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拾忆

2017-06-01 09:32张枫霞
长城 2017年3期
关键词:糨糊针脚韵脚

张枫霞

儿时的布鞋

小时候没穿过皮鞋,弟弟妹妹们也没穿过。我们穿的都是布鞋,它们全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

布鞋柔软、透气、保暖,穿着非常舒服,但做起来却特别繁琐。

鞋底都是夏天纳成的。现在想来,大概是夏天空气潮润,麻绳不脆的原因吧。在农村生活过的人都见过,纳鞋底,简直是一道风景。一群姑娘媳妇搬着板凳、蒲墩、或者一块砖头,坐在树阴下,或直接坐在碾盘上,嘴里不停嘎嘎说笑,手里不停把麻绳拉得“哧溜哧溜”响。手快的人,一天也不过纳一只鞋底。手笨的,家里孩子又多的话,往往就少鞋穿。所以,谁家的女人手巧不巧,单从她家孩子的脚上就能看出来。

每到夏天,家家房頂上除了晒麦子,就是晒褙子。褙子是用糨糊、旧布和草纸做成的。■半碗面,舀半瓢水,架在火上搅啊搅,糨糊就做成了。旧布是准备好了的,都是穿破了的衣服。草纸有卖,也有用报纸替代的。在房顶上找一块光滑平整的地方,扫干净。先刷一层糨糊,再往上面铺一层布,抚平。再刷一层糨糊,再铺一层纸,抚平。一层糨糊,一层布,一层纸,如是再三。暴晒,干透后,成一张硬壳。揭下来,一张褙子就做成了。

母亲拿一张旧报纸,让我们挨着个把脚踩上去,比照着,用粉笔画一个脚印,经过修剪,出个底样。这个底样也有讲究,分左右脚的叫“韵脚”,不分左右脚的叫“直脚”。“韵脚”鞋底做出的是“韵脚”鞋,左脚是左脚,右脚是右脚,不能换着穿。“韵脚”好看,就是穿的比较费,大脚趾处往往最先顶破。“直脚”鞋左右脚来回换着穿,大脚趾不对着一个地方顶,鞋的寿命就会长一些。母亲给我们做的都是“韵脚”鞋。

纸样裁好后,再按照样子裁褙子。四五层褙子摞在一起,大针脚缝住,鞋底的骨架就做好了。有的用白洋布包边,叫“净边底”。也有不包边的,叫“毛底”。“净底”和“毛底”的区别就是好看和不好看,结实程度是一样的。“净底”不仅做起来耗时,还费布。所以,“净底”一般只做一两双,留着做过年或走亲戚穿的鞋。村里人把这种鞋叫“省穿鞋”。

鞋底骨架做好后,开始往上面垫碎布,这叫絮鞋。絮鞋用的碎布是穿破了的衣服撕成的,撕成很小的块。碎布不规则,一层层铺上去,尽量平整。那个年代,破衣裳也是宝贝。铺几层碎布,还薄薄地撒一层麸子,麸子是用油炒过的,撒了它,纳鞋底的时候针扎起来轻巧,麻绳拉起来也光溜。

鞋底絮好后,用白粗布包住,转圈缝合,这叫圈底。前边的工序都是一气呵成的,圈底后就可以暂时搁置了。一般都是把一年中要做的底鞋全部圈完后再开始纳鞋底。

纳鞋底才是最要真功夫的。我没数过,但一只鞋底起码也得有大几百针脚吧。一个针脚得用顶锥锥两次,用针穿两次,长长的麻绳来回拉两次,把麻绳绕到大拇指上使劲勒两次。随便拉住一个女人的右手看看,哪一个大拇指不是被麻绳勒出一层树皮一样的硬茧?鞋底的前掌和后掌都是排列整齐的、密密的针脚。掌心不使劲,针脚可以稀疏些。巧女人就在这儿做起了文章,把鸡蛋大块儿地方纳出各种花样。

