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常心动(四)

2017-06-13 16:37伊安然
桃之夭夭A 2017年6期
关键词:娘娘太子公公

伊安然

上期内容回顾:在深夜的皇宫内,突然又接二連三地发生了命案。柏妃的宫女死了,谢宴和母亲去探望柏妃,谢宴不小心透露了纪妃有儿子的事,马上溜之大吉,询问初一的生辰八字,却被初一调戏了……

3.

谢宴回到灵均殿时,恰好碰到谢夫人端着一碟点心往里走。谢夫人见她从外面走过来,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又跑到哪里疯去了?”

“去御花园给娘娘摘了几朵花,好看吗?”谢宴将回来路上随手摘的一束木槿花献宝般递向柏妃,心里却盘算起如何跟柏妃提初一的事。

“宴儿挑的,自然好看!”柏妃接过花,顺势拉住了谢宴的手,“宴儿这回可是隔了好几天没来看我了,我整日这么一个人待着,少不得胡思乱想,闭了眼都是兴儿从前跟我聊天的事……”

“娘娘这又是何苦?”谢夫人叹了口气,眸中尽是忧色。

柏妃点了点头,挤出抹牵强笑意:“先前太子下葬的时候,皇上也说过,你们母女无事可以自由进出宫中时常来陪陪我。宴儿这趟进宫,便让她在灵均殿多住几日陪陪我吧!”

“这孩子如今越发野了,我只怕……”谢夫人有些为难,但看了看柏妃的样子,到底不好推辞,转头叮嘱谢宴,“你在宫里好好听娘娘的话,别整日里光顾着自己玩,再给娘娘闯什么祸!”

“是!”谢宴答应得极为爽快,当下便决定今晚便跟柏妃摊牌,到时候夜静更深,让苏公公亲自跑一趟芷汀斋,把初一接来就更为保险了。

柏妃这才露出一丝浅笑,一面吩咐苏公公去通知膳房今晚加菜,一面打听谢宴喜欢吃什么菜式。

太子驾崩之后,柏妃还是头一次这么打起精神亲自理事,苏公公带着谢宴去看偏殿卧房的时候,高兴得眼泛泪光:“老天开眼,娘娘可算是打起了些精神,谢姑娘这趟可千万多留些时日,等我们娘娘大好了才能放您回去!”

“苏公公说的什么话!”谢宴维持着在外人面前一向都不吝啬的甜笑,“只要娘娘不嫌我聒噪赶我回去,我才不想回去的事儿呢!”

苏公公特意派了个二等宫女贴身侍候谢宴,又给她拿了几套宫中制式的新衣,才乐颠颠地去伺候柏妃。

谢夫人留下用过午膳后便告辞出了宫,柏妃向来都有午后要歇晌的习惯,谢宴独自在偏殿坐着无聊,便打算找苏公公聊聊天。结果刚走没几步,便听见廊檐下的抱厦里传来一阵细碎的交谈声。

“哎,我听说,锦簇的尸体昨晚就被苏公公连夜给抬出去了?”

“嗯!干爹说了,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我就不懂了,咱们灵均殿一向太平,怎么这两个宫女一回来,就接二连三出事了呢?”

“花团和锦簇本就是咱们灵均殿的人,你来得晚不知道罢了。早几年二皇子被册封为太子时,娘娘不放心太子独居东宫,特意挑了这两个最伶俐的送去东宫照顾太子。谁知道太子福薄,唉,娘娘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前几天忽然又把她们叫了回来,结果,一个是昨儿清早被人发现死在井里,另一个昨天夜里被人发现吊死在灵均殿的槐树上了!”

谢宴走得近了,才发现有两个小太监凑在轮值的抱厦里闲聊。

“什么样的人能这么大胆,敢在槐树上吊死人?我没进宫前,可是听我奶奶说过,槐树属阴,最是纳聚阴气了,这要是那两个宫女变成厉鬼回来报仇,岂不是要吓死人?”

