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花井的咕咚（下）

顾抒

1.我想对蓝花井的咕咚说，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却不知怎么没能说出来。我取出两碗泡面，熟练地撕开包装，倒入开水。

“你在做什么？”男孩大惑不解地说，“在蓝花井，做饭也好，吃饭也好，都是很慢、很开心的……”

“我这里只有泡面。”我递了一碗给他。

男孩小心翼翼地用筷子挑起一根面条，“你一个人住……不害怕吗？在蓝花井周围，晚上也有可怕的东西出没。”

“是什么？”

“哦，我没亲眼见过，有人说，是黑色的猿猴。那东西专门吃故事，盯上了每年秋天蓝花结出的故事……”

2.“不早了，睡觉吧。你睡床，我打个地铺。”我指了指角落里那张行军床。

“可是，在蓝花井，我们都睡在树上。”他眨眨眼说，“每天傍晚，我们都飞到树上，选自己最喜欢的那一株睡觉。我和妹妹常常分别落在一对高大的银杏树上，这样即使天黑了，也能说悄悄话。”

“你是说你会飞？”我不耐烦地说，“那你现在飞一下，就在这屋里。”

“这里的空气太浑浊，飞不起来。”

行啊，这谎话倒也像模像样的。“随你便吧。我要睡了。”

3.这个夜似乎特别明亮，一片不知从何而来的蓝色的光宛如水波一般轻轻荡漾，笼罩着小小的房间。

“你睡着了吗？”我小声问道。

“我要戴着帽子才能睡着。蓝花藤编的睡帽，里面总是藏着一个有趣的故事。”男孩背对着我，像是在偷偷地哭。

“没有。这里连一本书、一首歌也没有。”成年以后，我就不怎么读书，也很少听音乐了。

4.我爬了起来，在床底下找了一会儿，终于翻出了那只久未开启的铁皮盒，把它递给男孩。

“这是什么？”他坐了起来。

里面是几张我珍藏了多年的唱片。男孩拿着它们，眼中蓝色的雾气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泪珠，流过面颊。

“嗯，我能感觉到……”男孩把手放在其中一张唱片上，就像刚刚放在我心口那样，“看，这里面有一条披着银色鳞片的小鱼，它正在逆流而上，无论多么困难，它都那么勇敢……”

“我丢掉的那个名字，也像这么美好。”男孩忽然说。

5.“为什么丢了名字，你就回不了家呢？”我问出了一直想知道的问题。

“唉，”男孩说，“为了抵御黑色猿猴们的侵袭，不让它们吞吃有趣的故事，蓝花井平时是封闭的。只有对着井大声念出自己的名字，你才能找到入口。”

“那口井在哪里？”

“它可以在一本书里，或一幅画里。当你找到属于你的那个独一无二的名字时，蓝花井就会出现。你对着它喊出你的名字，井水就会分开，你就可以沿著那条倒映着星星的走廊一直走下去，入口就在前方。”

6.他小小的身体，在黑夜里闪着微弱的蓝色的光。

“我的名字……多半是出来玩时丢在路上了。我问了池塘里的青蛙，也问了天上飞过的喜鹊，它们都不知道。我在公园里到处找它……”

“说不定你的名字，被别人捡走了呢？”

“不会的，它不会随便跟着别人走的……”男孩说着，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捂住了嘴。

“怎么了？”我连忙问。

“我，记起来了。是我，亲手把我的名字，交给了另一个小孩，蓝花井外面的小孩。”

7.“怎么回事？”我不禁替他着急起来。

“那天，我在公园里遇见了一个男孩。他正在用一根树枝画画，先是一片花田，然后是树林和鸟儿，还有宽阔的大河。

‘蓝花井！是我的家。我说。

没想到，那小孩说：‘也是我的。

‘真的吗？我说，‘那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回答，从书包里拿出一堆玻璃弹珠。他说：‘每一颗弹珠里都有一个故事，我用这个来交换你的名字，只是借用一下……我想回一次蓝花井，去过就还给你。

于是我答应了。可一天过去了，又是一天过去了，他再也没回来。他一定没回成蓝花井，也忘记了把名字还给我……”

8.男孩摸索着从口袋掏出一颗玻璃弹珠。

忽然，我看见了弹珠上用小刀刻出的两个字母，我的姓名缩写。

一瞬间，我仿佛被雷电击中……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个小孩子时，也拥有过通往蓝花井的名字。但是，我失去了它。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小男孩……

“我把你的名字还给你……”我喃喃地说。

刹那间，一只我生平见过的最美丽的蓝色小鸟腾空而起，展翅飞向窗外苍茫的黑夜。

明早，我要去公园捡回我的玻璃弹珠，它们每一个里面都有一个有趣的故事。我没骗你，蓝花井的咕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