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娱自乐的区域货币

许财翼

2016年11月下旬，在英国第三大城市格拉斯哥，商界、政界精英齐聚一堂，商议另发行一种新货币，代替正在流通的英磅。格拉斯哥属于苏格兰地区，难道一直吵着要独立的苏格兰真要“揭竿而起”了？

区域货币的缘起

他们当然不是要“起义”，而是单单在商议发行新货币而已。这就是区域货币，是国家法定货币的一种补充与增补，也是近年来世界上颇为流行的一种经济改革措施。比如在英国，有6种比较成功的区域货币，英格兰银行（英国中央银行）允许这种补充货币上市流通；其他地方的情况也类似，美国有85种区域货币，加拿大有9种，中国香港有2种。

虽然能自由流通、上市交易，不是非法货币，但区域货币却不是法定货币，并且只能在特定区域流通，比如一个城市，或者一个社区。这就好像商场发行的礼品卡、购物卡一样，可以随意购买物品，同样充当了货币的流通职能，但总是限定在特定商场里。

提出发行区域货币，是有一定缘由的。一方面，货币（纸币）本身没什么价值，只是因为国家法律强制规定它有价值（面值），而一旦遭受危机，货币很容易迅速贬值，或难以获取。比如希腊，在欧债危机打击下，欧元日益稀缺，很难获取，企业、民众就开始了物物交换，并自创了计算交易规则的系统，就是通过计算分数来保证物物交换的公平。2016年印度政府为打击腐败，突然宣布500卢比和1000卢比的两种大面额纸币作废，于是大量钞票一夜之间变成废纸，许多拥有这些纸币的人内心崩溃，大量焚烧纸币。有时候，货币（纸币）体系是很“脆弱”的。

另一方面，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人们普遍担心出现金融动荡，害怕货币贬值太快，这将加剧经济衰退。英国宣布退出欧盟后，英镑就开始下跌，并跌至27年来最低水平。民众普遍担心，若英国将来正式退出欧盟，英镑还会下跌。因此，为了缓解金融动荡的大范围影响，人们才创设了补充货币，并限在特定范围内流通。

已发行的区域货币

格拉斯哥的政商精英们商讨发行新货币，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展的。而且在此之前，已经有多种区域货币上市流通，它们多种多样，各具特色。

最早的区域货币或许要算埃尔科镑（Eko）了。英国的北苏格兰有一个迷你社区，就是埃尔科社区（Ekopia），人口仅有250人，却在20年前就开始使用区域货币。在当地，埃尔科磅几乎替代了英镑，被人们用来买啤酒、香蕉等生活用品，认可度非常高。

最成功的区域货币或许要算布里克斯顿镑了。布里克斯顿位于英国伦敦南部，行政区划上属于大伦敦管辖范围。由于靠近大都市，经贸比较发达，受跨国公司影响也较大，在当地每1英镑交易中，就有80便士（100便士=1英镑）进入大公司腰包里。这对布里克斯顿的本地商户、中小商贩造成了变相的经济剥削。为保护本地中小商户，2011年，布里克斯顿镑正式发行，与法定货币英镑具有同等价值，但只限在布里克斯顿的商铺里使用，而商家若使用布里克斯顿镑进货，也只能在当地使用。

布里克斯顿镑的颜色丰富多彩，上面还印着许多当地的著名人物。比如英国著名摇滚歌手大卫·鲍威就出生于布里克斯顿，他被誉为“史上最伟大摇滚艺人”，入选“百大英国人”，为纪念他，美国纽约市还将每年1月20日命名为“大卫·鲍威日”。像这样大名鼎鼎又家喻户晓的人物还有许多，他们被印在布里克斯顿镑上，广受认可。很快，布里克斯顿镑在当地150多家商店里被接受，同时居民还可以用它来缴纳税金，雇主也可以用布里克斯顿镑支付工资。2017年，布里克斯顿镑的自动提款机投放于大街小巷，这更加方便人们使用区域货币。

除此之外，还有几种区域货币，分别成功地流通于英国其他几个城市，比如在英国西南部最大城市布里斯托尔，那里的布里斯托尔镑也是非常成功的一种区域货币。它发行于2012年，3年后就突破100万镑的发行总量，其中市场上的经常流通量达到70万镑。