“你懂什么?没准太子爷在下面寂寞,找她们姐妹下去做伴呢!”另一个太监说着别有深意地笑了起来。

“说起来,太子一死柏妃娘娘整日里闭门谢客,以泪洗面。也是最近才打起些精神,没想到马上就出了这档子事儿。你们说,娘娘会不会真的是魔怔了?想把太子爷喜欢的人全都弄下去陪葬?”小太监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我听小顺子公公说,他昨晚上茅房的时候,亲眼看见柏妃娘娘在尸体附近出现呢!”

柏妃娘娘?

谢宴脚步微顿,脑中自行想象了一下自己那位弱质纤纤、气度雍容的姨母将一个宫女吊死在槐树上的情形,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群小太监估摸着也是看柏妃现在没心思管他们,越发猖狂起来了,不仅背后议论主子的是非,还敢这样抹黑自己的主子。

但转念一想,谢宴的脚步却有些沉重起来。

小顺子是苏公公的干儿子,在灵均殿当差时日也不算短了,谢宴记得他平素最是胆小,若说他闲着无聊捏造出方才那番话来,似乎也有些牵强。但……柏妃娘娘杀人?这……可能吗?

正胡思乱想间,谢宴忽然发现,在午后阳光的映照下,身后的地上除了自己的影子之外,还拖着另一条长长的身影。

谢宴心中有刹那发慌,但很快便镇定下来,因为看得出来这身影的主人身形消瘦,不像是孔武有力之人。以自己这些年瞒着娘亲跟爹学的那些花拳绣腿,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让人讨到便宜的。

思及此,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前走着,眼角的余光却紧盯着身后的影子是否还在地上跟着移动。可是她走了几步,身后的人似乎都没有要跟上来的意思,这下换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难道是自己想错了?

她这样想着,脑袋已经不由自主地转了回去,结果刚一转头,便觉眼前一花。

“谁?”谢宴怔住,心中泛起一阵警觉,闪身想避过,奈何那人泼洒过来的竟是一大盒胭脂,细腻的红色粉末被风一吹,几乎全都糊到了谢宴脸上。

谢宴吓得连忙伸手想护住眼睛,来人忽然下定决心般冲她扑了过来,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便往身后的廊柱撞去。

谢宴虽有防备,但毕竟不及对方蓄意为之,还没来得及反应,后背已经结结实实撞上了柱子,疼得她惨呼一声。谢宴拼命眨眼想揉去眼中的脂粉看清来人的面容,无奈对方居然出手扼住她的脖子,力道虽比方才明显轻了许多,她却再不敢怠慢,一面反手以肘撞开来人的手,一面冲着方才听到人声的抱厦外疾呼起来:“来人,快来人啊!”

来人被她一记肘击正中腹部,疼得闷哼了一声,谢宴趁机扶着墙往前狂奔,边喊人救命,边心慌意乱地往后看,结果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摔了个人仰马翻,疼得她直龇牙。

好在这时候,宫女太监们也都听到了动静纷纷赶来,不多时苏公公也赶到了,一边命人扶起谢宴,一边惊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有、有刺客!”谢宴接过一个宫女递来的湿帕子,狠狠擦了擦脸上的胭脂,推开众人走到刚才与对方打斗的地方,结果却赫然发现地上只有个倒光了脂粉的空盒和一片狼藉的脂粉。

而那盒胭脂,她不久之前才在柏妃的梳妆台上见到。

“这……这不是娘娘的天宫巧吗?”小顺子错愕地看着谢宴捡起的东西,讶然低呼道。

苏公公看清谢宴捡起的东西后,视线在闻讯赶来的所有人身上巡了一遍:“都先散了吧,谢姑娘受了惊吓身上还有伤,小顺子,你先去尚医局差他们过来给谢姑娘瞧瞧!”

谢宴连忙摆手:“不用了,我……”

“出什么事了?”一个不悦的女声响起,众人齐齐转头,却见柏妃也向这边走了过来。

她约莫是在睡梦中被人吵醒的样子,发丝垂散着,身上还穿着歇晌时的单衣,只在外面潦草地罩了件素纱长衫,只是素紗没遮住的单衣下摆处,赫然还有一片殷红的残粉。

“还愣着干什么?我说都散了!”苏公公忽然暴喝一声,众人吓得连忙作鸟兽散,连谢宴都不由自主退了一步。

那个袭击自己的人,难道会是柏妃娘娘?

