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历史主义视角下的《中国佬》

2017-05-31 15:30李营
名作欣赏·下旬刊 2017年5期
关键词:新历史主义

李营

摘 要:《中国佬》是当今最负盛名的华裔女作家汤亭亭的第二部力作。本文拟以《中国佬》为研究对象,以新历史主义为研究视角,从华裔话语权的修复和华裔历史的重构两个方面阐释华裔被消声的现象,还原被美国官方掩盖的那段华裔历史。

关键词:《中国佬》 汤亭亭 新历史主义

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反越南战事运动以及多元文化的兴起唤醒了华裔美国人的少数族裔意识,并对华裔作家的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汤亭亭(Maxine Hong Kingston)是20世纪60年代以来最具影响力的华裔美国作家之一。她的第二部力作《中国佬》获得了1981年美国全国图书非小说类作品奖(National Book Award for Nonfiction)。作品通过对“我”家族中四代男性和几则神话故事的书写,再现了华人在美国多元文化中被消声、被边缘化的经历,重构了被美国主流社会“忘却”的华裔史。到目前为止,对《中国佬》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文学叙事、后现代写作技巧、神话原型等角度。刘卓、马强(2007)、丁夏林(2009)等人从新历史主义视角进行了研究,但对作品中华裔被消声的现象以及话语权的构建关注不够。

基于学界已有的研究,本文拟把《中国佬》置于新历史主义视角下进行文本细读,揭示作品中普遍存在的华人男子失语现象,旨在为处在边缘地位的华裔发声,从而对华裔话语权进行重构;同时,通过对《中国佬》中华裔对美国铁路修建所做的贡献以及作品中提到的一系列排华法案来颠覆美国官方历史叙事,重构这段时期的华裔史,以唤醒其族裔意识,引起他们对在美国生存状态的反思。本文认为新历史主义视角下的《中国佬》是对美国官方历史的补充,具有一定的社会历史价值,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宝贵文献。

一、华裔的沉默与失语

在《中国佬》中,汤亭亭用六个按年代顺序排列的章节,讲述了华裔先驱在美国的创业奋斗史。故事时间跨度大,从19世纪中期华裔第一次移民潮和他们参加横贯美洲大陆的铁路建设,到20世纪中期越南战争征兵,从曾祖父到祖父,从祖父到父亲,再从父亲到“弟弟”,表面上看是家族个体的沉默失语,但从时间和空间的跨度看,汤亭亭无疑描写的是整个华裔族群的沉默和失语。

在檀香山的曾祖父像牛一样干活儿,他们一说话,洋鬼子就拿鞭打人:“闭嘴!干活!中国佬!干活!”(汤亭亭,100)筑路的祖父们在白人歧视性的剥削和变相延长工作时间的压迫下,只能保持沉默。在“中国来的父亲”一章中,“我”作为女儿一直在替父亲讲述。“你用沉默不言惩罚我们,这沉默比你的诅咒和夜间吼叫更可怕。”(汤亭亭,7)。在“生在美国的父亲”一章中“我”讲述了父亲每天待在家里,“他变成了一个垂头丧气的人……他坐在椅子上发愣,或坐在地上发愣……他变得喜怒无常,会突然火冒三丈,又突然沉默不语”(汤亭亭,254)。在多次被骗、多次替人背黑锅,在生存的压力和环境的逼迫下他选择了沉默,他变得麻木了。“他自己的母亲写信向他要钱,他却回信要求出示她还活在人世的证据”。(汤亭亭,255)处在美国主流文化边缘的华裔要想生存,就得沉默,这一点,父亲心知肚明,他屡屡被骗却不能用语言来为自己辩护,为了生存,只能更加沉默寡言。

如果说沉默与失语是曾祖父对美国现实的认识,那么到了父亲这一代,沉默与失语则被作为传统而继承下来。这不仅是由于言语不通而无法交流,还因为父亲也受到先辈们的影响,把沉默看成了一种生存之道。“在越南的弟弟”一章讲述了现代华人的沉默。作为在美国出生长大的新一代华人的“弟弟”,在和中国人、美国人的交往中发现自己既不完全是美国人,也不是纯粹的中国人,身份的迷失使他不知道如何说话,所以他保持沉默。作为“清白的”“持有Q许可证的”美国人,弟弟“可以从事秘密安全保卫工作了”(汤亭亭,313)。秘密是不能言说的,因此弟弟的沉默对美国人来说就有了新的价值,这种工作又反过来增加了弟弟的沉默。

