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陶瓷典籍中官窑与御窑的概念内涵及英译

卢军羽　汪国萍

[摘 要] 官窑与御窑是一对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概念。“官窑”强调官办性，“御窑”同时具备御用性和官办性。在陶瓷典籍中，官窑和御窑既可以指称具体窑场，又可以转指官窑和御窑所生产的瓷器，翻译时应仔细辨析官窑、御窑和其它相关术语的概念内涵和用法，选择相应的翻译策略。

[关键词] 官窑；御窑；内涵；翻译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36121（2017）02011305

官窑和御窑是中国陶瓷发展史上的重要概念，亦是内涵复杂、在学界引起争议较多的陶瓷术语，在陶瓷典籍外译时如不详加辨析，极易造成误译、错译。本文在梳理官窑与御窑概念源流的基础上，详细考辩陶瓷典籍中官窑与御窑及相关术语的概念内涵并提出相应的翻译策略。

一、官窑与御窑的概念内涵

御窑是官窑的一种特殊形式[1]38，要考察御窑和官窑的概念内涵得从官窑说起。官窑制度和概念的形成大致经历了三个历史阶段。第一个阶段是“贡窑”，即地方郡县将当地生产的瓷器以土产的形式进贡给朝廷。[2]92[3]20貢窑流行于唐代，贡瓷一般由特定窑户生产，由官府出资购买。贡窑特点：（1）瓷器的生产和管理由当地政府和窑户共同负责；（2）贡窑窑场为官府临时“征用”性质，非官府专属，虽然窑场早期集中在浙江的越窑和河北的邢窑，但后期“只要符合一定的质量要求，不再追究其产地”。[3]19由于贡窑产品主要由当地政府和窑户负责组织生产，未免会出现瓷器的品种、样式不能满足宫廷需要的现象，因此，到了唐末宋初，“贡窑”逐渐发展成为“设官监窑”模式，最典型的代表是五代时期吴越王所垄断的越窑，如明代嘉靖《余姚县志》所载“秘色瓷初出上林湖，唐宋时设官监窑，寻废”。在“设官监窑”的模式下，越窑虽然名义上不是由官府所经营，但朝廷对瓷器生产加强了控制，主要体现：瓷器品种、样式依“禁廷制样须索”（宋代庄绰《秘色磁》）；朝廷派官员赴窑场监督瓷器的烧造；所生产的秘色瓷专供宫廷使用，即所谓“秘色窑，吴越烧造者。钱氏有国时，命于越州烧进为供奉之物，臣庶不得用”（《景德镇陶录》卷七）。由此可见，“设官监窑”已经有了后来官窑和御窑概念的大部分特征。

官窑制度和概念的正式形成在宋代。南宋两处文献对此给予了较为一致的记载。一是叶寘的《坦斋笔衡》“政和间，京师自置窑烧造，名曰官窑”；二是顾文荐的《负暄杂录》“宣政间，京师自置窑烧造，名曰官窑。……后郊坛下别立新窑，亦曰官窑，比旧窑大不侔矣”。很显然，“官窑”概念的核心是“京师自置窑烧造”。“京师”本指北宋京城（今河南开封，史称“东京”），但句中反身代词“自”显示，此处“京师”转喻朝廷，故“官窑”即官府（朝廷）开设的瓷窑场[34]，强调的是官府对窑场具有所有权和经营权（即官办性质），至于学界所引起争议的“产品极其精细”、“专供宫廷使用”、“非商品性”[4]153等特点并非官窑的本质属性。例如，就官窑产品流向而言，并非专供宫廷使用，还可用作“对外交往的礼品瓷”和“海外贸易的商品瓷”。[5]18实际上，学界所争议的这些特点是官窑发展的特殊阶段——明清时期“御窑”所具备的属性。

“御窑”，顾名思义，为专门生产皇帝用瓷的窑场。该术语最早见于清早期程哲的《蓉差蠡说·窑器说》（“御窑磁器超越前代，规模款识多出刑部主事刘半阮监制”），但事实上专烧御用瓷的制度始于明代宣德年间在鄱阳（今波阳）设置的御器厂[6]30，如《饶州府志》（卷二）所载：“本府鄱阳县御器厂，即旧少监厅，在月波门外，宣德间创，每岁贡瓷器，太监驻此检封以进”。御器厂为组织御用瓷生产的管理机构，起初与烧制御用瓷的窑场分立两地，后御器厂迁至景德镇，两者合二为一，清代改名为御窑厂，相应地，烧制御用瓷的窑场称为御窑。由此可见，御窑有以下特点：（1）朝廷设专门机构负责管理；（2）由皇帝派太监或官员（即“督陶官”）负责监督生产和质量把控，直接对皇帝负责；（3）合格品专供皇帝使用，只有落选的残次品才有可能供赏赐或变价出售（见唐英于乾隆八年二月二十日《请定次色瓷器变价之例以杜民窑冒滥折》）。