正迟疑间,苏公公却忽然脸色煞白地抚着自己的胸口,满脸痛苦地晃了晃身子。

“苏公公!”谢宴大惊,连忙上前扶住他,冲一旁也傻了眼的小顺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去请医官来啊!”

4.

“苏公公现下这个症状,像是思虑过重引起的肝气郁结,以至脏腑绞痛!”尚医局的医丞说着,小心翼翼地在苏公公的头上施着针。

苏公公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平素便密布皱纹的脸因为疼痛越发挤在一处,看得柏妃眼睛一阵发潮:“那他几时能好?”

“施过针休息两日便会没事,不过到底年纪大了,以后还是不宜思虑过重,切忌情绪激动,否则只怕再发作时就不是绞痛这么简单了!”医丞捋了捋八字胡,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谢宴心里却明白得很,这话外之意,分明是说苏公公年纪大了,下次再有这种事,就不一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柏妃入宫以来便一直是苏公公从旁服侍,苏公公对柏妃的意义自然不同寻常奴才。听到这个消息,柏妃顿时眼圈发红请医丞务必全力医治。

待医丞收针开方离去后,谢宴抿了抿唇,决定开门见山:“娘娘可曾问过花容,您歇晌时可有人进过内殿偷走天宫巧?会不会……”谢宴记得柏妃身边是有两个贴身宫女,一个名花容一个名月香。月香前阵子染了风寒,因为怕过了病气给柏妃,这几天一直在自己的房中静养,所以这几天都是花容贴身伺候柏妃。

“不用找了!本宫午膳时随口念叨了一句很久没吃豌豆黄了,被小顺子听到了。他跟花容一说,花容那丫头就去御膳房让人张罗着给我做豌豆黄了!”柏妃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一副看透她心思般回望向她,肃然发问,“你是不是觉得下午的事,真的是本宫做的?”

“当然不是!”谢宴连忙摇头,“姑且不论娘娘是宴儿的亲姨母,单是从袭击我的人离开到娘娘闻讯出现的时间间隔太短,根本来不及从院中跑回内殿再转身出来这一点,就可以确定断然不是娘娘。只是此事确实蹊跷,宴儿斗胆,恳请娘娘如有什么内情,不妨据实以告!”

“你信得过本宫就最好不过了!”柏妃面有倦色道,“宴儿,太子没了,本宫这心里一直就没缓过劲来。苏公公嘴上不说,什么事都不敢在本宫面前提,就怕惹本宫伤心。灵均殿上上下下的事都指着他操持。本宫知道,近来外面因为花团、锦簇的死生出好些风言风语,矛头更是直指本宫,说本宫因为太子之死,失心乱智。想把生前跟太子亲近的人都弄死,去陪太子。但本宫是你嫡亲的姨母,又怎会伤你性命呢?”

“娘娘为何不派人查清花团、锦簇之死的真相,自证清白?”谢宴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宴儿幼时进宫,常听娘娘教导太子,掌权者当心怀仁善。娘娘先前对太子之死明明疑虑重重,这几日忽然让母亲不再查了,接着那两个宫女便出了事,包括今日之事……那人与我近身冲突时,虽有天宫巧的脂粉香,但我很确定,他身上还有一种味道,是我今日曾在某人身上闻到过的檀香味!而这种香味,从前那人身上都没有的,只花团、锦簇死后,才突然在他周身充斥的!”谢宴说到这儿,看到柏妃转瞬变脸,不由得越发肯定道,“适才我与袭击我的人动手时用的是我爹教我的防身之术,肘击之处是对方的关元穴,我爹说过重创此穴会让人气滞血阻,产生绞痛之感,与苏公公现下的症状也正好吻合!”

原本躺在床上的苏公公,一听这话立时便激动地挣扎着坐了起来:“谢姑娘不必再胡乱揣度娘娘的用意了,此事、此事确系咱家一人所为,与娘娘无关!你、你莫要为此伤了娘娘的心……”

“苏公公!”柏妃又气又急,回身瞪了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安心养好病成吗?”

