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9.11文学”结构主义叙事中的空间与政治
——评科伦·麦凯恩的《转吧,这伟大的世界》

2017-07-14 08:41范湘萍上海政法学院外国语学院上海201701
名作欣赏 2017年32期
关键词:结构主义麦凯恩空间

⊙范湘萍[上海政法学院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1701]

论“9.11文学”结构主义叙事中的空间与政治

——评科伦·麦凯恩的《转吧,这伟大的世界》

⊙范湘萍[上海政法学院外国语学院, 上海 201701]

“9.11文学”作为21世纪西方文坛诞生的一种独特文类,成为文学研究领域的热点议题。麦凯恩2009年出版的“9.11小说”《转吧,这伟大的世界》因斩获美国“国家图书奖”,吸引了众多关注。该小说把对“9.11事件”的反思放置在历史的时空中,其结构主义叙事特点和小说题材的政治寓意使它区别于其他的“9.11小说”而独树一帜。本文认为该小说的结构主义叙事特点表现为叙事空间和叙事时间的并置,并探讨在这种时空并置的叙事结构中蕴含的二元对照关系及其承载的政治寓意。

“9.11文学” 科伦·麦凯恩 结构主义 时空并置 政治寓意2001年9月11日美国世贸中心的双子塔在震惊世界的恐怖袭击中轰然倒塌,不仅对全世界政治经济格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文学、文化等领域也引起人们对于民族矛盾、文明冲突和宗教信仰等问题的质疑和思考。欧美当代作家以各自的方式打量这个世界,从各个方面探讨悲剧形成的原因,努力把笔当利剑,刺痛人们面对种种不幸而逐渐麻木的心,把笔当火把,为在这场人类灾难中受到身心创伤的人们寻找愈合疗治的秘方,为迷失、堕落的灵魂寻觅救赎之路。这一类作品汇成了“一种具有反思生命意义、深度观照历史,并使历史与现实交融的文学文本”,被称为“9.11文学”。其中“9.11小说”作为新世纪英美文学一个独特文类备受瞩目,相关作品有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探索国际政治和种族矛盾的小说《反美阴谋》(

The Plot Against America

,2004)、伊恩·麦克尤恩(Ian McEwan)以一场父女间对中东人看法的辩论,生动映射出灾难后浮现在美国民众间的种种躁动不安与杯弓蛇影的小说《星期六》(

Saturday

,2005)、约翰·厄普代克(John Updike)探讨美国本土恐怖分子成长历程的小说《恐怖分子》(

Terrorist

,2006)、理查德·弗拉纳根(Richard Flanagan)聚焦反恐的另一面,凸显了在反恐的大背景下个体、国家和世界之间复杂关系的小说《未知的恐怖分子》(

The Unknown Terrorist

,2006)等。2009年爱尔兰裔美国作家科伦·麦凯恩(Colum McCann,1965— )的小说《转吧,这伟大的世界》(

Let the Great World Spin

,以下简称《转》)一经推出就被《君子》(

Esquire

)杂志称为“第一部伟大的9.11小说”,《纽约时报》也盛赞它为“多年来最扣人心弦、深刻厚重的小说之一”,并荣获当年的美国“国家图书奖”。小说中看似松散的结构主义叙事手法,众多空间叙事结构下的二元对立关系和对各色普通人心灵创伤的描绘返照出作家对后“9.11”时期不同民族、文明冲突内涵的深刻思考。目前,国内对该小说的研究不足,学术论文只有寥寥数篇,杨春从零聚焦叙述和“内聚焦”叙述研究该小说的叙述视角;刘静予则探讨了小说的孤独主题。本研究从结构主义叙事视角切入,认为该小说的结构主义叙事特点主要表现为叙事空间和叙事时间的并置,并探讨在这种时空并置的叙事结构中蕴含的两组二元对照关系及其承载的政治寓意。

一、结构主义及其空间转向

当代新现实主义作家科伦·麦凯恩因其爱尔兰裔美国作家的双重身份,2009年其小说《转》的出版在这两地都引起了广泛关注。和美国几乎一边倒的好评如潮相比,在爱尔兰,一些批评家对小说的结构毁誉参半,评价小说结构“不严谨”。但小说结构的“松散”正是麦凯恩故意而为之的精心安排,正如他自己说他是“刻意用结构主义手法来写这小说的”。

