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罗姆瑟:挪威边城的新旧世界

2017-06-29 23:59陈晓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27期
关键词:挪威

陈晓

剥开现代文明为特罗姆瑟穿上的漂亮外衣,这座北极边城是朴素、粗野的,它独特的生命力也蕴含于此。

露天電影

2017年1月,一年中最寒冷的季节,我来到了挪威的边城特罗姆瑟。它是北极圈中最大的城市,也是近代以来探险家去往北极时通常选择的出发地。他们在这个温暖的港口城市置办物资,整理行装,稍作休憩,然后去往冰天雪地渺无人烟的严寒秘境。

如今北极已经不再是人类认知地球的极限地带,开始成为大众旅游地。特罗姆瑟也不再是人迹罕至的边陲。每年1月,这座城市会召开两个国际性会议。一个是北极前沿大会,讨论北极圈内的能源、生态、商业合作等国计民生大事,北欧七国的首相或者外长等高级官员都会出席。另一个是特罗姆瑟国际电影节(TIFF),这是挪威最大的电影节。在电影节期间可以看到来自全世界的精选影片,除了好莱坞巨制的大电影外,更多是来自北欧和其他非主流的小众电影。这一年中国的参展影片有刁亦男执导的《白日焰火》和周浩执导的纪录片《棉花》,这两部片子的入选也能大概窥知TIFF文艺和现实性兼备的趣味。

托电影节的福,到达特罗姆瑟时已经有司机在机场等我。虽然TIFF并非蜚声国际的著名电影节,却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细致服务。还在国内未启程时,就收到了电影节外联人员克莉丝汀(Kristin)从机场发来的短信,说看参会信息我应该今天到,但为何在机场没有看到我。虽然因为信息有误,扑空一次,等我真正到的那一天,依然安排了一位司机等在到达厅外。

虽然顶着“北极圈内最大城市”的名号,特罗姆瑟其实是一个小城。全城人口只有6万左右。而且它并不寒冷,北大西洋暖流的湿气和热量让城边的港口终年不冻。在温暖海水的包围下,冬天的最低气温也不过零下十几摄氏度。从像汽车候车室一样的小机场出来,眼前就是一湾深灰色的湖水,被白皑皑的陆地包围着,大风吹拂下也不见波涛汹涌,保持着肃穆的液体形态。司机说,等到夜深人静,湖边会是看极光的好地方。

从机场往市区的路上冰天雪地,一片寂静。虽然两场大会正让这座小城进入冬季最热闹的时段,但大自然并不为这些人间的热闹所动。和大多数沿海的城市一样,小城从海边往山坡上蔓延,我们从高处往下盘旋着进入市区,沿路都是装饰着花纹的尖顶木质小别墅,透过窗户隐约能看到屋内毛茸茸的地毯,白色窗帘掩映着窗台前的绿色植物,黄色灯光的暖晕透过玻璃传递出来。

这是似曾相识的北欧风味——代表一种遥远的、令人向往的现代性,被中国城市中产阶层所青睐。提供这种风味的宜家卖场是中国向往现代生活的市民们闲逛的圣地,光是北京城里就开了几家分店,每到周末店内就人头攒动。人们在淡雅的棉质床品、简洁干净的客厅、各种奇特收纳工具组合出的生活空间内流连忘返。但要到了这冰天雪地、寂静无人的地方,才能明白这些灯光、线条简洁的白色家具,以及绿色植物组合起来的空间魅力。小城的冷寂疏朗,大自然威严肃穆的寒冷和风雪,和木屋里透出的温暖和人情味相互对峙,又相映成趣。屋内的每一点颜色都是惨白世界的点缀,每一幅有形体的画面都在破开窗外的寒冷凝滞。汽车从最后一个高坡往下时,路过一所学校。白色五层校舍的侧面是一幅彩色拼贴的壁画,从上到下覆盖了整个墙面。图案类似北欧的民间剪纸,色彩丰富但构图古朴。校舍旁的道路上时有汽车行过,积雪被车的辙痕一压再压,也成了灰白色的雪泥萎靡在地,但这幅路边的色彩艳丽壁画消除了街道的杂乱和萧索感。

克莉丝汀给我发短信说她在城里的露天电影院等我。每年电影节期间,整个城市就成为一个大的电影放映场,除了焦点戏院,世界剧院等惯常的放映地在轮番播映世界各地的精选影片外,主街旁边的小广场上也竖起了大荧幕。热腾腾的蓝莓饮料和刚烤出来的面包就放在广场边的搁架上,看电影的人可以随意取用。这是电影节独属于当地人的一部分。

