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教授伉俪对抗世界罕见绝症，让生命之舞永不散场

小艾

2009年9月，华中科技大学化学系教授王贞掬被诊断为全球仅有800例的布加式综合症。危急关头，丈夫万勇鸣“对抗”全世界，推着发妻北上“自杀式”求医。在他的坚持下，王贞掬不但突破生命大限，还将女儿送入婚姻殿堂，当上了外婆。

然而，2012年，王贞掬再次诊断严重癌变。这一次，万勇鸣能守住发妻吗？如果夫妻缘是一段生命力强大的华尔兹舞蹈，他能陪她舞遍尘世繁华，等到人生如初见那年的春天傍晚吗？

罕见病魔来袭 华科教授“对抗”全世界救妻

2009年9月19日，是华中科技大学教授王贞掬终生难忘的日子。那天上午，王贞掬从喻园教师小区步行前往3号教学楼上课，走到半路，突然觉得小腹剧烈绞痛，一头栽倒在地。醒来时已躺在广州军区武汉总医院的病房里，丈夫万勇鸣神色凝重地坐在床沿。

王贞掬昏迷后，放射科陈主任已查出她肾静脉上有大块肿瘤，腹部积水过多，多器官血液回流受阻，情况危急，但一时无法确诊，于是建议万勇鸣转院。

万勇鸣立即办理转院手续，驱车载她前往同济医院。王贞掬哀伤地靠在万勇鸣肩头问：“是不是活不成了？”万勇鸣腾出右手紧紧握了握妻子的手，没有说话。

三个小时后，王贞掬在武汉同济医院被确诊为布加式综合症，俗称下腔静脉壁平滑肌肉瘤，全球仅800例；被查出时肿瘤已潜伏3年，现已侵犯右心房。存活期最多为三个月，建议保守治疗。

万勇鸣1962年出生于江苏省扬州市郊。1980年考入华中科技大学电气系，后留校任教。1985年4月13日晚，万勇鸣与好友在西区食堂参加华尔兹舞会，被一位白裙长发的女孩吸引，遂上前相邀，白裙女孩欣然同意。两人一舞定情，加冕对方为此生舞伴。

在双方亲友的祝福下，1987年秋天，两人举办了婚礼。1988年，爱女万泽降生。王贞掬再去参加舞会，就会带个小拖油瓶。

2003年，王贞掬调入华中科技大学化学系担任教师。春去秋来，校园的法国梧桐绿了又黄。夫妻俩共享静好岁月。周末，华灯初上，两人牵手共赴舞池的背影，成为学校里的一道风景。

2009年9月初，万泽从武汉大学对外经济专业毕业后，被选派到法国巴黎留学。临行前，万泽拉着王贞掬的手说：“妈，等我接你到埃菲尔铁塔下面跳舞。”怎料，半个月后，一纸诊断书却将三口之家的幸福“嘭”地锁在门外。

万勇鸣作为学校科研项目带头人，负责丹江口水库的修缮重建。该水库建造时技术不过关，常年渗水，附近居民每天提心吊胆。梅雨过境，水库必须赶紧竣工，否则容易引起水患。王贞掬发病后，万勇鸣就回到了武汉。万勇鸣从护士那得知妻子体内转氨酶已经达到600，而正常人的转氨酶值在40。这意味着妻子肝功能损伤更严重，治疗困难加重。医生建议先住院观察，等王贞掬的身体指标稳定了再想办法。

然而住院三天后，同济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万勇鸣执意找到胸外科李军等医生商量治疗方案，却遭到对方回绝：“在血管上开刀的方案，无疑加速死亡，何况她体内转氨酶这么高！”国际上，布加氏综合症治愈的病患仅有几例，王贞掬的病灶在血管上，医生也束手无策。

9月24日，主治医师赵秋告诉万勇鸣：你们该准备什么就提前准备吧！万勇鸣却无法接受，怎么可以直接放弃？他将香烟狠狠扔在脚下：“我不同意，得治。”

那晚，万勇鸣连夜联系上王贞掬所在的同济医科大学医疗系的802班同学，以期寻到突破。其中，中国医学科学院肿瘤医院的吴健雄教授提出北京此前救活过类似病人，但手术和恢复难度不小，要做好准备。