“娘娘,谢姑娘也不算外人,与其你们姨甥之间如此猜疑,倒不如索性说开吧!”苏公公说着,捂着胸口缓缓喘了两口气才道,“花团、锦簇那两个小贱人的确是咱家杀的,下午袭击姑娘的,也确是咱家。只是谢姑娘万万莫往心里去,如今,太子不在了,谢夫人和您是娘娘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娘娘又怎会加害您?今日之事实是无奈之举,咱家也只是做做样子,并未有真的伤害您的意图啊!!”

柏妃好看的脸因为苏公公提及花团、锦簇而阴沉了下来,双颊微微抽动了两下才咬牙道:“花团、锦簇是本宫乳母所生的一对双生女。我可怜她们家境贫微将她们带进宫中,悉心调教数年后,见她们模样乖巧又机灵能干,便送到东华宫去照顾太子,盼着她们尽心尽力侍候兴儿。可是,她们两个不知何时受了万贵妃几句怂恿,竟然生出了乌鸦变凤凰的心思,妄想成为第二个万贵妃!!”柏妃说到这儿,气急攻心,狠狠一掌拍在了身侧的桌案上,“那两个贱婢瞒着本宫爬主子的床也便算了,太子不肯与她们行苟且之事,这两个不知廉耻的贱婢,居然还用上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恶心药。太子自幼便因早产体虚,时常生病,成年后也全靠日常调养才渐渐安康,可这两个贱婢对太子用的药恰恰是会致使心脉血偾之药……”

柏妃说到这儿,已經泪水汹涌:“若不是小顺子奉苏公公的旨意,去东华宫收拾太子旧物正好听到她们私下议论此事,告诉苏公公,本宫至今还蒙在鼓里,以为真是我的兴儿命薄福浅……”

“娘娘审了那两个贱婢足足两日,她们才承认是她们无意中用了催情之物害死了太子!娘娘找太医求证此事,太医才隐晦承认,因事涉太子贤名,加之那催情药在宫中沿用多年,若是宣扬出去能致人暴亡,只怕整个尚医局都要遭殃。所以太医一直不敢声张,只说太子是突发急症暴毙的。”苏公公不忍见主子凄伤的样子,替柏妃说道。

谢宴默然许久才开口道:“这样说来,这事的罪魁祸首,还是万贵妃了!”

“万氏从皇上潜邸时便是他的侍女。因为年长皇上七岁,十分乖顺体贴,时日久了,皇上便将她视作最贴心的人。后来皇上登基,便立了万氏为妃。万氏有孕后,皇上曾有意等万氏产子后立其为后却被太后所阻。太后直言她出身轻贱,不够资格执掌凤印,还逼皇上从当时的秀女中挑了些资质好的充入后宫为皇上开枝散叶!”柏妃说到万贵妃时,目眦欲裂道,“我便是那年选秀时和你娘一同入宫的,不过你娘落选去了尚医局,我却被太后看中留了下来。这么多年了,本宫始终记得,皇上头一次驾幸灵均殿那夜,万贵妃还特意带人来灵均殿,嘱咐本宫好好侍奉皇上。可是那晚,就在殿外,苏公公亲眼看到她将手中一条帕子生生绞碎。她当时怀着大皇子,却因为忍气吞声而伤了胎气,早产了三个多月,分娩时她因为气郁血虚,伤了宫房不能再孕!所以,皇上对她的愧疚又多了一分,自此之后,对她更是言听计从!”

谢宴听完这番话,倒对万贵妃生出了一丝同情来,但她旋即发现了柏妃娘娘和苏公公似乎都在刻意转移话题,避开今日袭击她的事,于是不死心道:“那、那我呢?为何要让苏公公突然袭击我?娘娘还特意引火上身,将胭脂洒在自己身上,让人觉得此事与您有关?”