1月初的城市还没有从漫长的极夜中完全苏醒,中午过后就开始入夜了。我赶到露天电影院的时候才下午2点,天色已近全黑,空中飘起雪花。各家店铺的灯光投射在街道上,映照着雪光。广场下面就是港口,船舶桅杆上的灯光,被海面水波映射着,星星点点,璀璨耀眼。站在广场边,看着无尽光影中的熙来攘往,有点不真实的尘世感。

看露天电影是当地人的传统,即便没有电影节,广场上周末也会放映和家庭相关的电影。电影节期间的露天电影更像一个盛大的家庭风俗日。等着电影开场那会儿,人们在荧幕旁边堆了个临时雪堆,小孩子踏着滑雪板从雪堆上一跃而下,再狠狠扑倒在雪地里。雪越来越大,雪花凝聚成雪粒,借着风势劈头盖脸往人脸上扑来。但露天广场上的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雪服,靠在垫子或者懒人沙发上,或者干脆席地而坐。夜色愈浓,荧幕上的影像就愈加清晰,像被显影液浸过的胶片一样,另一个花花绿绿的光影世界在黑暗中从幕布上脱颖而出。风雪中席地而坐观影的人们,既不肃穆,也没有很吵闹,整个广场上洋溢着暖烘烘的、安宁的人间气息。

晚宴

这个小城正在用一种非常现代的方式将自己融入世界。电影可能是这个时代最通用的文化符号,也是这个时代最庞大的工业之一。在这个工业的流水线上,流淌着无数故事、创意、有洞察力或者荒谬的想法、人们理解自己与世界的好奇心,以及因此而来的金钱和人流。举办电影节是一个成功与世界融合的方法。除了当地的观影爱好者,还有世界各地电影产业链上的从业者们会来到这里,聚集在北极边城观影论道,同时完成一笔笔和电影相关的生意。特罗姆瑟作为一个只有6万人居住的小城,2017年的电影节卖出的电影票已经和小镇人口数量相当。

在电影节的最后一天,主办方邀请我们去城郊山顶一栋颇有历史的小木屋度过最后一个晚上。这既是结束晚宴,也是最后一次信息交流和产品洽谈会。大巴车停在了一个陡峭的斜坡前,上山的路被雪覆盖,汽车没有防滑装置无法上行,人们得自己走上去。大家三三两两,相互搀扶着走上这条堪比冰雪赛道的上山路,不时能听到人因为站立不稳滑倒的尖叫声。这时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电影节的主要参与者们,衣着朴素、气质上也没有文艺工作者的犀利和与众不同。与其说是一帮导演、制片人,倒更像刚看完电影后走在回家路上的年轻人。特罗姆瑟电影节比不上戛纳、柏林等老牌电影节那么知名,也没有多少明星云集这里,但它为来自世界各地的普通电影从业者提供了一个展示自己的场所。这可能是电影产业成熟的一种标志,或者说工业社会中的一个美梦——普通人也可以用这个时代最通用的方式来表达自己。

我穿的靴子在硬邦邦的雪道上也是一步一滑,寸步难行。克莉丝汀好心地让我拉着她的手臂往上走。她身材极其消瘦,但手臂卻像石头一样坚硬有力。克莉丝汀是一个典型的北欧姑娘。第一次在露天电影广场边见面时,她穿一件单薄的条纹呢外套,像青春期刚开始发育的小男孩,满不在乎地微驼着高瘦身子,站在风雪中对我摇头晃脑地挥手。头发包在一顶暗红莓色的毛线帽里,单看脸有点难以估摸她的年纪。进到山顶木屋脱去外套,摘下帽子后,她立刻从一个大大咧咧、性别模糊的年轻人,变成一个光彩照人的女孩。她穿一件镶红色字母的白色卫衣,亚麻金色短发,拿着一瓶啤酒,倚在门框前,像一个开朗亲切但又不浮夸的派对女主人,照顾到所有进到屋子里的人,让我想起刚入城时街边整墙壁画上的字:to be a rock star。那种冲破冰天雪地的朴素和阴沉的摇滚劲儿,在克莉丝汀身上也能感受到。