另外，除了纸币，区域货币还有数字货币。英国中部城市赫尔所发行的区域货币就是数字货币，当地居民可以通过参加志愿服务赚取，并可以用来向政府支付税金。还有“哥芬丘人民钞票”也是一种类似的数字货币，它的“币值”不固定，会随着居民收入情况的变化而变化；还有一种“克拉克青春钞票”，也是数字货币，主要面向12～15岁的年轻人，鼓励他们参与志愿活动，增加自己的信用分数。

区域货币流行的原因

区域货币的流行，与居民积极参与当地经济、社会建设密不可分。英国有两个地方最支持区域货币，而这两个地方又是最小的，其中之一就是仅250人的埃尔科社区。因此区域货币的发行规模、当地的经济水平都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居民的归属感，及其对当地经济建设、社区事务的参与程度，这对区域货币的成功影响非常大。

区域货币的流行还反映了本地主义的盛行。布里斯托尔人的本地主义情绪就非常强烈，他们甚至可以听由伦敦来管理自己的城市，但却不认为自己属于伦敦。当第一次发行布里斯托尔镑时，当地居民以此为傲，非常自豪。他们坐在咖啡店里不住谈论，逢人便夸有了自己的货币！相比之下，英镑从没给他们这种亲切的感觉。

还有，调查显示区域货币较成功的地区居民，不一定都是高收入群体，但他们的教育程度普遍较高，且高于所调查的平均水平。这赋予居民更多的知识、更高的技能，也为他们参与社区事务提供了条件。

最后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就是银行推波助澜。从本质上讲，除了一般等价物的特殊属性之外，货币还是在市场上流通的一种商品。它与桌子、苹果等商品类似，是制造、生产出来的，而制造商就是银行。这一点由于太普遍，人们都早已习以为常，大多把它忽略了。

银行不止可以存款、贷款，还可以制造金钱。当区域货币流行时，就相当于银行的一种商品“大卖”，需求旺盛，那么银行就能从发行货币中获得很多收益，如贷款利息、转账费、汇款费、支付手续费等。纵观已经发行区域货币的几个地方，它们与周围地区相比，都不属于貧困地区。这种经济基础就允许它们在原有货币之上，进行适当的金融改革。

区域货币的前景

虽然银行通过发行区域货币能获取可观收益，但这种利益驱动尚不足以使区域货币广为流通。若没有社区、商贩、企业及个人的认可，它也会寸步难行。而这种认可，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区域货币给他们带来的未来希望上。

比如在布里克斯顿市，政府规定，凡以布里克斯顿镑结算、交易的买卖，每一笔都从中提取交易额的1.5%，汇入布里克斯顿基金。这笔基金专门以小额捐赠的形式来资助当地项目，少的几百元，多的上千元（不超过2000英镑），把钱给本地一些比较小的社区、社团组织，因为它们没有正式、固定的收入来源，难以自给自足。

这种资助形式，是居民与当地的社区、社团组织相互连接的重要方式。通过区域货币，他们双方都能为当地事务做出自己的贡献，同时由于基金捐赠的关系，这些组织也向居民更加开放，双方也更加了解，整个社会就会更加团结、和谐。

对当地政府来说，区域货币还能增加本地消费，拉动需求，刺激经济增长。零售商卖出商品，收到付款（区域货币），再采购货物时，通常会放弃外地批发商而转向本地的，因为区域货币只能在本地使用。

还有更吸引企业的。就像布里斯托尔市，它在发行区域货币的同时，还在着手建立一个全新的信用体系，称为“布里斯托尔前景”。这是一个面向企业的共享体系，通过追踪布里斯托尔镑的使用情况，就会建立每家企业的信用指数，那么在达到一定信用的前提下，企业与企业之间就可以相互借钱。有富余资金的企业可以借钱出去，额外获得一笔借款利息，而急缺资金的企业可以迅速获得一笔贷款，所承担的利率不高于银行商业信贷。这是双赢的利好，尤其是需要小额周转资金的企业，因为银行通常对小额贷款不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