柏妃却在这时蹙了蹙眉就此打住了话题:“时候不早了,本宫也倦了,其他的事,明日再说吧!”说完,径自起身便要回自己的寝殿。

她回避得如此直接,谢宴虽满腹疑云却也只好起身抚着脖子上一直强忍着痛的伤处往自己住的偏殿走。结果刚出灵均殿,便在殿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灵均殿外,初一一身绛紫色宝相花缂丝锦袍,身姿玉树般亭亭候于殿外,正仰脸望着天边明月,神态安静专注。

大概是听见了谢宴的脚步声,他回眸望来,对上谢宴身影的刹那,微微一笑。

那一刻,仿佛万树花开,又似千帆待雪。

谢宴只觉心跳声震耳欲聋般,脑中一片空白,只痴痴看着这人,不懂世上何以有人气质容颜都能如此出众。

“谢姑娘,您来得正好,这位公子说是您的朋友,来求见柏妃娘娘的!”他身旁的小太监一看谢宴出来,连忙解释道。

谢宴这才想起之前的事,一把拉过初一:“你怎么来了?”

初一的视线却径自盯着她方才抚着的脖子上,好看的烟眉微微拧起:“你这伤怎么看着竟比上午又严重了?出什么事了?”

“灵均殿出了点事,柏妃娘娘现下只怕不会见你!”谢宴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一旁好奇的小太监,索性拉着他步下台阶,走到僻静处,才小声将下午发生的事和方才在殿内时听来的那番话都告诉了初一。

初一沉吟了片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颈上的伤,眸色深沉竟似带着几分薄愠:“这么说,他们是故意留你在宫中小住,并设计袭击之事,做戏给人看喽?”

谢宴默然许久,才幽幽道:“也许,柏妃娘娘有她自己的打算,其实苏公公下手很轻,确实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当时慌了手脚……”

“我知道了!”初一打断她,语气中带了丝不容辩驳的坚定,“你带我进去,其他的事我自会处理!”

他眸色比这天边夜色还要深沉,表情是笃然的成竹在胸。谢宴这才意识到刚才喁喁私语时两人靠得太近,近到他身上的淡香都萦进她的呼吸里,连忙一脸认真道:“你……你真觉得现下这个时机,合适?”

“回去马上叫人拿药膏把脖子上的瘀青处理一下。”他说着,深深看了一眼她的伤处,然后自顾自地转身往殿内走去。谢宴只好急急跟了上去。

“他是谁?”柏妃讶然地看着忽然闯进来的初一和去而复返的谢宴,目光犀利地上上下下将初一打量了一遍,才转头去问谢宴。

谢宴犹豫着看了一眼初一,初一却冲她安抚性地笑了笑,对柏妃道:“我是谁这个问题,取决于娘娘听完我接下来这番话后的决定。”

柏妃脸色略显不悦:“阿宴,本宫现下没有时间……”

初一不以为然地抢过话头:“苏公公对柏妃娘娘忠心耿耿,为配合娘娘,如此煞费苦心甚至不惜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扼伤您嫡亲的外甥女来故布迷阵,难道娘娘所图就只是为了闭门谢客,从此在灵均殿清静度日吗?”

他这话一说,柏妃脸色一变,先是狠狠瞪了谢宴一眼,显是猜到谢宴将方才的事告诉了初一。谢宴心里发虚,刚想解释,却听初一道:“太子死时据说身边只有两位侍候他的宫女,而这两名宫女相继死在灵均殿,足见她们的死必与太子殿下之死有关。柏妃娘娘贵为后宫妃子,想处置一两个宫女,其实远不必如此兴师动众,随意找个理由发落了她们便成。而您不仅用了最笨的法子杀了她们,还对宫中这两日四散传播的谣言不加制止,大有任其扩散之势,更不惜使出苦肉计,对谢姑娘下此毒手,我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释就是……娘娘这是要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这话一说,柏妃果然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你胡说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初一指了指屋中宫灯灯罩外的一只飞蛾:“娘娘入宫二十年,心里清楚得很,莫说您手上拿不出万贵妃谋害太子的证据,便是真有证据,以皇上对万贵妃的情分,您也未必有十成胜算能扳倒她。那么要为太子报仇的话,唯一剩下的一条路,就是在如何不合理却合情的情况下,有个人站出来和万贞儿玉石俱焚!而这个人,除了要无牵无挂,对您忠心耿耿,甘愿为了您以身殉死,还要确保事发之后,不会牵连到您的头上,甚至连您都成为其中一位受害者……”

“够了!”柏妃忽然大叫一声,阻止他再说下去,脸色惨白地冲谢宴道,“宴儿,你先出去!”

