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环境公正视角看柯林斯的《饥饿游戏》三部曲

2017-07-21 04:03王焱曲杨
名作欣赏·下旬刊 2017年7期

王焱+曲杨

摘 要:美国女作家苏珊·柯林斯的小说《饥饿游戏》三部曲自问世以来就因其引人入胜的情节和对现实社会问题的深刻隐喻而受到了读者及评论界的广泛关注。根据这三部曲改编的四部电影自2012年起在我国陆续上映后,对电影和小说原著的相关评论大量涌现。很多学者从电影叙事、人性、乌托邦、宗教隐喻、女性生态批评视角等对电影或小说原著进行了阐释。本文将从环境公正这一新的视角对小说进行解读,来探讨这部科幻作品在揭露弱势种族和社群遭受的环境不公正问题中所体现出的生态价值。

关键词:《饥饿游戏》 环境公正 生态殖民主义

在生态批评发展的第一阶段(20世纪70年代初至90年代中期),生态批评学者们主要聚焦纯自然书写的文本,科幻小说这类从虚构意义上对环境进行建构而很少对真实自然环境进行书写的文本并未引发生态批评界的关注。从20世纪90年代末起,生态批评理论经历了一次飞跃性的发展,环境公正成为生态批评关注的中心议题。生态批评学者们摆脱了过去单一的以批判“人类中心主义”为重点的生态伦理讨论的桎梏,为生态批评开辟了一条跨学科、跨种族、跨文化的新路,生态批评所涉及的文本范围也得以广泛的延伸。卡拉·安布鲁斯特和凯思林·R·华莱士在其编订的《超越自然书写》中指出环境不仅仅是指“自然”和“荒野”之地,也包括劳作的或人造的风景和这些风景的自然因素及其他因素。“生态批评学者必须共同努力拓展生态批评领域,发掘其阐释任何文本的潜力。”①因而生态批评理论与方法也应运用到似乎与自然世界或荒野“不相干的作品”中。这部文集收录了关于电影、科幻小说、虚拟现实及戏剧空间等当代文本的论著,其中就包括生态批评学者帕特里克·D·墨菲的论著《直面奇幻空间:科幻小说与生态批评》。在这篇论著中墨菲明确指出,生态批评界应关注科幻小说,发掘其生态内涵,因为科幻小说采取自然取向文学形式的倾向日益明显。“科幻小说中存在着回避或明证伦理困境的做法”②,有些作家凸显了这些伦理困境,迫使读者正视这些重大的社会环境问题。劳伦斯·布伊尔也呼吁生态批评应超越纯自然书写,不应仅探讨文本的自然维度而忽略社会维度。为此,他提出了探讨文本与环境互动的三种新关系模式:修辞模式、戏剧模式和世界建构模式。③ 在对世界建构模式的探讨中,布伊尔阐释了科幻小说文类所具有的生态价值。

以科幻小说和生态批评为核心词,从中国知网的检索结果可以看到,我国国内从生态批评视角对科幻作品进行探讨的论著并不多,其中还包括很多在校硕士和博士论文。这些作品关注的角度主要是科幻作品中反映的生态思想、生态伦理、科技与自然和社会的关系等,其中仅有少数从女性生态批评视角展开的论述体现了对环境公正问题的思考。学者们对柯林斯的小说《饥饿游戏》三部曲的生态批评解读也仅限于女性生态批评这个视角,目前还没有人从涉及弱势种族及社群的环境公正视角来对这部作品进行解读。本文将探讨柯林斯在作品中对生态殖民体系的建构,进而探寻这部小说揭示出的导致环境公正缺失和全球生态危机的社会意识和经济政治根源。

柯林斯的《饥饿游戏》以北美洲灾后重建的施惠国为故事的发生地,在这三部曲中她凭借丰富的想象为我们创建了一个富于隐喻的值得从环境公正视角进行深度探寻的自然和社会生态环境系统,真切地体现了生态剥削与社会剥削之间如影随形的关系。