综上，官窑与御窑是一对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概念。作为一种制度，御窑晚于官窑出现，但作为陶瓷术语，它们的概念内涵在历史演变过程中是相伴而生的：“贡窑”强调御用性但不具备官办性，“设官监窑”的御用性和官办性都有所加强，“官窑”强调官办性，“御窑”同时具备御用性和官办性。上述只是简便的说法，其实，官窑与御窑概念漫长的演变史赋予了它们丰富的文化内涵，这些都充分地反映在陶瓷典籍中。因此，在翻译陶瓷典籍时，我们需仔细辨析官窑与御窑及相关术语的内涵才能避免产生错译和误译。下面我们将分三种情况具体探讨它们的翻译策略：作为窑场的官窑和御窑；转喻用法中官窑和御窑；与官窑和御窑相关的术语。

二、官窑与御窑及其相关术语的英译

（一）作为窑场的官窑和御窑的英译

在陶瓷典籍中，官窑与御窑通常用于指称烧制特定瓷器的窑场。由前述讨论可知，作为窑场的官窑和御窑是陶瓷行业的重要术语，具有特定的文化内涵。关于官窑和御窑的翻译，学界讨论较多的是官窑。目前可查询到的版本有：i. Guan Kiln， court porcelain kiln of the Song， Yua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 in China[7]655；ii. guan yao[8]631；iii. Guan Kiln， court porcelain kiln of the Song Dynasty[9]559；iv. kuan yao[10]1064；v. （in former times） a government porcelain kiln[11]356；vi. the official kiln[12]41；vii. the government kiln。[13]42可见，官窑的英译存在一名多译、译名混乱的现象，不利于中国陶瓷文化的对外传播。

关于术语的翻译，应该遵循系统性、可辨性、准确性、可读性和透明性辩证统一的原则。[14]106照此标准，首先应该否定的是ii、iv，因為这两个译名采取了“译音”策略，一般来说音译名除了告诉译语读者该术语的文化异质性外没有传达任何信息，不符合术语翻译的准确性原则，应尽量避免。i、iii采取了“半译音半译意+阐释”的策略，增强了术语翻译的准确性，但过多的阐释使得译名显得冗长累赘，影响了术语翻译的可读性。[15]82此外，官窑除了提供宫廷用瓷之外还提供对外交往的礼品瓷和海外贸易的商品瓷，因此，译名i、ii的阐释部分用“court（宫廷）”一词不符合官窑的概念内涵，因为或者从另一角度而言，译名i、ii混淆了官窑与御窑的区别，未达至术语翻译的可辨性。[16]70为了避免术语的跨文化交际障碍，术语翻译应首选“译意”策略。虽然v、vi、vii都采取了译意策略，但v、vii未准确传达官窑术语的概念内涵，因为：（1）官窑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至少有两种存在形式，即地方官窑和中央官窑[6]29，但中国古代中央行政组织不称government（政府），而称court（朝廷）[7]655；（2）官窑之“官”强调的是瓷窑的官办性质，以别于民窑，如“洪武二年设厂于镇之珠山麓，制陶供上方，称官瓷，以别民窑”（《景德镇陶录》卷五），“官办的”在现代英文中最为等价的说法是official，而非government。

因此，我们认为官窑的最佳译名是the official kiln（vi），同时将御窑译为the imperial kiln。这样的处理既表明了官窑与御窑的区别（前者为官办的，后者为皇帝专属的），又显示了两者之间的联系（御窑是官窑的一种特殊形式）。此外，还可利用official构词方便的优势，将民窑译为the unofficial kiln，准确地传达民窑的概念内涵，从而结束民窑英译名混乱的局面（如the private kiln/people's kiln/folk kiln等）。综上，在陶瓷典籍英译中将官窑与御窑分别译为the official kiln和the imperial kiln可实现术语翻译系统性、可辨性、准确性、可读性和透明性的辩证统一。如：

（1）至宣德中，将龙缸窑之半，改作青窑厂，官窑遂增至五十八座。（《景德镇陶录》卷三）

英译：During the Hsüan Te reign half the dragon jar kilns were converted into blue/green ware factories. And the official kilns were increased to fiftyeight.[12]41

（2）其地本宜于陶，以世宗姓柴，故名，然当时亦称御窑。（《景德镇陶录》卷七）

英译：The ground here was naturally suitable for pottery. The kiln was called Chai after the name of the ruler Shi Zong while it was also known as the imperial kiln at the time. （1）

上例中的“官窑”和“御窑”为窑炉名称，故分别译为the official kilns和the imperial kilns。

（二）转喻用法中官窑和御窑的英译

官窑和御窑的转喻用法在陶瓷典籍中也很常见，即用官窑和御窑转指官窑和御窑所生产的产品。上节我们将指称窑场的官窑和御窑分别译为the official kilns和the imperial kilns，这属译意中的直译策略，但转喻用法中的官窑和御窑字面义与其内涵已有较大分别，翻译时应视情况采取意译或阐释策略。例如：

（3）官窑之尤精者命曰御窑。御窑也者，至尊之所御也。官窑也者，妃嫔以下之所得用者也。（《匋雅》下卷）

英译：The finest sort of official ware is called “made for the Emperor”. Imperial ware is that used by the Most Venerable One. Official ware is what the ladiesinwaiting and those below them get for their use.[17]115

