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辈子怀念3年婚姻

2017-07-01 21:15陈世冰
晚报文萃 2017年7期
关键词:胡蝶李宗仁医生

陈世冰

她是一代传奇影后胡蝶和军统特务戴笠的私生女,又是中华民国代总统李宗仁的最后一位夫人。她叫胡友松,原名胡若梅,又名王曦,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次重生,每一个名字背后又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意外嫁入豪门

1939年,享誉中外的影后胡蝶,生下了一个漂亮女儿,取名胡若梅。彼时,她已嫁给潘有声四年。有朋友问潘有声,为什么若梅会随了胡蝶的姓?潘有声總是不做正面回答。若梅一天天长大,关于她身世的传言甚嚣尘上。在流言的漩涡中,胡蝶对年幼的若梅说:“如果有人问你爸爸是谁,你就说,你只有妈妈,没有爸爸。”

6岁那年,若梅得了湿疹,医生建议去气候干燥的北京定居。胡蝶便委托好友沈文芝带若梅去北京。她对若梅说:“若梅,沈阿姨会带你去北京,妈妈拍戏非常忙,没有时间去看你,以后沈阿姨就是你的妈妈。”若梅问妈妈什么时候来接自己,胡蝶慌乱地低下头,若梅看见一串眼泪滴落在妈妈胸前的白旗袍上。

1951年,胡蝶来北京接她去香港,沈文芝向她提出要一大笔钱。胡蝶身边没有带那么多现金,无法满足她的要求,结果连若梅的面也没有见到。她忍痛离开北京前,将一个装满首饰的手提箱交给沈文芝,嘱咐她一定要供养若梅上大学。

好吃懒做的沈文芝把胡蝶留下的生活费挥霍殆尽,若梅开始了苦难的少年生活。她像一颗不该发芽的种子,被命运洒落在贫瘠的土壤里,艰难而寂寞地生长着。

若梅上了中学,她把名字改为胡友松,希望自己能像松树那样坚强,并递交了入团申请书。在填表时,在家庭成员一栏里,也只写了养母沈文芝的名字。不幸的是,政审时查出了过往的一切,在讲究家庭出身的那个年代,胡友松的名字从第一批入团的名单中撤了下来。活泼开朗的胡友松变得少言寡语了,同学们也知道了她的身世,纷纷疏远了她。如一株孤寂的花朵,胡友松的青春在沉默中一天天飞逝而过。

因为出身问题,考大学政审肯定过不了关,胡友松听从班主任的安排去护士学校上了中专。

护士学校毕业后,经达短暂的实习,胡友松被分配到了北京市结核病医院,要做一个“白衣天使”的愿望就要实现了,她兴奋得接连几个晚上睡不着觉。可是当她兴冲冲地走进医院,映入眼帘的是昏暗的走廊,医生们冰冷的面孔,更可怕的总是遇见病怏怏咳得喘不过气来的病人。她跑到楼顶上,放声大哭起来,她想到自己要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一辈子,连死的心都有了。

“同志,你没事吧,要帮忙吗?”一个好听的男生的声音。胡友松回过头,眼前站着一个高大清秀的男孩子说:“我是这个医院的王医生,我看你哭着跑上了楼顶,就跟着上来了。”看着这个戴着眼镜、老实本分的知识分子,胡友松把委屈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自那以后,胡友松和王医生的接触频繁起来,两个人在一起时谈文学,谈诗歌,讲起人生抱见和社会现状,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有一天,医院的书记找到胡友松说,那个王医生在大学时就有严重的资产阶级倾向,你很年轻,政治上很不成熟,就不再追究什么了,但要和他划清界限。

很快,王医生被安排到北京大兴农村去下放劳动,好心的同事告诉胡友松,王医生去车站了,你去送送他吧。她放下手中的工作,往车站跑去。她不知道王医生坐哪次列车,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胡友松随便说了一个最近的车次,买了一张站台票匆忙地随着拥挤的人流来到了站台上。她心急火燎地喊着他的名字,几个站台来来回回地跑,等一趟趟列车都跑出了站台,胡友松再也没有看到给她带来许多快乐的王医生。她眼睁睁地望着空荡荡的站台,延伸向远方的钢轨闪着寒光。天黑了下来,她独自走在大街上,她感觉自己的脚步软软的,像个幽灵。

