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动笔墨

2017-05-30 10:48赵玄晔
收藏与投资 2017年6期
关键词:抱石傅抱石茅山

赵玄晔

近现代的中国山水画坛可谓南北东西各有佳话,一时间名家纵横,黄宾虹、张大千、李可染、傅抱石、石鲁、黎雄才、关山月等诸家异彩齐发。傅抱石先生的山水画,风格迥然有别于其他诸家,自成一派,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是一个崭新的面貌,其地位堪称新中国山水画的一个里程碑,与其山水画等量齐观的,今日看来也并不多见。抛开画坛纵观他本人山水作品,其中有一幅《茅山雄姿》,创作于20世纪60年代,描绘的是南京东南方向的茅山的苍茫气象,画面气势磅礴、奇峻秀丽,细细观之,不全然类同于其他作品,匠心独运,是难得一见的佳作。

在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20世纪50至60年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其特殊性在于中国艺术家们有感于“笔墨当随时代”的时代意识,都以全新的姿态和高涨的热情投入到写生创作中。这些写生艺术家以山水画家为先锋:如北京李可染、张仃和罗铭的南下写生;广东黎雄才和关山月的武汉防汛写生;江苏傅抱石带队率领钱松嵒、亚明、宋文治、魏紫熙等一行13人的二万三千里写生等。这一系列的写生活动在全国内范围轰轰烈烈的开展,中国画创新出现了多方面的尝试,不仅促进中国山水画的欣欣向荣,诞生了一大批新题材、新视觉、新形式的山水画:还影响了中国画的笔墨思维方式的演变和革新,一时间出现了一批优秀的艺术家,为中国画的变革创新尝试呕心沥血:甚至在美术院校还出现了教学改革,今天我们美术院校的中国画山水专业课程,每年都有老师带队外出写生学习,就是受那时的影响。除此之外,我们回顾这一特殊时期,这种写生的影响一直延续至今,后来,写生在中国画学习创作中已逐渐成为一个必不可少的学习过程,是对于中国画创作观念的一次重要革新和传承。

傅抱石一直是中国画写生运动中的一个重要的倡议者和践行者,在他的创作生涯中,经常外出写生,直至1965年(傅抱石六十一岁短暂生涯的最后一年)都有安排写生创作活动。1965年初夏,傅抱石应邀赴南京东南方向的句容茅山写生。茅山位于江苏省句容市与金坛市交界处,距南京大约60公里,南北约长10公里,东西约宽5公里,面积50多平方公里。茅山风景秀美,是我国道教上清派的发源地,道家称为“上清宗坛”,有“第一福地,第八洞天”之美誉。抗日战争时期也是中国六大山区抗日根据地之一。此山是集风景名胜、宗教文化和民族自强精神于一体的一座文化名山,20世纪50年代以后逐渐成为著名的风景名胜旅游区。是年傅抱石来到这里,叹其历史悠远、曾经风云际会,不禁抚今追昔,画家的创作灵感油然而生,他拿出随身的速写本,边看边画,待离开这里时,一幅宏制巨作已初步构思完毕。同年六月,傅抱石完成了《茅山雄姿》一画的创作。此外《茅山雄姿》還有一小幅画稿(25.5×68.6cm),现藏南京博物院,是前些年傅抱石先生的夫人罗时慧女士捐赠的。

《茅山雄姿》一作近景是一大片松林,画家以重墨画成,右上方为主峰,山顶上有数间房屋,远处山峦起伏,由浓到淡,层次分明。山下一条河流由远而近蜿蜒流淌。河上有橘色的大坝,两岸一边是广阔田野,一边是茅山山麓,村落和工厂散落其间。整个画面统一在绿色之中,郁郁葱葱,一派江南初夏的景色。色彩的清新灵翠、章法开合有致、笔法新奇独特,俊秀的景色下一副大力发展工业农业的气象,洋溢着强烈的时代气息。原本并不高大也无奇峰险崖的茅山,在画面看上去气势磅礴、险峻秀丽、苍茫恢宏,上升到整个20世纪美术史都不失为一件表现极佳的山水代表作品。下面我们具体展开,看看《茅山雄姿》一作究竟有哪些匠心独运之处。