在柯林斯建构的这个反乌托邦社会里,她巧妙地运用了区划这一设定来展现环境公正的缺失。从一定意义上讲,施惠国这一建构本身就是当今世界生态殖民主义和生态帝国主义的生动写照。施惠国的都城“凯匹特”对分设的十二个区实施着赤裸裸的殖民统治,十二个区的居民都是失地方、失文明、失身份的弱势种族和社群,遭受着政治、经济、文化和生态上的多重压迫和剥削。在小说开篇之初,这些居民的原始身份已不可考,只是单纯按社会分工化为十二个区,显然,这些居民已失去了原有的赖以生存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也被剥离了原有的文化和身份特征,被动地成为经济体系上的一环,成为政治上的被统治者、社会意识及文化上的他者和生态灾难的直接承受者。按照作者的设定,仅有代表着社会主流阶层的凯匹特的居民才是施惠国实際意义上真正的国民。其他十二区的居民都被打上了不知感恩的“叛乱者”的标签,被排除在主体政治和文化之外。这一认识又通过一年一度的“饥饿游戏”被不断深化。凯匹特的居民已完全接受这种对其他居民“他者化”的建构,因而他们在享受奢华生活、美好环境的同时全然无视其他区居民的困苦,并将血腥的“饥饿游戏”视为一年一度的娱乐盛典。

凯匹特为了便于统治和掌控资源,将十二个区完全隔离开来,各区之间不允许互通有无和传递信息。各区之间虽然存在着一定的贫富差异,所遭受的社会和生态剥削也有所不同,但本质上都是凯匹特的附庸。主人公所在的十二区为煤矿区,其居民都被隔离到由围障和电网圈定的区域中。十二区内也存在着进一步的区划。居民中的大部分人和女主人公凯特尼斯一样是黑发灰眸,身份为矿工,居住在贫穷的“夹缝地带”。其他居民拥有和男主人公皮塔一样的金发蓝眸,生活相对较为优越,身份一般为商人和管理者,居住在街市。矿工们只能依靠采矿来维持自己的生计,而去隔离墙外的森林里采集食物和打猎这种更为贴近自然的生存方式却被视为违法行为。女主人公的父亲为她取名“凯特尼斯”④(在印第安语中指的是一种有着可食用淀粉根茎的水生植物),为她制造弓箭教她狩猎,这些在某种意义上来讲都是对自身的原有自然生态身份的回归和对打破生态殖民进行的尝试。然而,这些尝试只能由少部分人在私下偷偷进行,并不能真正解决十二区居民的生活困境。如文中指出的由于繁重的劳作和恶劣的环境,矿工们的生活和健康情况令人堪忧,他们“弯腰驼背,累得膝关节肿大”⑤。即使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乃至生命,矿工们和其家人的生活也并没有保障,有些人为了不被饿死还不得不去申领由凯匹特提供的“食物券”——这种增加自家适龄少年成为饥饿游戏贡品的几率的政府救助。

小说中这种导致原住民失地方、失文明、失身份的环境不公行为在现实世界也在上演。在当今国际化的大框架下,为了攫取一些不发达国家和地区的资源开采和利用权,西方一些发达国家常常会以合作开发的名义介入,对资源进行大肆掠夺。资源和矿产在现实社会中对于弱势种族和社群来说往往不再是自然的恩赐,而是一种诅咒。以尼日利亚为例,自20世纪50年代起,壳牌石油公司对尼日尔河三角洲的石油资源进行了掠夺式的开发。除占据大片原住民土地拓为油田外,为了节约成本,壳牌还将伴生的天然气直接露天燃烧,其基础设施配套也不到位,石油管道泄漏时有发生。这些不仅给当地的生态环境带来危机,也使当地的一些原住民流离失所,他们的原生态文明遭到严重破坏。⑥原住民不得不去接受西方国家提供的可能进一步破坏其生态环境的带有附加条件的救助。此外,西方国家还在全球化的进程中隐蔽地或半公开地向发展中国家转嫁环境问题,将污染严重的工业企业和有毒废物、垃圾转移到了这些发展中国家。西方国家通过一系列的生态殖民行径保护了自己的人民和家园,却给根本没有能力控制环境污染的贫穷国家带来巨大的生态灾难。这种由生态殖民主义导致的环境公正的缺失,最终将演变成全球的生态危机,进而威胁全人类的生存。

