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是一把打开记忆门锁的钥匙（组诗）

一寒

好长时间没有听到麻雀的叫声了

好长时间没有听到麻雀的叫声了

是我远离了村庄

还是它们藏匿在了城市？

从乡村到城市的道路

很长，又很短

它们飞来飞去

不断地往返、迁徙

在城市，我看见过它们的影子

自己却已经回不到乡村

我知道，我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我知道，我写下的那些诗句都是浅薄的

我知道，它们活得很真实

它们知道什么时候回到母土

它们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城市

在城市，它们很辛苦，很不起眼

在一些人的眼里，它们甚至很卑微

但是它们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

好长时间没有听到麻雀的叫声了

在城市的一个角落

我只能偶尔在夜里，想起它们

想起它们的叫声和姿影

真切地把它们叫一声“兄弟”

想起它们，我只能在夜里，在回忆中

双手捂住眼睛

不让它流出一些

说不清道不明的泪来

在老家，再一次看见麻雀

麻雀，一只，两只

从记忆里飞出来

在我的枝头跳跃、鸣叫

跳出许多往事

叫出许多人物

这些褐色的精灵

它们跳着、叫着，让我的身体

长出了麦粒、豆荚、西瓜

长出了小河的水流

长出了月光下的捉迷藏

长出了蓬蓬勃勃的欢欣

此刻，它们就在我身边

我不想惊扰它们

就像不忍惊扰正在午睡的母亲

我故土的生命

我生命的根

看见一只麻雀

看见一只麻雀，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知道，几滴泪水

承受不了它

以及，一个村庄的重量

一个名叫南韩的北方村庄

被一只突然而至的麻雀

又一次，从记忆中唤醒

包括一些瓦房、鸡狗、村外的庄稼

那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

我深陷其中

在我的阳台上小憩，这只麻雀也是一个过客

我很清楚，它和我一样

都是失去了根基的浪子

会被随时而起的风

吹向一个不知道阴晴的明天

这只麻雀不是我的乡党

我们互不相识，我们素昧平生

而我却因为它

流下几滴莫名其妙的泪

两只麻雀

我看見了两只麻雀

它们在我的阳台外面

一边抖动着羽毛，一边交头接耳地说着什么

我听不懂它们的语言，但我看得出

它们的表情很不轻松

我猜想，这是两个不安分的家伙

它们是来城里闲逛的

它们来寻找什么，又似乎一无所获

就像我，人在城市

却没有一处安放灵魂的巢穴

在我的概念里，麻雀是属于乡村的

它们的身份是农民

和我的父辈一样，土地、庄稼、水

是最适合它们的。乡村

是它们的家园，它们和乡村是一体的

我想起了它们刨食的模样

村里村外。土堆、麦秸垛、庄稼地

都是它们的乐园

它们三五成群，叽叽喳喳

和我的童年一样

无忧无虑，简单快乐

城市的水泥地没有老家的泥土松软

城市的电线杆没有老家的树枝舒坦

“回去吧，我的乡党

这里真的不适合你们”

说完这句话，我站起身来

在这个庸常的午后

和一段秦腔，相拥而泣

走上这个坡头就到家了

走上这个坡头，就到家了

风中摇摆的炊烟

把一个村庄的甘甜

一步一步，推向高潮

落日无语。几只麻雀

箭一般飞过树梢

在屋顶，在房檐

生出一些灵感，装扮村庄

伸向村庄的小路，像一条绳子

套在我的脖子上

越勒越紧，让我在村庄边缘

突然喘不过气来

走上这个坡头，就到家了

我却走不动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任一缕风，和一些往事

把我慢慢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