“娘娘!”谢宴被初一的结论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但见柏妃神情不对,咬牙扑通跪在了地上,“先是侍伺过太子的花团、锦簇,然后是我,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到万贵妃和您了?这就是您和苏公公的真正计划吗?”

柏妃默然半晌,才幽幽叹了口气:“宴儿,本宫心意已决,从杀花团、锦簇那晚起,本宫便没有回头路了。”

初一却是点头道:“灵均殿上下都知你曾是柏妃娘娘最理想的太子妃人选,苏公公若真要走上疯魔杀人之路,必然绕不过你。若一切顺利的话,三日后的太后寿宴之上,他这个可以自由行走在诸位宫妃贵人身边的内侍便可瞅准时机,忽然发作,先杀掉万贞儿,再刺伤娘娘……”

柏妃听到初一此话后,脸色已是彻底变成灰败,颓然地倒在椅子上,苦笑出声:“这已经是本宫想到的胜算最大的办法了,原本,本宫是打算亲自动手的,可是苏公公不肯……”

“娘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初一叹了口气,“太子之死距今已有数月,花团、锦簇之事却时至近日才东窗事发,还是由一个小太监口中说出,娘娘就不曾细想过吗?”

“细想?”柏妃和谢宴皆是一愣。

“太子的真正死因虽已被证实,但花团、锦簇既是真正知情的人,那么她们心里应该最是清楚,此事只有永远烂在肚子里才可保她们活下去。普天之下,做了亏心事的人,别说是经常把这事拿出来说给旁人听,就是自己,只怕都不愿想起的。矛盾的是,这涉及生死的天大秘密,她们却无端说出来给彼此听,还那么巧被小顺子听到?”初一此言一出,柏妃的脸色顿时由白转青,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眸。

偌大的殿中,一时静寂无声,谢宴只觉这一晚经历的事情太多,脑子明显有些不够用了。

结果还是柏妃先回过神,她冲谢宴倦极地挥了挥手:“宴儿,我和这位公子有话细说,你先退下吧!”

谢宴不放心,转头去看初一,却见他一脸坦然地对她微笑,目中尽是安抚之意。

谢宴无奈,只好往殿外走去,从初一身旁走过时,却听他低声道:“记着让人处理颈上的伤!”

谢宴被他的小动作吓了一跳,生怕柏妃听见,一边又羞又急地瞪了他一眼,一边往外走,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刻意放慢,就听柏妃沉声在问:“说吧,你要求名,还是求利?”

“娘娘误会了!”初一声音铿锵,“在下此来,是有事相求娘娘,还盼娘娘成全的!”

成全什么呢?

磨磨蹭蹭已经走到殿门处的谢宴,被夜风一吹,身上不觉打了个激灵,却也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轻叹。

这长夜漫漫,宫闱深深,她忽然有些思家了。

5.

苏公公听见门口的动静,只当是小顺子来了,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直至一声幽幽的叹息在床边响起,他才蓦然睁开双眸:“娘娘?这么晚了,您怎么……”

柏妃面带倦容地坐在了靠窗的椅子上:“公公,咱俩原先商量的事,怕是行不通了!”

苏公公连忙披衣起身,端起茶壶准备给柏妃倒茶的动作也停住了:“咱们明明都商量好了,前前后后都参详过确保万无一失的,如今箭在弦上,怎么会……”

柏妃闻言,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是啊!咱们前前后后参详了那么久,可是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若不是方才……”她顿了顿,却没继续往下说。

苏公公一脸着急:“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公公可还记得,当年内藏府那个与皇上春风一度,却被万贞儿打得险些没命,最后发落到安乐堂的女官?”柏妃垂头问道。

“当然记得。咱们万岁爷当年为了那件事惹恼了万贵妃,足有大半年长住鸾栖殿守着她,不曾踏足过后宫其他嫔妃处,后来还是齐嫔她们找太后哭诉了好几回,太后才逼着皇上搬回乾宁殿的!”