胡友松回到医院,除了工作,没有多余的一句话。只有在夜晚,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时,所有的泪水才像长了翅膀一样飞离她的脸庞。她不知道苍天为什么会待她如此残忍,这么多年,它就这么漠然地看着她跌倒、挣扎、妥协,而从不露出一丝笑脸。

一天清晨,医院领导找胡友松去谈话:医院工作条件艰苦,你想不想换一个工作?那时候都流行服从组织安排,胡友松很高兴地答应了。

20多年没有坐过高级轿车的她梦幻般地坐上了来接的轿车,在一个很大的庭院门口,胡友松下了车,客厅门口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这是李宗仁将军。”同行的领导告诉她。李宗仁得知胡友松是胡蝶的女儿时,百感交集地拉着她的手,问她这些年来的生活和工作情况,胡友松一一做了回答。

晚饭时间到了,望着一桌很丰盛的佳肴,胡友松开心极了,一是她见到了这个想也都不敢想的大人物,二是真的很久都没有吃上这么既好看又好吃的菜了。李宗仁一边给她夹着菜,一边问她,小胡姑娘,你愿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工作,主要是干些文秘之类的事情,每月工资100元。胡友松心里一阵狂喜,连忙答应下来。她心想:自己累死累活每月才拿三十多元,到这里工作,不只是工资高,环境也好。

工作了两周后,李宗仁对她说:“从今天起,你做我的保健秘书吧。”胡友松一听,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她想,自己一个大姑娘,怎么能给一个六七十岁的异性做保健秘书呢?胡友松下班后把自己的顾虑和李宗仁的秘书程思远说了,程思远告诉她,将军回国后,爱人就病逝了,年纪大了,想找一个人做伴,将军怕是喜欢上你了呢。胡友松听后大吃一惊,先前来这里工作的欣喜突然一落千丈,她心里隐隐地感到了不安。

一天,胡友松刚走进客厅,李宗仁快步迎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了句让她心惊胆战的话:“小胡姑娘,我想让你和我一起走过我的余生,你愿意吗?”

胡友松挣脱开他的手,结结巴巴地说:“你让我想一想,让我想一想,这太突然了。”她飞也似地逃出了客厅。

回到宿舍,胡友松心里乱成了一团,她想到了自己这些年不如意的工作,想到今后的前途是多么缥缈,想到找一个志同道合的伴侣是多么的困难。想的更多的是,自己也老大不小的了,是该嫁人了。可是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49岁的老人,以后会如何生活?

第二天,胡友松身不由已来到李公馆上班,李宗仁开门见山地说:“我们俩的事情,周总理都知道了,他说,只要你同意,我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办理结婚手续。”胡友松望着眼前这个受人尊敬的老人,心里想,这事惊动了党中央,连周总理都没有什么意见了,说明他也是全力支持李宗仁的,她说:“既然是党中央的决定,我服从组织的决定。”

1966年7月26日,27歲的胡友松和76岁的李宗仁在北京举行了婚礼。当证婚人宣布他们结为百年好合时,胡友松在日记里是这么写的:“我的心陡然一疼,借口身体有些不舒服,跑到楼上的卧室,泪如泉涌。”

还好,李宗仁对胡友松宠爱得竭尽全力。她睡在自己的卧室,他每天深夜从他的卧室蹑手蹑脚地来到她的床边,亲亲她的额头,替她掖一掖滑掉的被子,有时什么也不做,就坐在她身边,看她沉睡的美丽的面容。

胡友松烦了,对李宗仁说,晚上不要来吵我,我神经衰弱得厉害,好不容易睡着了,会被你吵醒的。李宗仁笑着答应,但依然在深夜光着脚来给她掖被子。

有一次,胡友松肚子疼了很久也没有好,医生说,一次吃四两南瓜子可能缓解疼痛。她紧张地说,这么多,怎么吃啊。第二天早上,胡友松睁开眼,一盘瓜子仁放在她的床头。他说:“丫头,我把瓜子仁都给你嗑出来了,你快点吃吧。”

胡友松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从未有过家庭温暖的她,被李宗仁的细心和疼爱融化了,她发誓要好好照顾他,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