兴盛于20世纪60年代的结构主义,宣扬“上帝之死”“小说之死”“作家之死”,把弗迪南德·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开创的结构语言学的研究成果应用于文学领域,强调文本内部的普遍结构,提出主体的放逐、漂移和终结。索绪尔在语言学中倡导共时性的观念,颠覆了一贯以历时态的角度来看待语言的传统;以语言的共时性研究为出发点,提出符号的任意原则和“能指的线条特征”,认为语言是一个符号系统,语言学研究的是这个符号系统之于现实的关系和规则,语言的任意性不是语言主体自由选择的结果,而是伴随着社会意义上的强制性。关注语言符号、能指意义的结构语言学促进了西方文学理论从俄国形式主义向结构主义的转变和延伸。在结构主义看来,被形式主义视为文学本质特征的语言不应该是个别作品,而是文学“语言”本身,因为处于共时性的文学语言内部存在着某种普遍性结构,这一结构体现了作品的文学性内容,是一种无作者的思想、无主体知识的认知,是“以一种超越了个人的结构来凌驾于个人之上的状态”,由此文学作品的审美价值便生发出来。结构主义文论消解主体意识、关注文本内在结构的本质使结构不再仅仅是一个静态的存在,不再是表现内容的“形式”,而成了内容本身。在现代文学创作中,作家们普遍认同“现实不是被语言反映出来,而是由语言产生出来”,文本结构成为文学创作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

结构主义在福柯知识考古学方法研究和20世纪末叶叙事学出现的“空间转向”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福柯首先扬弃了线性的历史观,认为历史、传统和文化只是许许多多独立、分散事件的拼贴,但这个差异纷呈、错综复杂的话语场域却因有“认识价”的调节和有界限的能指最终呈现出一个确定的历史语境。结构主义“拼贴”叙事手法被现代派绘画借鉴,在西班牙现代派绘画创始人毕加索的“立体主义”理论表现为强调先将所有物体形象解体,然后再由艺术家凭借主观意识任意重新组合,允许画面上同时出现同一事物的几个不同侧面。在小说创作中,结构主义小说往往把一个叙事整体分裂成多个相对独立但又有一定关联的构体,叙事人和叙述角度随时发生变化,故事一般没有什么明显的情节主线,叙事文本是由杂乱零散的场景和行动串联组合而成。20世纪末叶,线性秩序的打破和凌乱拼贴概念的介入让学者们开始关注人文生活中的“空间性”。这种空间的反思导致绘画、建筑和城市设计等学科更多地关注用空间意象来表达叙事结构和风格,强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文学领域先后出现了约瑟夫·弗兰克的《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米克哈尔·巴赫金的时空体概念、法国哲学家梅洛·庞蒂所提出的“生活空间”,这些“空间转向”的理论都强调,空间形式是小说叙述结构的一种模式。“文本通过并置、片段、蒙太奇和多重情节来模糊甚至对时间因素去中心化;叙事舍弃传统的线性顺序,转而采用共时性的空间叙述方式”,这种强调空间形式的结构主义叙事在小说创作中,有时空间的经验也变得支离破碎,如意识流文学大师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的《追忆逝水年华》以不同主题和多种叙述方式交织故事,已没有什么形象而言;有时空间形式又作为一种结构因素在叙事话语层面推动叙述进程,如威廉·福克纳(William Faulkner)的《喧哗与骚动》使用了四个叙述者四种叙事聚焦(focalization),呈现出一种“双层对比结构”,使叙事进程在作家刻意创造出的空间结构形式中缓缓展开。科伦·麦凯恩的小说《转》和后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在小说中,具有空间转向特征的结构主义形式主要体现为叙事空间和叙事时间的并置。

二、“9.11文学”的结构主义叙事:时空并置

小说《转》是由四组人物关系中因阴差阳错而彼此发生交集的十几个人物的故事拼贴而成,这些人有来自爱尔兰到纽约黑人贫民区传教的年轻牧师约翰·科里根和他那找不到人生目标、整日无所事事的哥哥凯兰,有以卖淫来换取毒品的黑人街头娼妓母女蒂莉和爵士琳,有在越战中失去儿子的法官夫妇所罗门和克莱尔,有车祸肇事者电影导演布莱恩和他的妻子莱拉,有爵士琳的一对女儿和她们的养母格洛丽亚,还有一群远在加州的早期电脑黑客……一个个相对独立的故事被作者麦凯恩赋予了不同的叙事聚焦(focalization),用非线性的叙事时间、并置的叙事空间排列组合在一起,而1974年7月8日,法国杂技家菲利普·珀蒂在纽约世贸中心双子塔间走钢丝这一具有强大视觉效果和冲击力的真实历史事件就像串珍珠一样把这十几个相对独立的故事串联了起来结构成为一个整体。