很快山顶木屋里就闹哄哄一片。一张张长条桌边座无虚席,所有人都像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热切地攀谈着。嗡嗡的声浪像鞋底冰雪融化后在地面留下的湿漉漉水渍一样,充斥在木屋的每个角落。我的左边坐着一位温和有礼的老人。他说自己是小城的牧师,也是电影节的志愿者。TIFF是这个城市冬季里最大的文化活动,也是一个盛大的节日,很多市民都会参与进来,分担各种杂务。右手边是一位来自比利时的自由记者,对面有一位来自斯洛文尼亚的大学生,斜对面则是来自伊朗的两位电影制片人。后来在颁奖礼上,我发现他们中的好几位都是颁奖嘉宾,在台上诚恳认真地宣读着获奖影片的获奖词。人群中还有两位中国年轻人,来自上海,做北欧电影的引进。这些年国内关于北欧光影的影展也越来越多。尤其是几个一线城市,周末常常会在一些小剧场里看到北欧电影的专场。对生活在拥挤逼仄的城市空间中的中国年轻人来说,疏朗萧索的北欧风光,那些原野中的寂静之声有着莫名的吸引力。

在这电影节最后的宴会上,所有人都一见如故地攀谈着,隔着长桌像喊叫一样寻找自己和对话者的声音。我从热闹中脱身而出,来到小木屋外。深夜的小城山顶,像是被干净但光线并不抢眼的探照灯照射着那样。稀薄的夜色中,云影、山形,还有树林,道路都历历在目。一位父亲带着两个孩子,踩着滑雪板走在通向山顶的长长斜坡上。对挪威人来说,冬季的夜晚是滑雪的好时光。他们一边走一边轻声说着话,这是一种和木屋内热烈的气氛非常不同的语调。屋内的热烈代表着一种人们要进入世界,和世界交流的热情,而这山道上父亲和孩子的轻言细语,则像一种安之若素的生活本身,没有索取,没有证明。我想起小时候每个暑假和父亲,哥哥走在通往江边游泳的田间小道上,也是这样轻声随意地说着闲话,像这个地方的主人安然地与身边的事物相处。

轻微的几声狗吠后,一位玫红色雪服的女孩踩着滑雪板,倏地一下从木屋的后面树林中闪现出来。她身影挺拔,面色红润,非常健康的北欧女子的形象,手里除了雪杖外,还牵着一根狗绳。她正在和自己的爱犬进行夜间滑行。那条狗身材细长,像一个轻巧但颇有力量的长跑者,安静但不失英武地停在雪地里。

这是特罗姆瑟人的日常生活——和冰雪自然相处。刚到特罗姆瑟的第一天,我爬上了特罗姆瑟郊外的山顶,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和港湾。山顶大风呼啸,差不多有膝盖那么深的积雪被刮起漫天雪雾,待一会儿就冻僵了手脚。可仍有三三两两的当地人,在风雪中慢条斯理地穿戴好滑雪板,然后从近乎笔直的山崖上一跃而下,跃入积雪的丛林,在雪道上摇摆出优美曲折的线条,瞬间就滑到山脚。

在熹微的雪光下,能看到女孩脸上的神色,淳朴、没有戒心、健康、充满生气,沉浸在自己熟悉并喜爱的事情里,没什么打探外部世界的好奇。我们简单地打过招呼后,她返身牵着狗绳从林间小径上呼啸着滑行而下。和小木屋里热闹的社交盛宴相比,沉默地从山顶一跃而下的滑雪者,和这个牵着爱犬在夜晚树林中滑行的女孩,更让我觉得某种吸引力,那可能是特罗姆瑟真正的异国性——抛开工业文明给这个地方穿上的漂亮的现代外衣,这是一个朴素,甚至带点粗野的地方,它独特的生活并不在室内,而是在冰雪自然里。

海盗和石油

特罗姆瑟的历史建立在冰雪和海洋上。随着爬升的缆车上到海边的山顶,整座城市在眼前逐步展开。一栋栋小木屋挤挤挨挨从冰天雪地的内陆铺陈到海边,中间是一大片灰蓝色的海水,泛着层层波涛的港口里停泊着密集的船只,发出轻微的轰鸣声。挪威著名探险家罗尔德·阿蒙森的雕像耸立在码头上。这里曾是探险家聚集的地方,被称为“北极之门”。当北极还是人迹罕至的秘境时,很多探险家就是从这个港口乘船出发。在1936年以前,当特罗姆瑟和挪威其他地区还没有道路相通的时候,它的贸易和交通主要是依赖不知疲倦的沿海轮船来完成。最著名的一艘叫“赫蒂戈鲁塔号”,这艘船一直沿用到人们建起了朗内斯机场为止。

