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季平：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起飞
——原西安音乐学院院长赵季平央视励志开讲

赵季平：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起飞
——原西安音乐学院院长赵季平央视励志开讲

从《好汉歌》到《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他创作的音乐作品，融大俗于大雅，既朴实又深刻，成为大众传唱的经典，他就是中国著名作曲家赵季平。

这可能是我人生第一次在电视上开讲。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起飞，这句话是我年轻时跟搞艺术的朋友们在一起聊天时想到的。当时听了觉得挺有诗意，但实际上这句话里的深意在经过长时间的沉淀后才懂得。我觉得用16个字概括最恰当：甘于寂寞，心态平和，逆向思维，持之以恒。这么多年我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心胸有多大，世界才会有多大

我想讲一讲音乐，你们熟悉的3部电影背后的故事。第一个故事是关于《黄土地》的故事。1983年11月底某天下午，有人敲我家的门，开门后，一位年轻人说：“我们是广西电影制片厂青年摄制组的，这是我们的导演陈凯歌，这是我们的美工何群，我是这部电影的摄影师张艺谋，咱们是老乡，我也是西安的。”他们说青年摄制组要拍部电影，那时不叫《黄土地》，叫《深谷回声》。他们想找一个音乐学院毕业的和他们年纪相当的人担任作曲家，但要艺术追求一致。我那时30多岁，还算青年，就把我的作品——管子协奏曲《丝绸之路幻想组曲》放给他们听了。在乐章的尾声，凯歌笑了，其他人都没表情。艺谋说：“你就等消息吧。”

第二天我有事去邮局，鬼使神差，这3位也在那，而且他们先发现了我。然后凯歌就说：“艺谋，咱这合作的作曲家，看看这人心眼大小，别要那小肚鸡肠的。”于是凯歌跟我说：“季平，你们西安音乐学院的老师推荐可不是你一个人，还有乐团一位作曲和音乐学院一个作曲。”一听名字，我说：“乐团这个作曲比我年纪长，非常有才华，很棒，如果你到乐团去找不着人，我带你们去。”他说：“不用你带，你说说那音乐学院的。”我说：“音乐学院那个作曲家是我的小兄弟，他现在是非常有才华的青年作曲家了。”我说都很好，如实地推荐了他们。其实他们已经定我了，这就是给我下一套，看看我是不是小肚鸡肠。实际上，我人生宗旨的第二条就是心态平和，与人为善，这个非常重要。一个艺术家的心胸有多大，今后的世界才会有多大。

睡觉时要把衣服吊在房梁上

记得1984年的元月2日，我们坐了辆四面透风的面包车，向零下十多摄氏度的延安进发，走了一天。张艺谋穿的裤子，你们可能都没见过，四五十年代农民穿的那种缅裆裤、大棉裤，腰很长，要拿一个绳绑起来，因为太冷。到了陕北，我们住的地方就是一张土炕，土炕上面一张席，席上面有一个小薄褥子是黑的，被子也全是黑的，被子缝上有白颜色的小动物的蛋，就是虱子。我们怎么睡觉呢？全裸，把衣服拿皮带一绑吊到房梁上。晚上睡觉盖着那又黑又臭的被子。但是大家的精神头特别好，一路上谈的全是《黄土地》的艺术和追求。为了这个采风我们在陕北待了一个多月，走村串户，回来后我们就开始创作。《黄土地》是新时期电影一个里程碑，因为它的艺术取向，我们用了逆向思维，以前电影的做法我们都回避。比如说当大的唱段出来时，一般在电影中间都是抒情段落，空镜头。而在这个电影中，当翠巧送顾青走时，翠巧黄土地放歌的情节中，她说顾大哥我给你唱小曲了，伴奏是风，就山野的风，就是一个人的独白在唱。这是以前的电影没有的。从摄影的镜头上，张艺谋在构图上吸取了大量长安画派的手法，凯歌的导演手法也是新的思维，所以取得了空前的成功。1988年，我、艺谋、凯歌是同台拿到金鸡奖，我觉得这个还是艺术理念逆向思维和持之以恒的结果。

到了黄河边的郏县，我跟艺谋住一个窑洞。我发现张艺谋很厉害，他有很多卡片，一摞一摞的，有画的，有文字的，这都是他看那些优秀电影作的记录。他说这个镜头怎么处理，如果叫他当导演他会怎么去处理。他说：“季平，我也得当导演。”我说：“你下这么大的功夫，那绝对是好导演。”他说：“有你这话，我这第一部电影得请你给我作曲。”我说：“没问题。”我乐着呢。

张艺谋在1987年，拿着《红高粱》的剧本来了。我们又在一起讨论了一下午，就讨论艺术取向。这个电影有前期音乐，就是《颠轿曲》、《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酒神曲》。姜文唱的《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是第二稿，第一稿我们想用戏曲的办法写。结果写了第一稿，姜文学不会。后来我跟艺谋商量，我说：“艺谋咱不走这一路，咱就是用北方风格写。”我在榆林采风的时候，有一个打夯的歌。老百姓打夯，“嗨呼嗨呼嗨呀”。到了《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的后面，“从此后你搭起那红绣楼呀，抛撒着红绣球呀，与你喝一壶呀，红红的高粱酒呀。”这就变成了一首土匪给自己心上人唱的情歌，这再民间不过了。如果你写一个很有文化的，然后叫一个美声唱法在那唱，这电影就完了。

当时看着这个场面，浑身发抖

《红高粱》里的几首歌极为重要，要体现出人物的内心情感，配乐就更“要命”了。大家应该记得姜文这个土匪把巩俐扮演的新娘子从驴背上抢了后，到了高粱地，那是个重头戏。这音乐怎么写？后来我想了个办法，用36支唢呐模拟人声呐喊，背后用4支笙，从最低音到最高音排了一个音团。谱子写出来以后，不瞒你说，我们老师看完以后说：“季平，你这是胡闹。”我想，胡闹就胡闹，试一把。这音乐录完后，配到画面上。我和艺谋当时看着这个场面，浑身发抖，那种冲击力是极强的，这就是一种采取非常规的手段，逆向思维。非常规的乐队，非常规的组合，产生出来的非常规的冲击力。艺术家要有创造性，必须要有艺术的想象力，不人云亦云。自从有了那个唢呐曲以后，西北风全部吹唢呐，这就是一窝蜂。不要凑热闹，要动脑筋，要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里起飞。

这是上世纪80年代的东西，讲个2012年的东西。就是我和冯小刚的合作。他说他要拍《一九四二》，要求片尾有一首歌。“生命的河，喜悦的河，缓缓流进了我的心窝，我要唱一首歌，一首欢乐的歌，头上的乌云，心中的烦恼，全都洒落。”当时小刚给我念完以后，我说这牛得很，怎么这么好啊。这是老百姓的词啊，我说这接地气，我写。我在琴上写出来以后，弹给我老伴听的时候，我是有些动容的。我建议大家听一听这首歌，让人感觉到1942年河南的老乡们，饿死了300多万人，生命有多么可贵。我总结两句，在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起飞，对于年轻人来说，你们记着要去掉浮躁，甘于寂寞，要有一颗平常心，平和的心。当你成功的时候不能成为包袱。再一个是逆向思维，别哪儿热闹就往哪儿去，自己选一条好路，认准了道，一条道往黑走，越走越光明。

李雪源据央视《开讲啦》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