柏妃点头:“我记得安乐堂有个老嬷嬷是你的同乡?明儿个您去安乐堂瞧瞧她,顺便问问看,那紀氏被扔到安乐堂的那一年,都干了些什么,有无什么可疑之处?”

“娘娘的意思是……”万公公察觉出了异样之处,试探着看着柏妃。

柏妃微叹了一声:“她是个福厚的,偷偷躲在安乐堂十几年,一个人养大了皇上的第三个儿子!”

苏公公怔住:“这事儿……可信吗?”

“人我都见着了,就在今晚,就是方才!”柏妃仰起脸,眼中一阵泪光闪烁,“和皇上年轻的时候确实有些相像。看着他,本宫这心里就一阵发涩。明明和兴儿一般的年纪呢,可是看他进退举止,比兴儿不知沉稳了多少倍。倒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从来磨难出英雄,最是纨绔养败儿。若是兴儿他性子能果决一些……”

“娘娘这是怎么了?”苏公公定了定神,沏了一杯热腾腾的云片茶递给她,“咱们太子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书礼射,无不擅长,最难得温恭纯善,待人亲和,宫中谁不喜欢?您怎么能拿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子跟太子爷相比?”

柏妃轻笑了一声,脸上的涩意却又重了几分:“此刻又无外人,咱们主仆关起门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罢了。我自己生的孩子,我自己知道,只是如今说这些也是无用……人死如灯灭,我再难过,他也不能活过来替我撑腰,再叫我一声母妃了。我再如何不舍难过,也不过是顺了鸾栖殿那位的心罢了!”

“娘娘能转过这个弯来是再好不过的。虽说如今太子不在了,咱们在宫中的倚仗没有了。可好歹您生养了一位太子爷是举国皆知的事,又有谢将军这个妹夫在朝中帮衬,鸾栖殿那位再受宠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就欺到咱们头上来不是?”苏公公说着却是扑通跪在了地上,“奴才以为,不管那三皇子是真是假,万贵妃始终是要除掉的,太子这仇咱们一定得报!奴才这阵子做梦都盼着何时能遇见她,扑上去掐死她,代娘娘和太子出了这口恶气。娘娘怜恤奴才之心,奴才明白,只是奴才贱命残躯,能为娘娘分忧是奴才的福分,奴才甘之如饴啊!”

柏妃眸中闪过一丝光芒:“那孩子说得对,公公是我身边最忠心的人了,就这么与那姓万的一起死了,太不值当了。本宫往后在宫里的日子还长着呢,兴儿已经不在了,若是连公公都没了,本宫今后在宫里,岂不是连个能说句真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娘娘!”苏公公老泪纵横,显然也被柏妃这番话打动,“娘娘爱重奴才,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苏公公试探着道,“太后如今夙夜难眠,担心朱氏江山后继无人。倘若那孩子所言属实,他又主动前来相投,似是有意示好,若是真的和他联手,岂不是老天爷给了咱们一个大好机会?”

“是不是机会……就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了!”柏妃垂下眉眼后,那张素淡恬静的脸在烛光里模糊起来,“太后寿宴咱们原先备的什么寿礼?”

“奴才在库房里寻了半日,看来看去,觉得前年太子孝敬您的那幅苏绣十一面的观音像最是合适,正准备到时候再问问娘娘的意思呢!”

“那是太子给本宫的东西,送一件便少一件了,还是留着吧!”柏妃想了想,“把本宫去年亲手绣的那幅万寿绣屏取出来吧!”

苏公公讶然道:“娘娘,那不是您给万岁爷五十大寿预备的吗?那绣屏伤神又耗时,您可是绣了大半年才完工……”

“公公!”柏妃缓缓放下手中的茶,一字一顿道,“从前,咱们有太子,所以虽然明知本宫绣上十幅万寿绣屏,皇上的心思也不在本宫身上,本宫也不得不绣,因为咱们要依仗万岁爷的地方还有很多。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没了太子,本宫就算是再怎么拼命也追不上万贞儿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不值得再在皇上身上下工功夫了。从今往后,咱们万事都只能靠自己了!”