船舶、航海还有探险,都曾经是挪威人传统生活的组成部分,这三种技能的结合,成就了斯堪的纳维亚半岛历史上著名的维京海盗,挪威海盗也是其中之一。挪威海盗大约存在于800~1030年,留下了不少“名垂青史”的海盗头子。海盗中的“美发王哈罗德”被认为是挪威统一的创始人。900年左右,他在挪威南部西海岸,击败了数个同他争霸的对手,把挪威大部分地区置于他的统治之下。还有一位著名的海盗伊力逊,在1002年率部从冰岛出发,成为第一位横穿大西洋到达美洲的欧洲人。

在人类文明的发展史上,维京海盗是残暴的掠夺者,他们多次侵袭欧洲内陆沿海城市,毫不犹豫地杀害教士和掠夺教会的财产。但从人类工艺的发展角度看,他们又是卓越的工匠、水手和探险家。维京海盗精通造船,造的木船外观独特且航速很快,在对欧洲内陆城市实行劫掠时,总能在当地正规部队做出反应前快速撤退。

在奥斯陆的海盗博物馆展厅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三艘被修葺一新的海盗船,雕刻有波纹的黑色船体,尖细的船头竖立着高高的龙头,威严肃穆地陈列在展厅中央,随时要扬帆出海的神气样子。这三艘海盗船由于埋藏地的土质很特别,据说是目前世界上保存得最好的海盗船。还在博物馆里看到了另一项挪威人的古老技艺——制作巨斧。在维京海盗的劫掠征战史中,这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战斗利器。专门有一部纪录片播放着斧头的制作工程,如何用炉火煅烧,如何用铁锤反复捶打,制成的斧头如何能干脆利落地将一头挂在木架上的整猪劈成几大块。视频里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中能感受到这里的历史,是粗野且充满战斗性的。在寒冷的边缘地带,生活中包含着不言自明的对抗性,既对抗严酷的自然,也对抗人类文明中心的同类。海盗对欧洲内陆的劫掠行为,既是暴行,也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生活在人类边疆的强人们用暴力求取生存权的表现。

但以对抗和探险为生的古老年代早已经过去,随着石油的发现,挪威人的生活很快脱离了室外的野性和危险。當1971年挪威在北海埃菲斯克油田开采出第一桶石油时,挪威人均GDP还低于西方发达国家的平均水平,连专门的石油管理部门都没有,直到1972年才成立挪威国家石油公司Statiol。但3年后,挪威首次成为石油输出国。巅峰时期,挪威是全球第七大石油生产国、第三大石油出口国(仅次于沙特和俄罗斯)、第二大天然气出口国(仅次于俄罗斯)。随着挪威有意减少石油开采数量,如今仍然是世界第八大石油出口国、第三大天然气出口国。

石油带来了巨大的财富积累,让挪威的国民收入骤增,人均国内生产总值达到7.44万美元,居世界第二(仅次于卢森堡)。“在石油工业出现之前,挪威人均国内生产总值比瑞典低40%,而今挪威比瑞典高了65%。”挪威石油和天然气协会主席卡尔·埃里克·舍特强调道,“这一切都得归功于石油。”虽然挪威政府在有意减产,但石油工业仍然是挪威最重要的产业。2016年的一组相关数据显示:挪威约50%的出口收入来自石油,石油和天然气产值约占挪威GDP总值的20%,行业人均GDP产值为1000万克朗(约810元人民币),是渔业人均GDP产值的6倍,是航运业的7倍多,是工业的11倍,是农林业的20倍。挪威总人口只有520万,相当于中国一个小型地级市的人口,其中有约33万人在从事与石油相关的工作,挪威全国11%的工作岗位对世界石油需求高度敏感,国家30%的商业资本投资都与能源相关……

之所以就这个国家的能源历史说这么多,如果不这样,就无法理解今天的挪威。这个世界上现在人均收入最高的国家,是如何从海盗船、织渔网穿兽皮的粗野世界中快速脱身而出,一跃成为现代世界中最让人羡慕的世外桃源。因为它拥有工业时代世界机器运转的润滑液,而且数量相当之多。这个国家没有经过多少周折,就快速进入了世界最富有的现代国家的行列。但通过资源快速地摆脱艰苦的室外生活,但对生活在当地的人是否真的是一件纯然的好事,却是一个没有明确答案的复杂问题。特罗姆瑟风景如画,不管是夏季还是冬季,都有着无可挑剔的风景,城内也洋溢着富足安宁的气息,吸引着世界各地的游客。但据说这里也是全球自杀率最高、精神病人占比最多的城市。当人们在工业文明衍生品的保护下,失去或者减少了和自然的接触与对抗,或许要面对新的问题:漫长的极夜会对人的精神产生什么样的折磨?让生活更舒适的工业文明到底给人的精神世界什么样的影响?