此外,從空间跨度来看,在《中国佬》中,父辈们的沉默与失语是在去美国的偷渡途中就开始的。为了能够安全到达美国,他们连呼吸都不敢,嗓子发痒想咳嗽时,也只能硬忍着。“我想这就是你没有向我讲述过的旅途经历:那位父辈的朋友们把藏有他的板条箱钉死,连易让人生疑的供人呼吸的小孔都没留。”(汤亭亭,44)他们到了美国之后,多次被骗,被欺负,也只能沉默,渐渐地变得麻木。就连到了越南的弟弟,也由于身份的迷失不知道如何说话,所以也保持沉默。丧失了话语权的“中国佬”只能被描述、被表征。

因此从曾祖父、祖父到父亲、弟弟,从离开中国前往美国的偷渡途中、美国、越南,华裔的沉默和失语跨越时空。沉默失语成了华人的传统,沉默成了华人生存的潜规则,代代相传。作为被歧视的边缘人和弱势群体,华裔的沉默只能是一种不甘心被驯服的表象,而不是民族特质。综上所述,可以看出父辈们的沉默失语是由美国主流社会造成的,为此,汤亭亭在《中国佬》中用独特的写作手法对华裔的话语权进行了重构。

二、华裔话语权的构建

华裔一直处在边缘化的生存状态下,他们是美国主流社会的他者,没有话语权,也无平等可言;但在沉默的表层下《中国佬》却是一部不断显现的发声史,他们通过各种方式积极地为自己发声,对官方的权力话语进行对抗与颠覆。

《中国佬》有六章是以华人的真实经历为写作对象的,也正因如此,这部作品获得了美国非小说类的文学大奖。此外,在每一章前后还穿插了十二个用以加深主题的短小情节。这些短小情节被汤亭亭以“说故事”的方式用来对抗美国官方的权力话语,通过对神话故事的改写来改变和挑战主流意识形态。汤亭亭在“中国来的父亲”开头片段中,借用了清朝李汝珍《镜花缘》主人公林之洋被抓到女儿国的这一情节,并对之进行了改写。故事的主人公名叫唐敖,女儿国设定在北美。唐敖在女儿国被缠足、穿耳洞,受尽了委屈和侮辱却不得不保持沉默,这与当时在美华裔的沉默失语相互呼应,他们被奴役、被消声,沉默中的“唐敖”们渐渐地以“洗衣妇”“厨娘”等女性化形象出现,他们的男性特质被打回了内心深处。

但沉默不等于认命。在汤亭亭的《中国佬》中,华裔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对抗官方权力话语并积极寻求打破沉默的方法。为了打破沉默,被禁止发声的曾祖父用唱歌诉说世事,表达心愿,被洋鬼子鞭打和克扣工资后,他说:“我还要说话,你们等着吧。”“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说话,不停地说话。”(汤亭亭,115)他变换了反抗方式,砍甘蔗时把对白人的诅咒夹进了咳嗽声中,他告诉生活在沉默中的其他华裔要像故事里的做法那样,把秘密讲给地上的大洞听。筑路的祖父们为了反抗白人歧视性的剥削和变相延长工作时间,派出了一个会说英语的代表团去谈判,却遭到无理拒绝,并被扣了工资。在沉默的表象下他们通过端午节的习俗联络组织罢工,终于促使白人做出了部分让步。作为被歧视的边缘人,华裔群体的沉默只是一种不甘心被驯服的表象。即使是多次被骗而消声麻木的父亲,也没有因为惨淡的人生而消沉下去,母亲不断地对他说话打气,他又恢复了活力,终于在美国拥有了住所和店铺。弟弟在军营受训时吃饭不准说话,但“无论是不是有人听见,他反正是从早到晚嘴里一直咕哝个不停”(汤亭亭,298),连睡着了都在说话。从曾祖父到弟弟这四代华裔,虽然他们无力改变现实,却从未放弃寻求突破的可能。

华人的失语与沉默是被迫的、痛苦的。新历史主义倡导文本书写和批评都应关照历史语境,关照边缘话语和被支配的文化,寻找和重现被“历史”遗忘的事件或人物,借此颠覆解构官方历史和话语。“在他(蒙特洛斯)看来,文学总是具有某方面能动的社会功能,总是要参与主导意识形态的流通和确立,或改变和挑战主流意识形态权力话语而代表边缘地位的声音发言。”(王岳川,177)汤亭亭用改写神话的方式对华裔被失语、被禁止发声的遭遇进行控诉,华裔本身也通过自己的方式在沉默中发声,这也是对美国官方话语的颠覆与反抗。

三、华裔历史的重构

新历史主义指出,历史充满断层,历史由论述构成。以福柯的概念来说,历史并非理性进步,而是权力游戏,官方历史中充满着多种“断裂性”(Foucault, 5)。我们应该透过各种论述去重构历史,而该种论述,是根据当时的时間、地点、观念建构的。换句话说,历史并不是对史实单一的记载,亦并不是对于过去事件的单纯的记录。文学是对历史史料的补充,一部分被掩盖的历史,可以通过文学文本重构出来。