苏公公默然点了点頭。烛台上的昏黄烛火微跳了跳,灵均殿外的琉璃顶上,一个黑色的身影静静伫立许久。直至屋里声息渐无,柏妃从苏公公房中步回灵均殿,黑影才借着夜色飞身融入茫茫夜色之中,不多时,便回到了安乐堂的芷汀斋。

院里偶有一两声虫鸣响起,意外发现纪蓁的房中居然还有灯光,黑衣身影有片刻的迟疑,但还是走向了墙边的密室入口。

初一正在屋中借着昏黄烛火临着帖子,气定神闲的样子全然没有深宵不眠的人会有的倦色。

“如何?”初一头也不抬地问道,“她是否被我说动了?”

“她准备参加三日后的太后寿宴!”霍景双摘下脸上的黑巾,一脸忧色道,“就像你想的那样,她没打算照你说的去私下求见太后说出此事,而是准备在太后寿宴时当众说出此事。而且她已经派苏公公明天一早来安乐堂暗中打听你的事情,显然是对你的说辞还有怀疑!”

“她若不派苏公公来打探虚实,我倒要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因太子去世的事失了心智了!”初一将手中字帖向后又翻了一页,手中的狼毫饱蘸浓墨后,落笔端劲雍雅。霍景双却有些耐不住性子:“可是,她如果只是私下向太后说起你的事,太后势必会私下找人来见你,届时有太后撑腰,万贵妃就算想从中作梗也不那么容易下手,但当众将你的事摆出来,难保万贵妃不会再下黑手啊!”

“霍叔叔觉得,万贵妃在后宫独大二十年,连东华宫中柏妃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她都能收归己用,那太后的宁荣宫里,会没有她的人吗?”初一手中狼毫一转,最后一个收笔后才放下手中的笔,缓缓站了起来,“柏妃如果真如我所求连夜去求见太后,宁荣宫中万贵妃的眼线必会连夜告到鸾栖殿去,届时用不着等明天天亮,万贵妃的人便会连夜围了芷汀斋。相反,如果她是在寿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提出此事,太后会立时向皇上施压,召我前去相见询问,届时,柏妃才可以坐山观虎,看我和万贞儿到底谁胜谁负,以此决定要不要扶我一把!”

霍景双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为什么不直接让柏妃在寿宴当晚提你的事?反倒让她连夜去求见太后?万一她真的连夜去呢?”

“因为她不是恃宠而骄的万贞儿,她是辅佐朱元兴在万贵妃的眼皮子底下,一步步从皇子到太子的柏妃娘娘。这些年,她能在万贞儿的阴影下活得好好的,靠的全是她的隐忍和谨慎。以她的性子,怎么可能因为一个来历可疑的少年的话而贸然将事情捅到太后那里去?”初一说完,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上次拜托霍叔叔引荐云旗进宫做侍卫的事,办得如何了?”

“放心吧,都打点好了,估摸着这个月底便能进宫了!到时候我就亲自带着他先熟悉熟悉内宫的情况顺带来见你!”

“好!”初一放心地点了点头,“说起来,也有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娘若知道他进宫当差了,估摸着也会很高兴的!”

“你娘性子随意,在内藏府时至少是做她喜欢的事。”霍景双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道,“若是此番顺利的话,少不得她也要被册封,只怕……”

“我会保护她的!”初一的声音倏然低了下来,“我会尽快把局势控制在自己手中,不会让她辛苦太久的。在我自己能完全掌控局面之前,娘在安乐堂的安然,就劳烦霍叔叔了!”

霍景双用力点头,表情却略带苦涩:“你放心吧!”

(未完待续)

谢宴提着食盒又找初一去了,其实只是想贿赂一下初一,让他交代他与柏妃娘娘到底密谈了什么?结果又被这个没有下线的无赖调戏了……下期内容更加精彩,请继续关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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