堂在民国以前是十分常见的现象。近代以来,在经历了反对封建迷信、拆庙建校、破四旧等运动之后,被保留下来的民间庙宇十分稀少。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国的民间信仰逐步放开,部分村落中的庙宇得到了重建。随着城市化的加速,昔日的村落逐渐为城市吞没,城市改造计划逐渐被提上议事日程,这部分居民转而成为所谓的“前城市村民”。对于拥有重建庙宇的城中村而言,在进行城改时,村落庙宇的存废便成为一个值得重视的现实问题。

在西安市内,有许多存在这种问题的城市村落,但实际情况又各有差异。西安市碑林区祭台村的村庙在城改时被拆除,因而步入“后庙宇时代”,本文以此做个案分析。

祭台村临近乐游原,“祭台”一称原于唐高宗在此修建祭台遥祭昭陵。历史上祭台村内有三座庙,岳王庙、马王庙、石佛寺。

其中石佛寺十分特殊,上世纪初,因《咸宁县志》的错误记载,它被误认为是唐代的青龙寺(见图1)。日本学者足立喜六在《长安史迹研究》中对该寺的实况有记载“不仅眺望佳美,附近又有戏场等设施,可知当时为热闹之地......现在所能看到的只是二三栋极小的殿堂,周围都是田圃,看不到什么遗物。”;1924到1925年日本僧人和田辩瑞、加地哲定先后在寺院大雄宝殿的墙壁上留下题词;1930年日本僧人结成令闻慕名来访;1932朱子桥居士会同地方官、佛教界、祭台村人,重修寺内大殿,添修东边僧房,书“唐青龙寺”匾额悬挂于寺门,延请真元为住持。

寺庙偏殿在抗战时期由于军队修水利缺乏木料拆毁,1952年在西安市文教局的主持下出资十万元修整了石佛寺门前的一对石马(一人多高),1955年庙中一部分石像、泥塑佛像迁至大雁塔寺庙中(村中有一个梁姓的画匠老人非常有名,曾在大雁塔为泥塑佛像上色)。新中国成立后,石佛寺曾被用作学堂,七八十年代改建祭台小学(现西安铁五二小),终毁于70年代时一场意外的火灾。

庙门口的一对石马不知在什么时候被砸,村里曾在庙里读过小学的老人对石马拥有着特殊的感情,石马是他们儿时的玩伴,承载着他们童年的记忆。

村里的老人说,在旧社会里,有西安东关人在天大旱的时候,从山里面取水、请神,返程时常在石佛寺里让神歇驾。现在看来这是封建迷信、是蒙昧无知,但在当时让神歇驾于此则是件颇具有仪式性的活动,即使在仪式本身的发展演变中,仪式可能会徒留于形式,但村里的壮年为了村庄的丰产而进行的集体活动却实在能够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

以前每逢过年的时候,即使村民自己手头不宽裕,也要为石佛寺里所供奉的菩萨塑像穿上新衣,村里唱大戏,都要先在庙里唱,耍社火,也要先从庙门口耍起(曾经村里有一支名扬西安的社火队,但也终成绝唱)。在农历正月二十三石佛寺庙会之时,周边村落甚至是长安县的信众都会捧着贡品前来拜神祈祷四方亲朋也会驾临,村民们无论是否真的信仰,全当感受热闹的节日氛围。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村里有许多年轻人相继离世,出于迷信亦或是修善积德的目的,1993年村里十几位女性居士集资,以修建老年人活动中心为名义,在乐游原高处重建庙堂,请来新的石佛,称之为石佛寺。仅从名称上来看,这是对昔日“石佛寺”的延续,在祭台村信众的心里,石佛寺虽然被拆,但石佛寺的记忆却沉淀在他们的心中。

建庙之初,居士之间就因为庙门朝向问题而产生了分歧,最终修建的庙宇大门向北开(即庙宇相对于村庄的方向)。据称庙宇落成后,曾经一度被庙管出租给他人居住,一些居士认为寺庙是洁净之场所,绝不容忍凡夫俗子如此玷污冒犯,于是先前的矛盾又进一步扩大化。由此可以推断,至少在庙宇重建之时,居士内部的思想就已经出现了分化。后期重建的石佛寺是以佛教为依托承载民间信仰的场所,其中居士们对佛法的理解程度参差不齐,但都或多或少的夹杂着其自身的扭曲认识。