约瑟夫·弗兰克在《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中给空间并置的定义为,“并置指在文本中并列地置放那些有利于叙述过程之外的各种意象和暗示、象征和联系,使它们在文本中取得连续的参照与前后参照,从而结成一个整体”,被拼贴在《转》中的十几个不同的故事中,有些故事中的人物目睹了珀蒂在世贸中心双子塔上走钢丝,有些人物通过互联网或法庭等中介和珀蒂发生这样或那样的关系,这一真实的历史事件作为叙事文本中的一个话语意象被作者镶嵌在小说中绝大多数故事中,构成小说的空间并置结构。同一意象的反复出现不仅维系了小说的整体结构,也形成了不同叙事线索之间的契合和张力。

在小说《转》中,空间成为叙事的一种话语要素,一方面作为“行动的地点”;另一方面,空间“也成为书写的对象”。正如米克·巴尔所比喻的,空间成为一个“行动着的地点”,就好像在前行的旅途中,幽闭的林中小径和喧哗的城市街道都具有不同的主旨意蕴。空间作为故事事件发生的地点,本身是静态的存在,而一旦成为话语要素,空间就变成了动态的因子,它的转变决定着生活在其间人物的生存方式。在《转》中,麦凯恩采用了桔瓣式的空间情节并置,在同一空间场景中穿插了三条情节主线,时间概念在叙事进程中被打散、消解,取而代之的是空间场景的应对。纽约市黑人聚集区布朗克斯是小说的主要场景,小说中主要人物纷纷从异乡汇聚到此地。小说第一条情节讲述了爱尔兰年轻牧师科里根受教会派遣来到布朗克斯。他服务于一家养老院,为养老院中的老人开车。同时他还帮助在布朗克斯居住并做着皮肉生意的妓女,给她们提供卫生间,为她们和警察求情,唤醒她们心中对美好生活仅存的一点美好憧憬。一次娼妓母女蒂莉和爵士琳因抢劫、卖淫等罪名被捕。女儿爵士琳因母亲蒂莉把所有罪名全部揽下而无罪释放,在科里根护送她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双双死亡。后来母亲蒂莉在监狱中因让女儿当站街女而自责,因女儿的死而伤心欲绝最终在狱中自杀。第二条情节主线是讲述法官夫人克莱尔因为高才生儿子纽书亚在越战阵亡而陷入沉郁的深渊不能自拔,偶尔的机会她看到“越战老兵母亲,征同类交流”的广告,于是得以和四位在越战中同样失去儿子的母亲见面相互交流慰藉。这个越战老兵母亲互助组中来自布朗克斯的黑人妈妈格洛丽亚让自幼在美国南部富人家庭长大的克莱尔有强烈的认同感,两人成为终生的好朋友。格洛丽亚后来收养了妓女爵士琳的两个女儿,并带着她们离开布朗克斯,离开纽约回到了家乡。第三条情节主线围绕珀蒂在双子塔走钢丝展开,讲述了珀蒂如何为这次惊心动魄的走钢丝表演做准备,他走钢丝时所有人的兴奋和惊骇以及他成功完成走钢丝表演后被警察拘捕,送到法院,最后被法官所罗门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象征性地判决处以罚款美金一块一的荒诞情节等内容。科里根作为一种“行进在路上”的意象,布朗克斯对他而言象征着大自然中追求和谐与平衡的精神生态的空间,正如小说第一个故事的标题所述,“不是我不想上天堂,我喜欢这里”,作为拯救人于水火、传播上帝福音的牧师,天堂对科里根而言不是归属,他向往的是路上的生活,不断去拯救一个又一个绝望的心灵和堕落的灵魂;法官夫人克莱尔深陷于儿子阵亡的噩耗,来自布朗克斯的黑人母亲格洛丽亚唤起她儿时生活的记忆,和格洛丽亚待在一起好像时间就会倒流,布朗克斯对于她就是埋葬现实的静止的空间;菲利普·珀蒂用自身的行为让世界为之旋转,让空间上下颠倒,反映出变幻中的空间。由于生活在空间中的人物拥有各自不同的生活经历,同质的物理空间不再是静止的、机械的故事背景,它幻化成可以讲述故事的舞台,把人物、情节、意象按照主题意义拧结成三条并置的空间主线。空间并置的主题在爵士琳的女儿爵丝琳回纽约寻找母亲过往的轨迹时达到高潮。此刻,三条空间发展的主线最终扭成一个结点,新一辈爵丝琳的成长象征着堕落的终结、崭新生命的开始。