仔细观看《茅山雄姿》的画面,在用笔上有直有曲有折有回,甚至有点纷乱,山腰以上部分折笔带方,感觉坚硬,表现的是石质山峦和近处山体的变化;远山和山腰折笔带圆,感觉松软,表现的是土质山峦和远处山峦的变化,画面整体中充满了风驰电掣、气魄摄人、潇洒凌厉的笔墨感,这就是让人印象深刻的、也是傅抱石绘画最典型、最为人称道的“抱石皴”。“抱石皴”在其山水画作品中基本都有体现,但也有细微不同之处,“抱石皴”这种皴法是用硬质毫笔以一定提按笔的压力和转笔方法去表现,笔速度较快,虚实变化很微妙,而且极为丰富,各个时期也不尽相同,但依据其虚实变化的丰富程度,可见其成熟度。我们这里的《茅山雄姿》虚实变化尤为丰富、尤为圆融,典型的晚年代表作风格。

在墨法上傅抱石倚重的是“渲染法”来处理画面层次,“染”在傅抱石的作画过程中占有极重要的地位,但传统皴、擦、点、染的绘画程序已不再是唯一的定律。有些作品不照一般程序完成,有时先行渲染营造气氛,之后再施以皴、擦、点,使其画面呈现和谐的柔和层次,然后再渲染,反覆为之,直到满意,总之是以画面的需要为主,而不拘泥于作画流程,《茅山雄姿》一作就是这样的。《茅山雄姿》画面上所有一切的皴、擦、刷、点,都是借由渲染法一次又一次的烘托、罩染,反覆整理调子,以达到悠远辽阔的空间感。借着渲染法的大量运用,把线、皴与点统一成面,基于此画面的远景较亮,他以不同深浅淡墨互破的“破墨法”,达到既清亮又不单薄的效果,画面中的远山则就是这么表现的;而近山处的多层次的渲染配合“抱石皴”的纷繁的碎线条,再通过渲染缩小远近赋色的差异,灵活生动地表现了浓郁苍翠的山峦体势和茂密的山林,悠远辽阔的空间感一下子跃然纸面,渐而产生气势磅礴的气象。

笔墨作为中国画的技法表现,包括了笔法和墨法。笔法表现物象的形体结构,墨法表现物象的浓淡虚实,甚至体积感和质量感。笔法和墨法又相互作用,表现物象的形体、质感和动势。在笔墨的表现上,傅抱石早期线条率性奔放,中期才发展出突破传统的“抱石皴”笔法,直到晚年更为圆融。分析“抱石皴”的用笔特性,简言之,就是一种散锋笔法。散锋用笔在中国由来已久,使用的层面也宽,而傅抱石在此基础上,又赋予了它更多样的可能性。前人在使用散锋笔法的时候,大多局限于使用笔锋,至多用至笔腹,即毛笔毫毛部分的一半,而傅抱石则将整个毫毛部分都利用起来,即一直用到笔根,用的是“全笔”,最大限度地调动了中国毛笔的一切优势,可以说,傅抱石的“抱石皴”是将传统笔墨法加以改良创新,是带有革新性质的一次重新建构。他利用硬质毫笔、枯笔、散锋加上笔势的灵活转动,制造出变化多端的线条,而成为一种新的风格,大胆独到的创新,此外“传统的笔笔中锋雷池被逾越了、传统的勾勒皴擦程度被打破了”,也说明了傅抱石“抱石皴”和“渲染法”突破传统的历史重要性。

林木在《傅抱石评传》中提到,傅抱石之“散笔法”是中国笔墨法的一次革命,不以古人所坚持之中锋入画,也不能认同何怀硕、沈左尧以无数中锋来论定散锋笔法。笔者认为,傅抱石受到时代潮流西画传入的启发和其自身革新精神的驱使,已思考到中国画线条的局限性,要以大块墨面来打破以笔线构成山水画的传统态势。他以细碎、随意的破笔散锋取代中国传统习用的中锋笔法,连续的、细碎的线条在画面的效果上,似乎已不具主体性,而成为附着于水墨酣畅的墨色块面,绘画里的书法性作用已基本被消散了,以追求更为真实的表现自然为出发点,重新构建山水画的笔墨语言,至于笔墨是否为中锋笔法早已不是他所关注的重点了,这也是时代倡导写生创作的实践结果。正是这“抱石皴”和“渲染法”笔墨的处理方式,傅抱石与同时代其他的艺术家产生了决然的差异,基于这一差异基础上的才华横溢和革新精神成就了傅抱石的盛名,而我们今天反过来在盛名之下再看“傅抱石”,你会发现其时代开创性自不用多言,他对于表现山水的笔墨语言也是冠绝一时的,甚至我们今天在笔墨上都没有更具特色的创新,所以说他是中国近现代美术史上的一座里程碑。