2009年5月,因祭台村拆迁改造,石佛寺被拆除,寺中的菩萨造像及碑石一并被迁至长安县三府衙村。迁至三府衙村的庙宇位于村口的一座小丘顶部,只有一排平房,这座庙旁侧的坡底坐落着南观音寺,与南观音寺相比,自祭台村迁去的庙宇显得冷清了许多。

因为拆迁补偿款的去向问题,原石佛寺的管理者与这边寺庙的和尚、与为原寺庙修建出资的居士之间还存在着矛盾。相比较而言,前者表现的更尖锐一些,坡顶寺庙内的住持师父也只是偶尔来一次,平时庙门紧锁。庙宇方迁至此地的时候,一两个祭台村信佛的老人家还会在过会的日子前来烧香拜佛,终究因为双方的矛盾未解,只能在庙门外草草了事。其他的居士虽不甚知情,但也或多或少知道因拆庙补偿款而闹出的风波,因而对以前的庙管有些看法,对于庙管擅自将庙迁至长安县的行为也表示不满,另一方面,毕竟自己供奉廟中的佛像数十载,期间感情无法掩盖,言谈中还是透露出想去迁至三府衙村的寺庙中烧香的愿望。

拆迁改造后,村里的土地使用权转交给开发商,却仍然有年老的信众希望在原来庙址处重建庙宇,也有人试探过罔极寺师父的意见,终究没有如愿以偿。值得疑惑的是,从拆迁至今,将近八年的时间,石佛寺原址所在地却依旧是一片废墟。庙址旁侧有一间拆了一半的平房,有村民讲,它应该是因为被信众们视为亵渎神灵的违章建筑而被强制拆除,但又不知为何并没有完全拆除,远处还有几座平房。

在庙址的不远处,有一座用简陋的木板拼接搭建的、用作神龛的小房子。房子旁侧放置着一些废弃的箱子、椅子等老物件,似乎显得有些破败不堪。房子两侧有楹联,上联“佛法千年心诚则灵”,下联“厚德万载百善孝先”,落款为“辛卯夏”(辛卯年应为2011年,距拆庙的2009年恰好是三年)。房子内部的桌上摆放着两只净瓶,后墙壁上贴有一副看似是神像的东西。杂乱之中,这一切给人一种其外表与功能不相符合的印象,而唯有楹联、房檐两侧灯笼以及香案上所蒙着的布的鲜红才能让我们感受到些许有人活动的气息。

住在安置小区里的曾经的村民说,这是一些上了年纪的信徒们自己搭建的。他们会在初一、十五来这里烧香,过庙会的时候,来此祭拜祷告也替代了前往长安区三府衙村的长途颠簸。

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来村里信佛的老人年纪更长了,他们更加无法承受舟车劳顿,无法再爬上山丘的陡坡,也便放弃了。如今仍然坚持信仰的老人在家里设有佛龛,每日焚香磕头,還有一部分精力依然旺盛的老人会去附近的大寺院礼佛,并和师父学习佛教知识。

在对祭台村村民和居士的调查中,笔者明显的可以感受到村庙信仰的变化。最初无论石佛寺还是村里的其他庙,它们的信仰基础更大,在村里的辐射范围更广,人们在田间劳作,逢旱祈雨以求丰收,这是一个全村性质活动。经历了破除封建迷信的运动之后,多数人从这一群体性的活动中脱身,仍有一部分人(多为女性)始终坚持,因为石佛寺曾被误认为是唐代的青龙寺,曾有掌握佛教经典的住持住在寺中,所以其后几代村民的信仰稍稍偏向于佛教,即使后来又跟随师父学习佛法,但他们对佛教思想接受的程度各异,可以说处在一个佛教思想与传统民间信仰相互杂糅的状态。

由于泛神信仰的时代已经过去、由于村庙信仰群体的缩小,那么再建的石佛寺则更多的作为一种“文化的象征和记忆中的符号”,它“缺乏普遍的群众基础”而“表现为个人行为或少数人的行为”,所以并“不如以前那样具有社区性”。但这并不意味着社区性的完全消失,石佛寺还是作为一个公共空间凝结着老一辈村民对庙会对节庆的记忆。