直到小说第三部才真切出现的十三区,是环境公正缺失的另一个生动的写照。由核尘埃和核泄漏造成的放射性污染问题一直是生态批评毒性话语(toxic discourse)关注的一个焦点,在这一问题上遭受环境不公正弱势种族和社群显然是失语的。在原著中,十三区是核武器生产区,在“黑暗时代”的叛乱中与凯匹特达成秘密协定后脱离凯匹特的统治转入地下生活。核武器的控制权不在国家机器的手中,这是一个出现在科幻文本里的与现实截然相反的设定。即使这样,十三区这个因拥有核武器而具备毁灭能力的区域被视为一个禁忌。在脱离凯匹特统治前,十三区被宣传为石墨产区,脱离后它的存在更是被直接抹杀。这一对核问题的文学建构可以说是对现实的真实映射,与核生产和核污染相关的社会群体的生态环境诉求一直被视为不能提及的禁区。以美国为例,自1951年起,美国政府在内华达州的沙漠地区进行了长达十二年的地上核武器试验。为了为其试验对生态的破坏和对弱势社群造成的环境不公正正名,美国政府将原本自成一体的天然的沙漠生态系统单纯地定义为“实际无人居住的地区”,并将处于放射性核落尘下风向居民贬低为“人口中起低端作用的群体”,一直试图掩盖其核试验造成危害的真相。此外,为了减少核试验对本国生态环境的破坏,美国在太平洋中的马绍尔群岛上开辟了核试验场,并驱逐了试验场内两百公里范围内的原住民。美国进行的多次核试验使这个风景秀丽的岛国变成了充满核辐射的地狱,也永久地破坏了近太平洋海域的环境。岛上原住民不但失去了自己原有的生存空间,还因辐射罹患癌症等恶性疾病,很多人贫病交加,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饥饿游戏》第三部《嘲讽鸟》中可知十三区这个被迫转移到地下生存的核武器生产区也饱受核污染之苦,居民生活在不见天日的环境中;因为疾病问题当地几乎没有儿童,而且很多人身体还带着核辐射造成的伤害。科幻文本有着悠久的核叙事历史,核战争、核泄漏、核冬天、核辐射变异等等这些常在科幻作品中出现的题材都可以纳入生态批评的视野。通过从环境公正视角来讨论这些文本和对其进行绿色化的解读,将有助于解决弱势群体在核生态问题上的失语状态。

由于拥有广泛的受众群体,使得科幻小说这类通俗文学作品既能深刻揭示也能广泛影响人类社会的生态思想。柯林斯的《饥饿游戏》三部曲向我们展示了弱势种族和边缘社群遭受的环境不公等问题。在文化和文明单向度的条件下和在从“人类中心主义”發展而来的“西方中心主义”思想的支配下,西方社会主流阶层通过在文化上对自然、其他种族、阶级及社会群体进行“他者化”的建构,从意识上剥离了自身对自然和这些人群的生态伦理义务,为了满足自身的物欲和支配欲,心安理得地破坏自然环境和对这些弱势的群体实施生态压榨和剥削。这一切行为的后果必然造成全球性的生态危机。柯林斯巧妙地利用了科幻作品可以脱离现实限定的优势,在小说中充分揭示了生态剥削与社会剥削的内在联系。通过她的描述我们可以感悟到,只有在文化上摒弃这种对自然、弱势种族和社群的“他者化”建构,在思想上认清环境不公正的真正根源,在行动上遏制生态殖民主义行径,才能真正保护全球生态环境和实现环境公正。

①② Karla Armbruster and Kathleen R. Wallace (eds.). Beyond Natural Writing: Expanding the Boundaries of Ecocriticism. London: University Press of Virginia, 2001: 3,277.

③ Lawrence Buell. The Future of Environmental Criticism: Environmental Crisis and Literacy Imagination. MA: Black Well Publishing, 2005: 45.

④⑤ 〔美〕苏珊·柯林斯:《饥饿游戏》,耿芳译,作家出版社2010年版,第45页,第4页。

⑥ 徐粟影:《海上油田漏油赔偿三案例》,《世界知识》2012年第14期,第4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