在色彩的处理方式上,傅抱石秉承中國画随类赋彩的原则,山石与树枝主要以赭石为多,树叶、丛林以花青加少许藤黄调和为多,画面如同文人画浅绛山水一般温润清雅。傅抱石的山水作品通常是以赭石色系为主,而辅以花青色系点缀其间,另外也有少部分的作品以花青色系为主,这里的《茅山雄姿》一作恰巧就是一幅具体的物证,这类作品在傅抱石的所有作品中也是较少见的,而傅抱石的山水作品与李可染的《万山红遍》系列作品以朱砂反复点染高明度、高彩度的色调感则又明显的不同,傅抱石的作品是低明度、低彩度的色调感。以《茅山雄姿》为例,画面中以花青色系为主,黑墨压阵点缀赭石,整体色调低明度、低彩度,辅以浓浓的墨韵和间杂的留白,以及独有的富含韵律感的笔墨线条,整个画面苍茫中暗涌着欢快激扬的旋律,好似江南的宛转悠扬,又好似革命的中流砥柱。

南齐时期谢赫“六法论”之一的“经营位置”是谈构图章法的。中国画自古以来就已经开始注重构图的重要性,数百年来的画学积淀早已归纳出一些构图准则可供遵循。而近现代画家因吸收到不少西方艺术风格而有了更多样、更突破性的构图形式,同时融入又拓宽了中国画原有的构图形式范畴,产生一些独具特色的构图方式,这也是20世纪山水画创作的一种重要创新形式,《茅山雄姿》一作则体现的尤为典型,也是作品最具特色、最具魅力的一个方面。构图的目的主要就是要解决空间感的问题,在这幅画中傅抱石不但解决了艺术创作的空间问题,还巧妙地塑造了一种奇特的视觉感受。首先,在构图上别出心裁,远观的对角线构图,近大远小的山势依着画面右侧,画面四角都留有空隙,灵动、清朗、明快。其次,从画面中描绘的景象来看,由近山到远山的基本布局,我们不难看出,这是传统中国山水画的平远构图形式。再认真看的话,你会发现又有点不一样,古代平远式构图基本都是先俯视后平视组合成的画面,视角转变幅度比较大,视点的高度不是很高且相对稳定;而这幅画的构图基本是由微微自然下倾的平视远观而产生的画面,视角不存在转变,视点的高度却很高同时带有漂浮动荡感。再次,画面整体有点向右倾斜的压迫感,但画家用了一个险峻的视角和左上方的题字落款缓解了这种压迫感,反而显得山体险拔秀丽。除此之外,蜿蜒的河流和渐次的山麓形成近乎直角的不合理性,工厂和村落的房舍散落在苍翠欲滴的山顶上,和广阔无垠的田野形成强烈的对比,再加上近浓远淡的整体赋色效果和跃动的笔墨,使观画者产生一种奇妙的幻象:原本并不高大也无奇峰险崖的茅山看上去气势磅礴、险峻秀丽、苍茫恢宏。

傅抱石一生致力中国画创新,山水画气势磅礴,极其擅长表现苍茫迷离的雄浑感和时代感的恢弘篇章。他除了在绘画上吸收了传统名家的精华之外,还在传统中国画的基础上融入西洋画技法,其独创的“抱石皴”以完全不同于传统的中锋与侧锋笔法丰富了中国绘画的技法。傅抱石早期的山水画受石涛的影响比较大,其“抱石斋主人”的别号正是因崇拜石涛山水而来的,石涛“笔墨当随时代”的理念一直伴随着他一生的创作。他后期的笔墨风格有着显著的变化,这种笔墨风格的发展也离不开滋养他长期的旅行写生创作经历,面对真情实景写实,可以减少想象的臆造和盲断,技法也可以更丰富多样,其肌理独特的“抱石皴”,正是对传统画艺与时代笔墨百般锤炼后的硕果。从1965年的《茅山雄姿》这一作品切入,纵观傅抱石一生的山水作品,一方面关于“皴法”的运用和传承可以发现他对“笔墨当随时代”的理念是切实践行的,另一方面,傅抱石晚年的巅峰作品中的成熟和圆融,不断革新,力求时代新气象,也强烈地体现了他“其命唯新”的笔墨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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