9月25日下午，王贞掬病情急转直下，出现神志不清，高烧说胡话的症状。妻子的痛苦呻吟撕扯着万勇鸣的心。他立刻拨通吴健雄的电话，提出马上去北京治疗。然而，妻子娘家人却一致反对：“都要走的人，为何要遭这份罪？”同济医院陈元教授告诉他：“手术能够治疗得更快，如果放疗造成组织变形，以后将失去手术机会。王贞掬的肿瘤首选是手术治疗，但日后持续的治疗费用将不可预估。”

万勇鸣红着眼圈说道：“哪怕花再多钱，哪怕跟全世界翻脸，我也要救她。”说完，他推着妻子冲出门拦车前往武昌火车站，买了两张去北京的火车票。

推你去京城续命 生命这场华尔兹不能没有你

2009年9月26日清晨，万勇鸣推着妻子来到北京航天中心医院。在他的恳求下，朱立教授带领的医疗队对王贞掬做了全方位复查，手术暂定在两周后。

安顿好妻子，万勇鸣即刻折返湖北，丹江口水库的重建工作还得继续。万不得已，他临行前高薪聘请一位看护守着妻子。大舅哥得知他回了湖北，将他一顿臭骂：“人送到北京就不管了，还有没有人性？”一边是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发妻，一边是丹江口上万户村民的性命，万勇鸣百口莫辩。

两天后，万勇鸣接到医生电话：粒米不进、滴水不沾，随时有生命危险。万勇鸣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奔赴武汉天河机场。那天深夜，万勇鸣赶到妻子的病房，因体力不支在床边睡着了，大舅哥看他憔悴的模样，气消了一大半：“你熬了30个小时了，我来照顾她。”

病来如山倒，王贞掬出现食欲不振，双脚腐烂，下肢回流不畅、腹痛难忍等并发病症。清醒时，王贞掬像做错事的孩子仰头看丈夫：“我完了……”万勇鸣瞪她：“哪那么容易完蛋？”他變着花样做各种汤饭，然后用保温瓶装到医院，一口口喂妻子。万勇鸣为妻子翻身擦背，一个晚上，王贞掬要换7片尿不湿，5条毛巾。

王贞掬担心脚臭熏到丈夫，故意将脚裹在被子里。万勇鸣毫不在意，将渗水的双脚握在胸口，给她舒缓经络。他一天给她换三双棉袜，都不见好转，红白色脓水渗透棉袜，印在床单上，像场噩梦。这还是那个翩翩起舞的女子吗？唉，万勇鸣心痛不已。

情况越来越糟，王贞掬开始出现大小便失禁、呕吐的现象，被诊断为肾衰竭。专家讨论后不停摇头，万勇鸣心急如焚，他主动跟医院签责任免责书：立即手术，全力救治，不管花费多少都要治，一切责任我们承担。医生朱立严肃告知他：“你对妻子的深情我们理解，但你妻子发病之突然，恶化之迅速，实属罕见！即使要做手术，也必须要在病人有能力能够承受手术的前提下进行，况且，这么疑难的手术，要经过专家会诊，术前讨论才能制定出一套缜密的治疗方案，从而最大限度的确保病人的生命安全！”万勇鸣看着妻子全身浮肿，皮肤鼓亮，而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他无助地蹲在地上流泪。

好在，王贞掬的同学们很给力，在他们的号召下，北京航天中心医院、人民大学中心医院等六位专家教授对王贞掬进行了全面的会诊，经过专家数小时的激烈讨论，终于制定出一套缜密的手术方案：由血管外科教授张小明主刀，定在次日上午10点手术。

是夜，北京城万家灯火。万勇鸣内心五味杂陈，妻子自来北京后，常常处于昏迷状态。他翻开手机相册，自言自语道：“你那么喜欢跳舞，什么时候起来再陪我跳一支？”