小说《转》这种空间并置的结构形式使动态的空间成为一种话语要素,推动故事的叙事进程;叙事因子按照叙事主旨被作者重新排列、组合,与其对应的叙事时间相对地放慢了,表现出凝滞甚至停止的局面,具有一种瞬间、纯粹的倾向。从时间的角度解读,瞬间、纯粹的时间几乎是静止的,是空间意义上的概念,也就是说,《转》中的叙事时间实际是被空间化了,是一种可以并置的时间。小说中不同故事中的多个人物在不同地区或者目睹或者通过互联网、报纸等媒介得知珀蒂正在双子塔之间走钢丝,这样的叙事结构使小说的叙事时间显现出共时性。共时性的叙事时间不是自然的编年时间,叙事进程不根据过去、现在和将来的线性发展而推进;多条叙事线索齐头并进,每一条叙事情节的时间都指向同一个时间点,叙事进程中的时间流好像停止了,叙事呈现一种胶着状态。在静止的叙事时间里,叙事文本被大量破碎的片段充斥着,在读者面前表现为纷繁的细节和行动的描写。细节和行动在这里好像变成了象征时间的意象,被作者在叙事空间中叠加地垒砌在一起。在文本中,并置着的静止时间体现了一种内在的时间流和记忆的空间。在小说《转》中一个题为《这个家是海马造》的故事里,妓女蒂莉在自杀前对自己的一生做了个全景式的回顾,叙事时距虽短,但人物的记忆却撑起了庞大的心理空间。蒂莉十五岁开始接客,虽然当妓女的妈妈说别走她的路,可蒂莉还是“像复仇一般开始站街”。就像残酷的人世间难以打破的魔咒,虽然蒂莉“赌咒发誓,我的孩子不会干这个……我要一生一世好好对她”,可为了买该死的海马子(海洛因),女儿爵士琳也去站街了。这母女俩之后的生活充满了卖淫、吸毒、抢劫,唯一能让人开心点的是爵士琳两个孩子的降生。可最后爵士琳在车祸中死了,只剩下身陷囹圄的蒂莉不断对自己说:“我是个混账,你没见过比我更混账的。”最后,蒂莉放弃在这痛苦的现世继续挣扎,痛快地在监狱里了断了自己的生命。在这个故事的后面,作家麦凯恩插入了一张当年拍摄下珀蒂走钢丝的新闻图片,珀蒂在现实世界中那摇摇欲坠的钢丝上的行走和文本世界里关于蒂莉的死亡书写在空间叙事结构中形成了的一组二元对立关系,延续了作者对生命意义、精神层面问题一如既往的关怀。

三、结构主义叙事中二元对照及其政治寓意

虽然《转》一出版就被评论家们贴上“9.11小说”的标签,但引人深思的是叙事文本中“9.11”事件的缺失,唯一和恐怖袭击事件有些许关联的只有书中作为空间话语意象的那次历史性行走;而且小说的时代背景被放置在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这个充满幻灭的转折时代,人们不仅还没从越战的阴影中走出,总统尼克松的“水门事件”又让美国蒙羞,同时世贸大厦的落成、互联网的出现又为人们的生活带来了许多不确定因素。正如麦凯恩在一次访谈中所说,“只有理解了过去,我们才能更好地理解当下”。这样的题材选择和时间安排似乎传达了作者麦凯恩宏观层面上的一种“9.11”史观:应该从一个足够宽阔深远的历史语境出发来解读“9.11”恐怖袭击,从历史发展轨迹的点滴中探寻答案。在这一史观观照下的历史和现实的对照主要通过小说《转》中两组具有政治意蕴的二元对照关系得以体现。

