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大文豪和一座尚书府

2017-07-26 00:11艾明波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17年4期
关键词:蒲松龄聊斋志异家族

艾明波

令我久久仰视周村的,不仅仅因为它是一个商业重地,更因为它是一个文学高地!蒲松龄的文学巨著《聊斋志异》就诞生在这里。这便有“蒲学圣地,聊斋渊源”之谓。

在中国文学史上,《聊斋志异》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它是中国古典短篇小说之巅峰,它既是中国文学的瑰宝,更是世界文学的明珠。因此,蒲松龄与莫泊桑、契科夫同被誉为“世界短篇小说之王”。

《聊斋志异》的中外影响是巨大的。如今,根据聊斋故事改编的戏曲剧本不胜枚举,聊斋故事已天下流传。莫言自称是蒲松龄的传人,鲁迅从12岁就读这部小说,郭沫若评价说“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骨三分”,老舍评价说:“鬼狐有性格,笑骂成文章”。然而,大多如我一样的人,只知蒲公,只知聊斋,却不知是一座尚书府、一个家族,成就了蒲松龄,成就了这部巨著。

这座尚书府,就是毕自严的府第,这个家族,就是淄西毕氏家族。

走进周村的西铺村乡村记忆博物馆,就读懂了一个家族的兴旺之本,就走进了一部巨著的创作之源。就是在这西铺村,蒲松龄应同邑的毕家聘请,设帐西铺庄,在毕家教书33年,从而创作出脍炙人口的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

对于蒲公来说,从一个教书先生到一个伟大作家的跨越,在时间上历时30多年,而在地域上却只经历了一个尚书府。按着现在的说法,尚书府就是他的创作基地。生活的况味、灵感的捕捉、视野的开阔、乡间的传说等等,所有这一切,都是他取之不尽的生活源泉和创作的根脉。

尚书府的主人,叫毕自严,明万历二十年进士,累迁至户部尚书。毕公一生不喜金钱,唯爱读书。其子毕际有任江南通州知州。爱交友,与当时文人雅士交情笃深,喜读书,“志欲读尽天下书”。毕家的万卷藏书楼,蜚声齐鲁,名闻华夏,与当年宁波的“天一阁”比肩齐名。此地,乃富贵之府、贤孝门地、诗书世家,为淄西毕氏家族“十七世诗礼门第,五百年孝友家风”发迹之地。

说起毕氏家族,当地同行者侃侃而谈,盛赞不绝。明初,毕氏迁居西铺村,勤俭持家,艰苦创业,立德树人。始终遵循族训:“承前谟,不居间,不放债,不攻煤井;愿后世,学吃亏,学认错,学好读书。”毕氏后裔以“耕读传家,诗书继世”为治家宗旨,贞厚节义,重德从善,代有贤达。

正是这一家族力倡读书、宽厚至仁、识才爱才,才与蒲松龄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说起蒲翁与毕家结缘,当地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

清朝康熙初年,蒲松龄进省城赶考,路经尚书府,正遇毕家晾书于路边,蒲公见到众多名著奇书,喜出望外,立即徘徊其间翻看。此事被当时的毕家主人毕际有得知,断定此人必是高人,遂将蒲松龄接到府中攀谈,毕际有喜文善交,二人相见恨晚。后来,毕际有得知蒲松龄考试未中,便专程到蒲松龄家里,聘请蒲松龄为毕家的家庭教师,蒲松龄欣然应允。

科举无望,大志难酬,灾年频仍,缺衣少粮。正值中年的蒲松龄在人生路上挣扎之际,毕家伸出援助之手。为稻粱谋、为读书计,这是蒲公最初的权宜之策,但蒲公着实没有想到,在毕家,他完成了著书的最大愿望。从他到毕府“坐馆”教书,一直到他“撤帐”回家,他在毕府生活了33年。就在这期间,一部惊世之作酝酿而成。