9月28日晨，北京微凉。万勇鸣在手术室门口蹲守。经过11个小时的苦苦等候，妻子终于从心外科ICU病房出来了。妻子睁开眼的刹那，万勇鸣喜极而泣！

术后的王贞掬身体太弱，胸腔要打洞引流，左心包、腹部、盆腔等七处都得插上导流管。为避免导流管抽离，全身必须用绷带五花大绑。手术后，王贞掬难进食。万勇鸣专门买来搅拌机，将西兰花、胡萝卜等打汁，让她用吸管吸食。大型手术后极易因血栓造成肺栓塞致死，为避免这种情况，病人必须长时间保持半卧位。见妻子的痛苦表情，万勇鸣痛在心底；他多么想替妻子去挨这一刀！可在妻子面前，他还得装得云淡风轻。

患布加式综合症的病人最难忍受的是极致生理疼痛，许多患者因承受不了而轻生。术后，五花大绑的王贞掬如在炼狱，每寸肌肤都被鞭笞火烤；足足两周，她因疼痛不能闭眼睛。要命的是，术后的王贞掬大脑异常清醒，常常失眠。即便晚上12点挂了高效睡眠点滴，2小时后还是会醒来。长时间的半卧很伤脊椎，万勇鸣担心妻子受不了，专门跑到超市去买来鸭绒枕头。他还去康复科偷师，学了一套背部按摩的手法，缓解王贞掬的术后之苦。在万勇鸣的精心陪护下，王贞掬度过了术后血栓、胸腔积液等难关。

难过的还有经济关，王贞掬手术已花费近三十万元，掏空了家底。亲友劝万勇鸣多为自己打算，他大手一挥：“她不在了我们家就散了，她可是我一辈子的舞伴！”王贞掬状态好点时，也向丈夫抱怨自己拖累了他。万勇鸣打趣：“王老师，要是心疼我，就快点好起来跳支舞，好久没跟你跳舞了！”

一天，夫妻俩收到女儿从英国利兹寄回的明信片：亲爱的爸爸妈妈，英国利兹每年都有国际拉丁舞比赛，你们一定要来看看！夫妻俩相视而笑，万勇鸣挤挤眼睛：“赶紧好起来！姑娘在呼唤你！”

在万勇鸣的精心陪护下，王贞掬的状态一天天好起来。2009年11月，万勇鸣谨遵医嘱，将妻子接回武汉协和医院血管外科楼，然后进行了食道瘘和胰腺炎的治疗。这次生病，王贞掬暴瘦50斤。万勇鸣调侃她：“你因祸得福，现在的身材任何舞蹈服都可以驾驭。”王贞掬哭笑不得。

12月31日，万勇鸣领妻子回家，万勇鸣本以为捡回了妻子的命，却发现这一切只是开始——

2011年，王贞掬在湖北省肿瘤医院例行检查中被查出2cm的肿瘤扩散。万勇鸣立即联系手术，妻子半年后病愈。2012年9月，王贞掬在做常规B超发现肿瘤再度扩散，且已弥漫到肺部。她患上严重抑郁症，时常产生幻觉。有时，她站在18楼阳台发呆。有时候，会萌生关闭门窗开天然气的念头。她常常自言自语：“都是命，这次我逃不过了。”万勇鸣为了帮助妻子调整情绪，特意买来一些绿植放在窗台上，翠绿的芦荟、轻巧的含羞草、调皮的碰碰香……每一种都在提醒王贞掬生命的美好。他还给每扇窗户都安了防盗窗，连厕所不足半平米的小窗户也不例外。生病后，家庭开支陡增。为了给妻子提供宽松的治疗环境。万勇鸣每天忙得连轴转，除了代课还大量接项目。

重生夫妻再次起舞 风景看透陪你细水长流

2012年10月18日，王贞掬在协和医院进行了第三次手术。为了缓解妻子的痛苦，万勇鸣专门上网搜集笑话或脑筋急转弯。有次，他发给妻子：“在我国为什么人和车要靠右走？”王贞掬追着要答案，得知是“菩萨保佑”，笑得前俯后仰。万勇鸣不忘奚落她一把：“这么笨怎么教外孙子？”王贞掬愣了，原来他未来生活的每个计划都有她，她怎能忍心伤害他呢？