夏天过完了,鞋底纳好了,包成包袱摞在柜子里。该做鞋时,拿一双。浅口鞋、高筒鞋、单鞋、棉鞋,春夏秋冬,一年之内,这些鞋底全变成了一双双鞋,也全被我们一双双穿破了。

做鞋主要是指做鞋帮。鞋帮样子很多,做起来难易差别很大。男孩子的鞋样子单一,做起来相对简单;女孩子的鞋可以简单做,也可复杂做。复杂做就是绣花。我很小的时候都是穿绣花鞋,弟弟妹妹相继长大,越来越淘气,母亲便没空往每双鞋上绣花了,但过年那双是一定要绣的。

在我的记忆里,冬天的夜晚母亲似乎一直在做鞋。按一季一双鞋算,一个人就得四双鞋,我们家八口人,至少得做三十二双鞋。何况孩子们穿鞋费,一年四双鞋往往都不够穿。母亲到底要做多少双鞋估计她也算不清了。那时候点的是煤油灯,睡的是土炕,冬天的夜晚不仅冷,还奇黑。每晚,母亲打发我和弟弟妹妹躺下,就坐在炕角就着煤油灯做鞋。小弟弟刚刚一岁,让他和我睡在一条被子里,他总是吭吭哧哧地往母亲怀里爬,母亲沉着脸吓唬他:“听!老猫猴来了,专吃不听话的孩子!”说着便学两声猫叫。弟弟怕极了,使劲搂着我,动也不敢动,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等我睡醒一觉,发现母亲还坐在那儿做鞋,姿势和神情未有一丝变化。早晨醒来,母亲早已里里外外地忙开了。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好像从来没有睡过觉似的。

早早,母亲就把我们过年穿的新鞋做好了。除夕晚上,她把四双新崭崭、硬邦邦的小靴头一字摆在炕沿上。女孩是红条绒,前脸绣桃花。男孩是黑条绒,前脸贴虎头。一样厚实,一样漂亮。当然,一起摆出来的还有一人一身新衣。第二天就是新年,起大早,穿新衣,高高兴兴过大年。

大年,是孩子们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我们穿着新衣、新鞋、戴着花,拿着炮“疯”在了外面。前几天刚下过一场大雪,天一暖,化了满街泥水。开始我们还怕弄脏新衣新鞋,走路玩耍格外小心,可是,当玩到尽兴时,就全然忘了这些。一天下来,靴头全都湿透了。晚上,母亲带着弟弟上了炕,让我把弟弟妹妹的靴子靠在火炉边。我们住的是套间,怕中煤气,火炉盘在外间。我把靴子围着火口一圈摆开,又怕一夜不能干,特意朝里挪了挪。

第二天,母亲边给妹妹穿衣边让我去拿靴子,我趿拉着母亲的大鞋来到炉子跟前,看到四双靴子原样摆在那儿,便伸手去提,怎么回事?手一捏,鞋酥了!天啊!四双靴子全烧成了炭灰。我面对着四双提不起来的炭灰“哇——”的一声哭了。

母亲一个冬天的熬磨,被我一夜之间毁了个净光。她没有打我,但那无奈的长叹和弟弟妹妹伤心的哭声却让我比挨了打还疼痛。

偷桃儿

按说“偷桃”不是游戏,但我们却把它当成游戏来玩。

桃子长到核桃大时应该是六月份吧。那时,我们不再上岗耪茅草,而是到沟里割青草了。青草晒干也能当柴火烧,但一般还是用来填猪圈了。下午放学的路上已经约好了伙伴,到家里把书包一扔,背着挎篓,拿把镰刀就出发了。

桃园在柳沟的北坡上,面积不大,桃树也不大。但小桃树上结的桃子却密的成疙瘩成堆,把树枝都压弯了。看管桃园的是村里的哑巴。哑巴很勤劳,不是给桃树浇水就是拽着树枝梳桃。他常把梳下来的拇指肚大的小桃子倒在坡下,惹得我们心疼不已。这么多桃子如果能长大,该是多么好吃啊。哑巴似乎看透了我们的心思,像故意气我们似的,专等我们在的时候来倒。倒的时候还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满目得意与自豪。我们和哑巴的仇大概就是由此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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