cross country ski

在特罗姆瑟的最后一天,我决定去体验一下当地人传统的冬季生活。特罗姆瑟是冬季活动极为丰富的城市,可以看极光,坐狗拉雪橇,穿雪鞋徒步,当然还有滑雪。我最感兴趣的是cross country ski(平坡滑雪)。它与其说是运动,不如说是留存至今的生活方式。Cross country ski是北欧地区的人们冬季在户外行走的方式。它作为一种克服冬季积雪障碍的技巧,主要用于行走在被积雪覆盖的平地或者缓坡上。所使用的滑雪板比正规滑雪板更细长,而且穿戴更方便,只需要把鞋子的前端蹬踏固定在雪板上,就可以滑动手杖在雪地里轻巧地行走,而不用担心会深陷进厚厚的积雪中。这项技巧还曾经被运用于战争中。1939年苏芬战争爆发时,芬兰人使用平坡滑雪的精湛技艺,加上对地形的熟悉,披着白色的斗篷,在被大雪覆盖的大地上神出鬼没,像白色幽灵一样袭击苏军,将这场苏军预计可以在短时间内结束的兵力悬殊的战争,拖长了三个半月。

我在特罗姆瑟大学校园里常常能看到利用平坡滑雪方式行走的人。特罗姆瑟大学是北极圈内最大的大学,假期里学生大多已经离校,建筑在未被太多人流踩踏的无垠雪地上,处处显出圣洁肃穆的样子。校园道路覆盖的厚厚雪层上,有三种井然有序的车道,中间有轮胎辙痕的是汽车道,最外侧有脚印的是人行道,两者中间还有两条细细的,像自行车辙的痕迹,那是滑雪板道。走在宁静的校园深处,常常能看到踩着滑雪板的挪威人快速摆动手脚,在雪地走得虎虎生风。走到上坡的地方,他们或者像螃蟹一样横转身体,或者将脚分开成八字,用雪杖撑住身体和滑雪板向下滑动的重力,轻巧地几个跳跃,就上到一个高坡上,再倏地一下沿着雪道滑下去,消失在风雪深处。地道的挪威人可以用这种方式周游全国。

在特罗姆瑟的最后一天,我决定去体验一下这种“雪上飞”的行走方式,报了一个平坡滑雪体验团。教练是一位波兰姑娘,身材高大,声音干脆洪亮,有着北欧女孩特有的满不在乎和爽朗劲儿。她开车将我们带到了一个郊野公园,距离城区不过十来分钟车程,但公园里却是远离尘世的感觉。空无一人,道路和树林都被积雪覆盖着,看不出轮廓。只有积雪上清晰细长的雪道,能猜测这里刚有人经过。

虽然从来没有学过滑雪,但cross country ski确实是个相当生活化的运动,除了上坡外,几乎不需要太多技巧就能开始行走。沿着积雪上纵横交错的细长雪道,我学着像一个地道的挪威人那样,快速挥动着手臂,滑雪板在雪地上摩擦出刷刷的声音,飘荡在空旷的公园上空。接近下午2点,天色又已近全黑。风雪开始越来越大,整个公园上空被夜云覆盖着。在突然亮起的路边街灯映照下,黑乎乎的树林在雪地上投下奇形怪状的阴影。滑行其间,仿佛走在挪威犯罪小说作家尤·奈斯博构造的阴沉悬疑的世界里。这里距离城市不过10分钟车程,却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孤独世界。TIFF期间每天都有大量影片在城里各个剧场播放,那里才是尘世的中心,吸引着人流。到深夜散场时,从戏院涌出的年轻人,像洪流一样分散在城市的街道中。而公园里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偶尔有一个骑雪地自行车的年轻人从旁边经过,拱起身子,奋力蹬动踏板,驱动着比普通陆地自行车宽几倍的轮胎,奋力向前破开雪地的凝滞沉重,那种在风雪中用自己的身体与自然的对抗和努力,看似毫无意义,却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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