她看到丈夫雪白的双鬓，五味杂陈，这些全都是为自己操劳所致啊！好在，在万勇鸣的精心照顾下，术后第10天，王贞掬再次突破生命极限，顺利出院。

妻子出院后，万勇鸣开始系统地研究布加氏综合症病例，他还联系上中南医院的同学，学习中西医结合治疗。为了熬中药，他专门买回土陶罐、量具、约秤。每天回家就扎进厨房，像在实验室做实验一样，认真对待着牛黄、五加皮、白芍等抗癌中药，熬前称一称、约一约。满屋的中药味，万勇鸣却乐在其中。

两人在家，万勇鸣还常常播放电视上一些喜剧节目，逗妻子开心。有时候，他还会转到舞蹈频道，让王贞掬重温当年跳舞的风采。

2013年10月1日，王贞掬在武汉协和医院进行第四次手术，切除了右肾及其肾静脉。在万勇鸣的照顾下，王贞掬术后15天就可以下床自如行走。不同病房其他病友的愁容，王贞掬每天笑呵呵。

2014年8月2日，万泽跟留学生吴明在法国举行婚礼。万勇鸣领着妻子千里迢迢飞赴法国巴黎。答谢舞会上，两人深情跳了一曲华尔兹，献礼女儿女婿及在场嘉賓。当万泽得知父母历经波折时，又惊又怕，她紧紧搂住瘦弱的妈妈，泪如雨下。万勇鸣拍拍女儿的后背：“这不都好了吗？”见证了女儿的幸福，两人更加坚定了抗癌的决心。参加完婚礼后，他们逛了埃菲尔铁塔，香榭丽舍大街。万勇鸣还自驾带着妻子去普罗旺斯看薰衣草花海。花海中，王贞掬戴着假发，围着红丝巾，笑得明媚动人。

2014年11月，王贞掬复查时，B超和CT显示肿瘤已转移到肝脏。万勇鸣再次前往北京，找吴健雄教授支招。他在中国科学院肿瘤医院旁边租了一个房子，每天熬汤给妻子补身体。等待手术的那段时间，王贞掬每晚还去附近广场跳舞，万勇鸣特意将妻子跳舞的视频录下来，发给远在法国的女儿女婿。吴教授深受感染，对王菊珍说：“每次手术都是要人命的，你次次化险为夷，跟你丈夫分不开呀。”手术前一天，万勇鸣为了鼓励她三度闯鬼门关。请护士站的小护士放了一曲华尔兹舞曲，他们在病房里翩翩起舞，病友和医护人员纷纷落泪。

2015年2月4日，王贞掬住进了北大人民医院肝外科，进行了肝脏肿瘤切除、腹膜后肿瘤切除、右结肠坏死切除、肠粘连松解四项手术。术后，两人喜闻外孙在法国顺利出生，王贞掬如愿当上外婆！那年春节，王贞掬抱着小小的生命，爱不释手。万勇鸣在一旁打趣：“当初的苦没白吃吧？”

2016年4月，万勇鸣带妻子前往女儿婆家东北旅游。考虑妻子身体虚弱，万勇鸣随身背个小马扎，好让她随时休息。鸭绿江畔，回忆起年少时华科那场相遇，两人动情地跳了一曲华尔兹。2016年9月28日，王贞掬在自己的微信里写道：“今天我7周岁，谢谢老公为我续命！让我能看着女儿出嫁，当外婆。”

万勇鸣平时节俭，对妻子却“挥金如土”。10月29日，他花2万5千元为妻子买回一盒400mg的安维汀治病。如今，华科喻园的普通教师公寓里，王贞掬在安心养病，万勇鸣则再次前往北京寻找新的靶向药。他救她，已是生活的一部分了。

8年来，万勇鸣为给妻子治病，辗转北京、武汉、上海近十家医院、历经大大小小30次手术，花费近200万元（报销除外）。妻子的内脏被切除大部分，基本成为“空人”，但万勇鸣从不言弃，创造了数次医疗奇迹。时至今日，王贞掬仍维持3月一次的复查，她不知道下一次转移是在哪里，是在什么时候，但她认为自己现在身体尚可，还想搏一搏！

2017年3月14日，本刊记者二度前往王贞掬家专访，被这对渡尽劫难的教授夫妻感动：他用长情的陪伴，将妻子4次从死亡线拉回来。如果夫妻缘是一段舞，他要她陪他舞尽繁华人世，如人生初见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