首先是菲利普·珀蒂对双子塔的“袭击”之于恐怖分子对世贸大厦的袭击之间的二元对照。虽然这两次“袭击”性质不尽相同,一个是钢丝艺术家的行为艺术表演,一个是恐怖分子对美国的恶意打击,但通过两者之间时空并置,麦凯恩展开其文学的运思,尝试回应时代所给予的历史难题,希冀在虚构的叙事文本中提供一种文学意义上的救赎之路。“9.11”恐怖袭击后,人们不禁会质问恐怖袭击产生的原因,美国政府和公共媒体就此给出的答案是确定和一致的:这场自杀式恐怖袭击是因为以本·拉登为首的极端伊斯兰基地组织仇恨美国的自由民主制度所致。在相同基调的官方叙事和公共媒体宣传中,充斥了恐怖分子狰狞的面孔和危险的行径、纽约人的惊慌恐惧以及美国式英雄主义的意象表达。塞缪尔·亨廷顿在《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指出,后冷战时期,不同民族和文化在宗教、政治体制和文化意识形态等方面的差异……不同文明之间的冲突会因为对资源、地域的争夺愈演愈烈。在现实世界中,双子塔在恐怖袭击中双双轰然倒塌,好像是在向世人昭示着不同文明间冲突的唯一结果只能是轰炸后的废墟、混乱的世界和浸满了恐惧的人心;但在《转》的虚构文本世界中,麦凯恩给出了另一种答案,艺术家菲利普·珀蒂在双子塔之间搭起了一条连接南北塔楼的钢丝,并成功地完成了这次高空中的行走。珀蒂在摇摇晃晃的高空钢丝上来回走了八趟,并在走钢丝中间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一会儿在钢丝“两只脚换着跳”“倒退”“完成剪刀跳”,一会儿“蹲住……在钢丝上坐着”,有时甚至“躺倒”在钢丝上。艺术大师在高空的行走,甚至是舞蹈,一方面在世人眼前展现了一条通往救赎的虚拟之桥,另一方面也预示了一种高难度平衡的可能性。于是,这根钢丝被赋予了深刻的内涵,象征着连接、沟通东西方世界的一种可能。《转》作为“9.11事件”的一种寓言叙事,那张被麦凯恩拼贴于书中有关菲利普·珀蒂走钢丝的新闻图片成为解读寓言的一个重要意象。在这张图片上,一根细细的钢丝连接着双子塔南北两楼,手握平衡杆的珀蒂在图片中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而在整张图片的左上角一架喷气式客机正飞过世贸大厦的上空,距离双子塔距离之近给人好像要撞上的错觉。这张构图巧妙的图片作为麦凯恩式救赎之路的一种隐喻,传达着作者对不同民族和文明之间通过沟通、交流达到和平共存的希望。