如今,祭台社区里的信众或在家里设有神龛,或常去附近的青龙寺、兴善寺、慈恩寺、罔极寺进行佛事活动,信仰者所掌握的宗教知识越来越趋于制度性的宗教教义。对于普通居民而言,村庙时期的社区生活终究只停留在历史记忆之中。

参考文献:

[1] 如西安市未央区大白杨村村庙在村庄拆迁中被保留,但附近人烟稀少,距离安置社区较远;西安市灞桥区董家村将军庙后原址重建,庙宇规模缩小;雁塔区曲江池村老爷庙在城改时被拆除,在距原址不远处重建。

[2] 嘉庆《咸宁县志》卷十二,《祠祀志》中记载“石佛寺即唐青龙寺”。

[3] 和田辩瑞题词:“当石佛寺者,唐之青龙寺也。贞元二十一年六月日僧空海上人即弘法大师仰当年惠果大和尚受学密教。千二百后末资辩诣当寺,无极感恐湮灭,兹书。大正十三年仰八月十八日真言宗末资和田辩瑞志。” 加地哲定题词:“大正十四年六月十一日余诣此处,该寺是青龙寺之故址,密教根本道场也。嗟法灯既灭,和尚逝久,感慨无量。所愿法灯再燃,佛日增辉。密乘沙门加地哲定识。”

[4] 石佛寺被拆除后,两位日僧的题词被悬挂在祭台小学的墙壁上,后来被收走。

[5] 该信息来源于《市文教局请拨给整修名胜古迹事由》,1962年,西北军政委员会文化部,全宗号:91 案卷号 :3,西安市档案馆藏,在此文件中,祭台村石佛寺依旧被误认为是唐青龙寺。

[6] 石马被毁的时间难以考证,有人说是在“深挖洞,广积粮”的时候,也有人说是在大炼钢铁的时候。

[7] 西安市未央区蔡家村、后村,雁塔区北池头村等村落庙宇中以前都有大旱祈雨的传统。其中北池头村在祈雨时会举行“罚马角”的仪式。

[8] 该寺始终未在宗教管理部门备案,由祭台村的居士自治。

[9] 新庙的发起人认为重新修建的庙宇大门应朝向村子,即向北开;另有一部分居士坚持认为“自古庙门向南开”,向东或向西也有其道理,可以接受,而朝北开则不符合常规,断不可接受。

[10] 樊川八大寺之一,后毁于唐武宗灭佛时期,大明嘉靖年间,秦王出资,复建为家寺,仍延用南观音寺名,在民国初年为国民党黄埔军校王曲镇第七分校,为建王曲通信学院,将其木料拆毁,残存殿字为“文化大革命”期间所毁。1999年8月间,由村扩地,在上罗下果尼师和当地村氏信众,以及十方檀越善信的募化集资下,又在此依照古制于塬上复建菩萨大殿三间。自上罗下果尼师圆寂之后,寺院多年荒废,荒草丛生,无人管理,2008年村委会以及众多村民信众一致理请上永下琳法师,驻锡本寺,为该寺院住持。(引自http://donate.charitychinese.com/22.html)

[11] 有这样想法的居士们认为,将佛像迁至三府衙村,第一前去烧香礼佛不方便,第二把佛像放在这里缺少人的日常供奉,香火不旺盛,会让菩萨受苦。

[12] 罔极寺(位于西安市东关炮坊街内)也在发展自己的下院,但考虑到此庙牵涉的俗事过多,庙址所在地又位于乐游原旁,土地价格也非其所能够承担,加之其他的种种原因,没有答应重建寺庙的请求。

[13] 这里不排除有开发商没有资金的因素。

[14] (日)足立喜六著.王双怀、淡懿诚、贾云译.长安史迹研究[M].西安:三秦出版社,2003:226.

[15] 参见魏燕.青龙寺[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西安文博丛书2002:14—15.

[16] 刘志军.乡村都市化与宗教信仰变迁—张店镇个案研究[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7: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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