日子平静而快乐,李宗仁每天有时看看海内外的来信,有时翻翻唐德刚给他写的回忆录,看看全国政协编印的文史资料。其余大多数时间,他就给胡友松讲他过去的往事。尽管是支离破离的一些片断,但她还是饶有兴趣听着。坐在院中的榕树下,他们就这样静静地讲着听着,阳光撒下的斑驳光影在他们身上欢快地跳动着。

祭奠短命的婚姻

胡友松渐渐品味出了幸福与归属,但幸福的时光太短暂了。

1969年1月30日,78岁的李宗仁走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她最喜欢的几句诗: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她紧紧地抓着那只渐渐冰冷的手,看着他那万般不舍的眼神慢慢黯淡了。她捂住脸,任泪水肆意地流着,她突然觉得,她就像是一条孤零零的鱼,潜在冰冷的深水里。刚刚见过阳光和海浪,匆匆爱恋上飞鸟,便又要孤独地生,孤独地死了。

处理完李宗仁的后事,胡友松被人赶出了李公馆,不久又被扣上港台特嫌的帽子,下放到武汉干校湖北沙洋农场参加劳动,接受“再教育”和思想改造。农场有关领导不想让另人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便建议她改个名字。胡友松说,就叫王曦吧。晨曦的曦,光明就在远方,她给了自己最美好的一个寓意。

一年后,得知她被下放劳动,周总理便让有关部门安排她安排回了城,到一家工厂当了工人,后来,胡友松又被调到中国历史博物馆工作。在此期间,她先后两次把国家发给她的特别补助费13.7万元,李宗仁的私人存款20多万元,以及李宗仁生前收藏的名人字画上交给了国家,后来还把李宗仁的160帧照片捐赠给中国历史博物馆。她向博物馆的领导说,请国家以后不要给她任何补助费用,自己完全能够自食其力。

胡友松忘不掉李宗仁,在将军逝世后的每一个清明节,她都要到八宝山公墓,将一束鲜花奉献在李宗仁的墓前,然后坐在墓前讲一讲自己的生活,说说两人短暂而美好的日子。

1989年,胡蝶在加拿大病逝。几年后,胡友松才得知生母去世的消息。她不知道母亲老年的样子,她更不知道,在母亲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心里是否想起了她,这个远在中国大陆的女儿。

李宗仁生前和胡友松说,山东台儿庄是他的第二故乡。而台儿庄的领导和各界民众也在四处寻找将军夫人胡友松的下落。1996年8月的一天,胡友松被接到台儿庄参观考察,受到了当地上万群众的热烈欢迎。回到北京,她打开了尘封三十多年的一个个箱子,把李宗仁60多件遗物和200多帧照片以及书信一一取出,悉心整理后,全部捐献给台儿庄李宗仁史料馆。于这个给了她短短三年温暖的男人,她回报了余生的光阴、心力和怀念。为了感谢将军夫人,台儿庄把胡友松列为台儿庄荣誉市民,并在纪念馆前盖了一栋两层楼的别墅,供她居住。

进入人生黄昏的胡友松生活颇为简单,上午在自己的屋子里潜修佛学,下午一般是画画、练字。她画的牡丹花经常参加海峡两岸的名人画展,她还将卖画所得的款项全部捐献给广西和山东受灾的群众。

2008年11月18日,胡友松感到身体不适,便前往山东德州庆云县名刹金山寺小住。一周后,在几十位僧侣与佛友们虔诚祈祷的法事氛围中,她手里拿着和李宗仁的合影照片安然圆寂,享年69岁。

在日记中,胡友松给自己一生的定义为“愿赌服输、一声叹息。”李宗仁渴望的年轻美貌、温顺体贴,胡友松给了他;胡友松期盼的富裕优渥、安定平和,李宗仁满足了她。纵然隔着半个世纪的年龄差距,两人依旧在这桩婚姻中达到了平衡。这样的愿赌服输,未尝不是婚姻的智慧。只不过,这平衡太过短暂,因此只能愿赌服输。

猜你喜欢
胡蝶李宗仁医生
温暖讲成语:栩栩如生
庄周梦碟
李宗仁尊师若父
医生
望着路,不想走
张自忠戒烟
你擅长在脑海里列表吗?
27岁时,我嫁给了76岁的李宗仁
民国第一美女被戴笠霸占三年的经历
自传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