另一对二元组合是文本中涉及的越南战争和20世纪伊拉克战争之间的对照。“9.11事件”打破了美国本土安全的神话,反恐成为美国政府内政外交政策的关键词,总统布什宣布向恐怖主义开战。2003年3月20日,美国以伊拉克藏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并暗中支持恐怖分子为理由,绕开联合国安理会,单方面对伊拉克实施军事打击,以美英军队为主的联合部队进入伊拉克发动了“伊拉克战争”。到2010年8月美国战斗部队撤出伊拉克为止,这场战争历时七年多,美军在伊拉克死亡人数达到四千多人,伊拉克的死亡人数更是高达几十万。战争作为人类追逐政治权力、经济利益的一种手段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总是反复上演,给卷入其中的人们带来的是生命的丧失、亲人的离别和难以抚平的伤痛。麦凯恩在《转》中用一种创伤叙事来描摹越南战争给人们带来的伤痛,暗中指涉伊拉克战争带给人们心灵创伤的同质性。杰弗里·亚历山大(Jeffrey Alexander)定义创伤为,“当个人和群体经历的可怕事件在群体意识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并成为永久的记忆,且无可逆转地改变未来,这就是……创伤”。就创伤的影响,伊·安·卡普兰(E.Ann Kaplan)把其描述为三类:日常生活中弥漫的威胁感、心理身份的瓦解和受辱及缺乏的感受。换言之,受害者因在经历巨大灾难时承受了强大的压力而深陷无助的状态,心灵被恐惧的感受所填充,时刻要面对来自外界无名的威胁,从而丧失正常的调试能力;创伤对于受害者的影响不在于身体上的伤害,而是心理上因事先对灾难缺乏应急准备,在灾难发生后出现的不知所措,以及因对灾难的发生无法掌控或无能力加以改变而产生的无力感,受害者会不断地重温创伤事件,悲痛、屈辱的感觉始终萦绕在其心头,使创伤成为永恒的伤疤。《转》中越战给人们带来的创伤记忆随处可见,最典型的受创者是在越战中失去儿子的法官夫人克莱尔。她无法正视儿子已经在战争中阵亡的现实,起初震惊让她没有理解死讯真正的含义,良好的涵养促使克莱尔习惯性地对来报告儿子死讯的军士微笑道谢,但醒悟过来后对儿子的回忆就像病毒一样侵蚀着她的日常生活,失眠、压抑成了克莱尔受创后的明显症状。她寻找和她有相同经历的母亲向她们倾诉儿子生前的种种故事,强迫症似的喋喋不休只是为了掩盖心理上的恐惧和焦虑,被克莱尔视为一种疗治手段,但创伤却始终在那儿,成为一个拘囿着她使其无法走出的时空框格。麦凯恩就这样赤裸裸地在读者面前敞开战争的各种创伤,创伤引发的震撼也许能为人们开启一条救赎之路的可能。

四、结语

《转吧,这伟大的世界》把对“9.11事件”的反思放置在20世纪70年代的纽约,采用叙事空间、叙事时间并置的结构主义叙事策略,把生活在那座城市中众多普通人的心灵创伤和死亡故事拼贴在一起,在虚构的故事中穿插着行为艺术家真实的历史行走,架构出一个时空并置、虚实并置的叙事空间。对于生活在这个空间的美国人而言,过去和现在在这个虚构的文本世界中同样也被并置在一起,体现出作者的一种人文关怀,亦作为当代美国“9.11文学”对霸权政治和恐怖主义的回应。小说从一种宏观的“9.11”史观出发,用历史来见证当下,用虚幻来批评现实;历史的行走也许就是现实救赎的希望。

① 杨金才:《关于后“9.11文学”研究的几点思考》,《外国文学动态》2013年第3期。

②⑧⑨⑩⑫⑬⑮ 〔美〕科伦·麦凯恩:《转吧,这伟大的世界》,方柏林译,山东文艺出版社2013年版,第7页,第240页,第 240页,第 254页,第 216页,第 218页,第283页。

③ 朱立元:《当代西方文艺理论》,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39页。

④ 〔英〕特里·伊格尔顿:《当代西方文学理论》,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42页。

⑤ 王欣、石坚:《时间主题的空间形式:福克纳叙事的空间解读》,《外国文学研究》2007年第5期。

⑥ 〔美〕约瑟夫·弗兰克:《现代小说中的空间形式》,秦林芳编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6页。

⑦ Mieke Bal.

Narratology:Introduction to the Theory of Narrative.

[M].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1997.⑪ Andrew O’Hagan. “Racing Against Reality”,

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8 June 2007 http://graphics8.nytimes.com/podcasts/2009/07/31/31 bookreview.mp3.

⑭ 但汉松:《“9.11”小说的两种叙事维度——以〈坠落的人〉和〈转吧,这伟大的世界〉为例》,《当代外国文学》2011年第4期。

⑯ Alexander,Jeffrey C.

The Meaning of Social Life:A Cultural Sociology

[M].Oxford:Oxford UP,2003,p155.⑰ Kaplan,E.Ann.

Trauma Culture:The Politics of Terror and Loss in Media and Literature

[M].New Brunswick:Rutgers UP,2005,p12-13.

[1]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M].周琪等译.北京:新华出版社,2010.

[2]中国新闻网“.伊拉克战争爆发以来美军在伊死亡人数达4478人”.lt;http://www.chinanews.com/gj/2011/11-04/34 38722.shtmlgt;.

上海市教委重点课程《英国文学》(2015-416);上海政法学院校级项目“论美国新现实主义小说的叙事艺术”(2016XJ11)

作 者

:范湘萍,硕士,上海政法学院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美国文学。

编 辑

: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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