例（3）中的“官窑”和“御窑”分别转喻官窑和御窑所生产的瓷器，Sayer将官窑和第二个御窑分别意译为the imperial ware和the official ware。为了避免前后译名重复，Sayer对第一个御窑采取了阐释策略（made for the Emperor）。有时，御窑还转指御窑的管理机构“御窑厂”，如：

（4）而御窑监造，尤为超越前古。（《景德镇陶录》卷五）

英译：Those made under official supervision for the Palace surpass the ancient vessels of past days.[12]48

例（4）中的“监造”显示，此处御窑非指烧制御用瓷器的窑场或御窑所生产的产品，而是指御窑的管理机构“御窑厂”。Sayer采取了阐释策略，将其译为under official supervision for the Palace，其中the Palace突显了御用性质，基本传达了“御要厂”的概念，但从御窑文化传播的视角而言，将其意译为术语（in）the imperial kiln factory更好（详见下文讨论）。

（三）相关术语的英译

陶瓷典籍中有一些术语与官窑和御窑概念内涵密切相关，如“御窑厂”、“御器厂”、 “厂官窑”、“厂官器”等。这些术语的翻译需与官窑和御窑通盘考虑，有必要在此一并讨论。例如：

（5）景德镇自明设御器厂，因有厂官窑，今仍其旧称。（《景德镇陶录》卷十）

a. A palace factory was set up at Chingtechen in Ming times； hence the official factory ware. Today the old name is still preserved.[12]113

b. An imperial kiln factory was set up at Chingtechen in Ming times； hence there was the imperial kiln. Today the old name is still preserved.

（6）明洪武二年就鎮之珠山设御窑厂，置官监督烧造解京。（《景德镇陶录》卷一）

a. Hung Wu of Ming set up a palace kiln factory on the Jewel Hill， and appointed an official inspector to supervise the making of pottery vessels and their delivery to the Capital.[12]112

b. Hongwu of Ming set up an imperial kiln factory on the Jewel Hill， and appointed an official inspector to supervise the making of porcelain vessels and their delivery to the Capital.

（7）在镇官窑瓷器有三：一厂官器，一仿宋代汴、杭官窑器，其一则居俗所称官古器也。（《景德镇陶录》卷十）

a. At Chingtechen there are three kinds of Kuan ware. One is the ware of the official factory； one consists of reproductions of the Sung dynasty official wares of Pien and Hang； and the third is the stuff vulgarly described as “Official Old”. [12]47

b. At Jingdezhen there are three kinds of official porcelain. One is the imperial porcelain； one consists of reproductions of the Sung dynasty official porcelain of Bian and Hang； and the third is the stuff vulgarly described as “Official Old”.

由前述可知，“御器厂”和“御窑厂”是明清朝廷在景德镇设立的管理和烧制御用瓷的机构，它们虽名称略有差异，但功能相同，应用统一译名。御器厂（御窑厂）与烧制御用瓷的“御窑”除在明早期短暂分立外，大部分时间合为一体（详见《景德镇陶录》卷一“御窑厂图”介绍），换言之，典型的御器厂（御窑厂）是容御用瓷烧造和管理为一体的机构，英译御器厂（御窑厂）时应明示其与御窑之间的这种关系，以达至术语翻译的系统性。综合上述考虑，我们将御器厂和御窑厂统一译为an imperial kiln factory（5b、6b）。Sayer将御器厂和御窑厂分别译为a palace factory（5a）和a palace kiln factory（6a），不仅译名不统一，且没有充分显示它们与御窑之间的关系。例（5）中的“厂官窑”是指烧制御用瓷的窑场，即为“御窑”的别称，应译为the imperial kiln（5b）。Sayer翻译时既忽视了“厂官窑”（imperial）与“官窑”（official）两个术语的本质区别，又没有正确理解“厂官窑”在句中的用法，因而产生了误译：the ware of the official factory（5a）。类似的，“厂官器”实为御窑生产的瓷器，应译为the imperial porcelain（7b），而不应译为the ware of the official factory（7a）。

三、结语

20022004年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等多家机构对景德镇御窑厂遗址进行了最大规模的考古发掘，该项活动被评为2003年中国十大考古发现，随即在国内外掀起了御窑研究的热潮，学界开始深入探讨中国古代官窑和御窑制度和概念的联系和区别。陶瓷典籍的主要译者[1213，17]或不懂得御窑制度在中国陶瓷发展史上的重要地位，或对御窑和官窑概念的区别不甚了了，在陶瓷典籍英译中常将传统官窑等同于御窑或将御窑作非术语化处理（2），不利于御窑文化在国外传播。本文从官窑和御窑制度和概念的历时演变入手，详细分析了官窑和御窑及相关术语在陶瓷典籍中的内涵和用法，在此基础上分门别类地探讨它们的翻译策略，以期进一步推动御窑研究和御窑文化的对外传播。

[注 释]

（1）文中译文除标注出处外均为笔者原译或改译。

（2）如Bushell将官窑和官窑瓷器分别译为The Imperial kiln和Imperial porcelain[13]58，Sayer将御窑阐释为under official supervision for the Palace[12]44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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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王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