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最后的儒家

2017-06-15 11:08
高中生学习·高一版 2017年6期
关键词:梁漱溟儒家人生

梁漱溟(1893-1988),原名焕鼎,字寿铭、萧名、漱溟,后以其字行世。广西桂林人,出生于北京,中国著名的思想家、哲学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国学大师,主要研究人生问题和社会问题,是现代新儒家的早期代表人物之一,有“中国最后一位儒家”之称。一生著述颇丰,存有《中国文化要义》《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唯识述义》《中国人》《读书与做人》《人心与人生》等。

梁漱溟说,他不是“学问中人”,而是“问题中人”。他一生的精力都用在两个问题上:一个是人生问题,一个是中国问题。对人生问题的追问,使他出入于西方哲学、印度宗教、中国学问,而被视为哲学家;对中国问题的求索,使他投身于辛亥革命、乡村建设,发起中国民主同盟,而被视为社会活动家。

14岁左右,他就这样来评判人和事:对人有无好处,好处大还是小,以此衡量一切并解释一切,似乎无往不通。这种功利的态度,自然和他父亲梁济有关。在他看来父亲天资不高,所以思想不超脱;秉性笃实,所以遇事认真,用心精细;不肯随俗流转,有侠骨热肠,所以行为端正。他最初的思想和为人受父亲影响,也是尚侠、认真、不超脱这一路,因此鄙视世俗谋衣食求利禄的“自了汉”生活,立志要建功立业,救国救世。

因为崇尚事功,此时中国问题对梁漱溟的刺激,远大于人生问题。他很注意民主和法治等观念,自以为大有心得。在他看来,英国式议会制度、政党政治比美国和法国的政治体制都要完善,是理想的学习对象。至于政治改造的手段,最好的莫過于俄国虚无党人暗杀的办法,一方面很有效,一方面破坏不大,不至于引起国际干涉。

武昌起义爆发,即将中学毕业的梁漱溟在学校待不住,参加了汪精卫获释后暗中组织的革命团体京津同盟会。不久清帝退位,暗杀暴动可以搁下了,他又和一班朋友办《民国报》宣传革命,“漱溟”二字正是当时总编给他拟的笔名。

做了一年多的新闻记者,与社会频繁接触,梁漱溟渐渐知道事实不尽如理想。“对于革命、政治、伟大人物……皆有不过如此之感。有些下流行径、鄙俗心理,以及尖刻、狠毒、凶暴之事,以前在家庭在学校所遇不到底(的),此时却看见了,颇引起我对于人生感到厌倦和憎恶。”1913年,他离开了《民国报》。

他原是个事功派,此时见到政治阴暗的一面,一下由昂扬转入消极、伤感、烦恼,再加上用思过度,精神状态不稳定,竟两度自杀。“一面要强,一面自己的毛病又很多,所以悔恨的意思就重,使自己跟自己打架。自己打架,打到糊涂得真是受不了的时候,就要自杀。”

母亲的病逝更令他悲痛不已。重病中她曾把不愿结婚的儿子叫去,“挽儿手而泣”,劝他娶妻。坐在旁边的梁济却沉默不语。第二天母亲写纸条给儿子:“汝母昨日之教,以衰语私情,堕吾儿远志,失于柔纤萎靡,大非吾意。汝既不愿有室,且从后议。不娶殆非宜,迟早所不必拘耳。”

普通人一到晚年多半希望能有孙辈,梁漱溟的亡父梁济不例外。他自杀前,大儿子梁焕鼐结婚十年,只生了两个女儿。按传统观念,梁家尚无人传宗接代,但他始终没跟梁漱溟提结婚的事。他希望儿子继续学业,并不催促,任由他在家闲居了两三年。在那段时间,梁漱溟沉浸于佛学中,甚至想出家。1913年7月,他给舅父张耀曾写信提到他决心当和尚,说以前和尚可以托钵化缘,现在恐怕行不通,他近来致力于医学,将来可能当和尚而以行医维持生计。

读佛学的成果之一,是有感于友人黄远生被刺写就的《究元决疑论》。梁漱溟认为人生惟一的出路就是皈依佛法。但出世固然好,如果能领悟佛法,入世也不妨。很有意味的是,他认为人类社会由图腾时代进化到宗法时代,再进化到军国时代,最终会渐进于社会主义。到那时候,人类对快乐和痛苦的感受极度灵敏,消除痛苦的方法已经穷尽,唯有佛法能使人解脱。在这个意义上,当代促进进化的入世者,也可以说是在促进佛法的成功。

1916年,因张耀曾(时任司法总长)推荐,梁漱溟走出书斋,担任司法部秘书。第二年张耀曾下野,他也离职南游。有感于旅途中所见军阀战祸,写了《吾曹不出如苍生何》一文呼吁社会各界出来组织国民息兵会,共同阻止内战,培植民主力量。他自费印了数千册分送给人,稍后来北大任教,在教员休息室也发放了些。旧派学者辜鸿铭阅后自语:“有心人哉!”新派教授胡适读过后在日记中记下一笔:梁先生这个人将来定要革命的。

到北大第一天,梁漱溟就问蔡元培对孔子持什么态度。蔡元培沉吟道,我们也不反对孔子。梁漱溟说,我此番到北大实怀抱一种意志、一种愿望,即是为孔子为释迦说个明白,出一口气!

1918年11月7日,他在《北京大学日刊》登启事,征求研究东方学术的同道中人,然后办了个孔子哲学研究会。他说自己已决意出家,出家前留出一两年为研究东方学术的人开个头。但他刚将自己的意见“略微讲了一个梗概”,三天之后,父亲梁济就自杀了——他最终没有活着看到儿子回归他所信奉的儒家。

北大是新文化运动的重镇,朝夕与陈独秀、胡适、李大钊这些“新青年派”相处,倾心东方旧文化的梁漱溟“无时不感觉压迫之严重”,但他不肯盲从而要寻找自己的路,“天下人自己都会找对的路。只怕不求,求则得之。不对也好,总会对的。”

1920年春,梁漱溟放下了出家的念头。他发现儒家与佛家的人生态度正好相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一种和乐的人生观贯穿《论语》全书。“正是由于我怀人生是苦的印度式思想,一朝发现先儒这般人生意趣,对照起来顿有新鲜之感。”

他进北大时即抱着讲明东方古学的念头,北大的生活体验和特殊氛围更加强了他的这种承负心理。1920年秋天,他开始在北大演讲“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发起了以东方学和儒学为主的研究,以回应当时由胡适所领导的新文化运动对传统思想的批判。他透过审视东西文化的发展和局限,重新评价儒家思想,影响了同期学者对传统文化的认识。这可以说是他出佛入儒、“回到世间来”的第一个实际行动,是由佛转儒之后,“回答最急迫的现实问题”的一次直抒胸臆的畅发。

此番宣讲东西文化的成果,最后体现在他1921年出版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一书中,这本论著成了现代新儒学的先驱,而梁漱溟也迅速成为众望所归的新一代儒者的代表。1924年夏,印度诗哲泰戈尔来华访问时,他俨然是以当代儒宗的身份前与会晤的。境遇的改变,频繁的社会活动,以及日渐隆起的声望,越来越多地占据了梁漱溟的身心,充溢着他的现实生活。他开始全副精神随顺世间,在现实层面上一展抱负。在随后的十年乡村建设活动和十年“奔走国事”的努力中,他逐渐成为一个著名的社会活动家和“行动的儒者”。

从佛学到儒家的转变,体现了梁漱溟对现实的关怀。他的一切著作和行动都出于他的问题意识,即如何解决人生的问题,如何解决中国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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