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堆村某某号

2017-06-12 01:43水去
北京文学 2017年6期
关键词:海洋馆黄土白领

水去

为写此文,我专门上网百度。所谓头堆村,是当年皇帝出行,所经御道必得“清水泼街,黄土垫地”,每隔一里一堆备用黄土,而头堆村即是头一堆黄土所在。附带的讯息,早在2006年,房地产开发,头堆村被彻底拆平。

头堆村,西直门外高梁桥斜街,头堆村某某号。1999年春天,我住在过那里。

四合院,北房三间。东间是三个做手机配件的小兄弟,广东人。中间住的是一对白领小情侣,河南人吧。西间是我们乐队四个小伙伴。

南房还是三间。大门东间,一对夫妻,男的浙江人,女的东北人。中间,一个单身年轻女子,广西人吧?看着也是白领。西间,和我们对门,一对更小年龄的夫妻,头堆村边上新开张的海洋馆工作,忘了哪里人了。

头堆村北面,是东北一条街,有一间著名的大酒桶酒吧,也是东北人开的,我们乐队就在里面驻场。头堆村南面,是一条河,河对面,就是北京展览馆。展览馆西面,是动物园,也就是那一年,新开了海洋馆。

广东的三兄弟,做手机配件批发,开始就一辆摩托车,接电话到东到西送货。后来在阜成门外商场租了个铺面,白天就很少在家了。河南白领情侣,就在高梁桥斜街公司上班,朝九晚五的,日子正常。我们做乐队,都是夜生活,白天就家里猫着,弹琴作乐。

浙江和东北的那对夫妻,是最年长的。男的白净小个儿,一副金丝边眼镜。女的大美,成熟风韵很馋人的。两个人白天无所事事,晚上就出门去了,据说是通宵打牌,难说什么正经活路。那广西的单身女子,剪一个齐刘海学生头,一开始真误以为是女学生,因为高梁桥斜街上有一间语言学校,往往晚上才有课程,而她也总是夜了才出门去。那对海洋馆的小夫妻,就简单多了,才走上社会来北京打工,同学爱情青梅竹马。

一个院落六户,都不是本地人,五湖四海而来,说来都是缘分。年轻人也容易和睦,最好的相处,就是几家灶搅到一锅里。广东人爱煲汤,河南人爱面食,我们做乐队的就贪酒,三天两头就聚餐。那年的最高潮,是夏天的美国女足世界杯,最后中国与美国队决赛。黄昏开始就弄了许多菜,荤的素的,还煮了一大锅毛豆,就等着宵夜下酒。美国人先进球了,孙雯一脚世界波,又把球给扳平了。熬到了点球决胜,输了。院子里电视搬空,狂欢也就此没有了,煮的毛豆空剩了大半锅。

这是中国女足的最顶峰吧,以后命运多舛,不胜唏嘘。而我们头堆村人的生涯,却都是人生初期,前望到处是出路,立身又是不知所以。

广东三兄弟,一位先遇上了对象,过上夫妻生活。很快他们之间出现利益冲突,另一位脱离单干,还有一位决意回了老家。河南白领情侣,明显男俊女丑,估计是女方倒追的戀爱。男的不务正业,整天玩电脑游戏。女的开始吵架,闹分手,闹出走。后来有一天,女方父母来了,看着是本分老实的农民。这一来两人就和和美美的,商量春节结婚了。

海洋馆的小夫妻,好像是结了婚的,趁年轻没孩子,一起出来打天下。看着乖巧的小两口,却三天两头打架。丈夫疑心病重,妒忌妻子和任何男的接触。好好坏坏的,吵了和好,和好又吵。不过那姑娘,心眼是活的,出门就能看见对门长发飘飘的我们,她其貌不扬的老公自然很容易被攀比下去。

传奇的还是大门间住的那对夫妻。原本只以为他们是夫妻,其实根本就不是。有一天,来了几名公安,把男的拘走了,屋子也拿封条贴了。说是男的诈骗,被人告了。女的失踪几天,后来回来一趟,想进屋取些东西,却不得进,很无奈地走了。过了几个月吧,男的终于释放了,而那时我们已经搬走了,是那位广东兄弟给传的消息。说是一群东北人笨,和浙江人打牌老输,输大钱了,就报了公安。那男的最后的音讯,是向这广东兄弟借钱,回家买火车票。兄弟借了,他回头又说不够,想改乘飞机回家,兄弟就再没理他。

最为意想不到的,是那个独居的广西女子。她的未婚夫是个研究生。研究生毕业了,过来找她了,两个人半夜吵架,男的捶胸顿足嘶吼,吵得一院子不得睡。第二天,男的走了,女的一个人关在门里哭。情由我们也大致知道了,女的一直挣钱供男的上大学上研究生,现在毕业了,男的提出分手了,嫌弃她是坐台的。那男的我们都见了,枯瘦黑样,看似个窝囊人,恰是最绝情的。那女的以前单着,跟我们也和善。不过那天以后,整个换了个人样,面色如一把刀,时刻可以劈人的。再以后头堆村分散了,某一天突然接到她一个传呼,说是约天安门广场见面。我想想,还是没敢应她。

至于我们乐队,很快也各自散了,搬出了头堆村。在这个北京城里,我又孤家寡人了半年,也终于离开了。这头堆村不知是某某号的所有人,包括我的乐队,我还一直联系的,只有很快成了家的那位广东兄弟,只是有些年一直没见面。直到若干年后,这位定居了北京的广东人来到深圳找我,而我已然在广东安家。

我们喝酒,回忆起曾经一起的头堆村,几乎隔尘隔世。为写此文,我专门上网百度。所谓头堆村,是当年皇帝出行,所经御道必得“清水泼街,黄土垫地”,每隔一里一堆备用黄土,而头堆村即是头一堆黄土所在。附带的讯息,早在2006年,房地产开发,头堆村被彻底拆平。

北京太大了,我从地下室离开,成为了五环人民,菲菲则在西三环的房子里和新室友睡在一张一米八的大床上。不得不说,至少比地下室的通铺拓宽了10厘米,这就是我们向前走的步子尺寸,迈得不那么稳,却很踏实,我们也更加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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