美国史书基本上都掩藏了华工对铁路修建工程所做的贡献,比如《美国人们:民族经历》的编者详细介绍了这个被称作“美国铁路工程中最伟大的壮举”的修建史,罗列了诸如经费筹措、相关法律、沿途铁路站和旅馆等细节,而只字未提作为这项工程主力军的华工。在“内华达山脉中的祖父”一章中,汤亭亭通过对修建铁路的描写,向世人呈现了美国历史不曾提及的华人对建设美国,尤其是开发夏威夷、建造横贯美国大陆的铁路所做的巨大贡献。在书中,汤亭亭把修建铁路的“中国佬”称作“连接、建设美国的先辈”。“时不时会听到大人们说:‘你的祖父修了这条铁路。”(汤亭亭,124)华工们填沟壑、架桥梁、凿隧道,冒着生命危险坐着吊篮在悬崖上安装炸药,他们付出了多少血汗、死了多少人没有任何记载。这项伟大的工程比原计划提前了七年完成,但是铁路竣工后,美国人照相留念,相片上却没有一个华人的身影;不仅如此,华人还被驱逐,很多人失业了。华工不得不从事传统上由妇女承担的洗衣工作。“当洋鬼子们摆好姿势拍照时,中国佬们散去了,继续留下来很危险。对中国人的驱逐已经开始了。阿公没有出现在任何一张铁路照片上。”(汤亭亭,147)

铁路的建成没有给中国佬带来应有的身份地位,反而遭到了掠夺、追杀和驱逐。汤亭亭清楚,面对强大的官方历史(History),个人的叙述是微不足道的,为了映衬家族逸事以及增强叙述的厚度与可靠性,为了重现华裔历史,她不得不放弃了叙述,大量引用美国从1868年到1978年长达一百多年的排华法案,让法律代替叙述,这似乎告诉读者“我”的故事不是虚构的,而是有法律文献为证。汤亭亭曾说:“主流文化不知道华裔美国人的历史,这样的无知我感到极其地紧张和焦虑……但这样的无知也为我造成张力,在新书中(指《中国佬》)我再也受不了了。”(Skenazy, 120)小说将“纯历史”嵌入故事中间构成了两种不同话语之间的对抗。她在书中加了长达八页的纯历史叙述,在“法律”一节中,华人遭到驱逐的历史得到了有力的印证,其中详细列举了一百多年来美国政府颁布的有关中国移民的排华法案,包括辫子税、香烟税、洗衣税等。除此之外,还列举了一些排华案情,比如说“1954年,在毛氏诉布罗纳尔一案中,最高法院裁定支持禁止华裔美国人寄钱给他们的中国亲戚的法律规定”(汤亭亭,159)。

汤亭亭在《中国佬》中,为了再现华裔历史,用“我”的叙述与美国排华案情实录和白人残暴地对待华人的历史文献相印证,不仅重新评价了华人对美国的建设和发展所做的贡献,而且将华人失语的历史事实和原因进行了充分的历史补白,给美国读者展现了一段被掩藏的历史,对美国官方历史起到了一定的修正作用。

新历史主义认为,历史并不一定只有一种叙述,有夸大的,也有掩盖的。文学是对历史的一种补充。通过文学来重构或还原历史,能唤醒人们的某些记忆。从新历史主义视角来看,《中国佬》通过对神话故事的改写,达到了与美国官方话语抗衡的效果;通过把“我”的家族故事与排华法案历史文献相结合,对美国民主提出了质疑,从而重新书写了那段华裔历史。在美国的建造史上,尤其是美国铁路建造史上,华裔作为少数族裔,被边缘化,集体失声了,如果少数族裔继续沉默,这段历史的公正性将会随之消失殆尽。本文认为汤亭亭的《中国佬》唤醒了整个华裔的族裔意识,为他们在多元文化语境中的美国确立自己作为华裔美国人的文化身份提供了精神支撑。

参考文献:

[1] 丁夏林.历史与文本的交融:新历史主义视角下的《中国佬》[J].当代外国文学,2009(1):148-155.

[2] Foucault,M.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M].New York:Pantheon Books,1972.

[3] 刘卓,马强.游走于虚构与现实间的叙事策略——汤亭亭《中国佬》的新历史主义解读[J].山东外语教学,2007 (5):95-99.

[4] Skenazy, P.Kingston at the University[A].In P. Stenazy

&T.Martin(eds.) Conversation with Maxine Hong Kingston [C].Jackson: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1998.118-158.

[5] 汤亭亭.中国佬[M].肖锁章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0.

[6] 王岳川.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

[7] 吴冰,王立礼.华裔美国作家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9.

[8] 尹晓煌.美国华裔文学史[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6.

作 者:李 营,浙江财经大学在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编 辑:曹晓花 E-mail:erbantou2008@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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