那么,何以见得他做教书匠是权宜之策呢?因为委身教书是他十分不情愿的事情,他曾写过一首诗:“墨染一身黑,风吹胡子黄,但有一线路,不当孩子王”。这首诗充分表达了他不愿当教书先生想法,可他大半生却在毕家坐馆,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遇上了一个可以使他大展宏图的好馆东。如此说来,这首诗可改为“若有一线路,可当孩子王”了,而这一线路,就是毕家为他提供的高规格待遇。

伫足院内,思绪万千。风从耳边滑过,仿佛听到当年毕家弟子诵书的声音,以及蒲公“万卷楼”上翻书的声音,或是“绰然堂”中写书的声音。这声音,或带着童稚之气,或带着笔墨馨香。这座宅院,在我的心目中,越发高耸起来。这是一个家族精神屹立的可靠凭证,更是一座文学丰碑的稳固基座。

在这座尚书府里,蒲公的精神是愉悦的、待遇是丰厚的、见识是广远的、主仆是亲密的、灵感是腾跃的、创作是激情的、想象是辽阔的。所有这一切,都是这个伟大作家和这部最伟大作品的催生基因。

就是在这个府上,蒲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毕府为其提供了丰厚的物质待遇,使其能够养家糊口。设帐初期,家中贫寒,设馆后,已是岁有余粮,地有五十亩,已然是当年的小康了。况且每逢蒲公参加岁考、科考、及秋闱,毕家皆慷慨解囊,多方资助。

也就是在这个府上,蒲公吸取了浩瀚书海中的文学精华。“万卷楼”里的十万本藏书,他可以尽情地翻看阅读。用他的话说是“书充栋,凭君剪”。这使他有了极其广泛的知识储备和辽阔的创作空间。

还是在这个府上,蒲公获得了极大的尊重和心灵的慰藉,并拥有了极其优越的著书环境。毕家敬重他,待若上宾。特别是蒲松龄屡试不中,毕府都百般安慰。就连他“闱中越幅被黜”时,毕际有的侄子毕盛钰也来劝慰藉。蒲松龄遂写《大圣乐·闱中越幅被黜,蒙毕八兄关怀慰藉,感而有作》的这首词,以示感谢。至于创作环境,蒲公写诗赞道:“几榻悠然花未老,朝朝乘兴杖藜来”,并多次称赞毕府清幽环境,这充分道出了他在这里静心读书、专心写作的一种状态。

正是在这个府上,蒲公多了些热心的素材提供者和参与创作的同仁。在蒲公的引领下,毕家人氏皆以给其提供创作素材为荣,还积极参与创作之中。特别是毕际有还亲自为《聊斋志异》撰写短文,其中的《鸲鹆》和《五羖大夫》,就是毕际有写好之后,由蒲松龄稍加润笔而收入《聊斋志异》的。蒲公为了表示对老馆东的尊重和感谢,特别在篇末注明是“毕载积先生记”和“毕载积先生志”。另外,还有一位叫毕世持的人,续补了《聊斋志异》中篇幅较长的《马介甫》这一个故事。

还是在这个府上,蒲公结识了天下名士,开阔了眼界。毕府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又是诗书世家,与文化名人多有交往。通过毕家,蒲公结识许多文人雅士。特别是在结识了时任刑部尚书、著名的诗坛领袖王渔洋后,二人书信甚密,赠诗唱和。王渔洋曾为《聊斋志异》写下了最早的题诗:“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爱听秋坟鬼唱时。”这是王渔洋对这部巨著所作的极有眼光的鉴赏和评价。

蒲公与老馆东结下了深厚的友谊,33年与毕家相处,他们俨然是一家人了。这种超越了馆东与塾师关系的人间真情,令蒲公感佩之至。毕际有逝世后,蒲松龄连做了八首诗,痛悼“十年同食友”的老馆东。其中一首写道:“商今略古日科头,一旦骑鲸赴玉楼。临别清谈还竟夕,谁知永诀已千秋!孙多业足光先德,子孝犹堪解母愁。名壽如君复何憾?伤心最苦在离忧。”这些诗,伤心刻骨,泣血歌哭。毕际有离世后,应其子毕盛钜所聘,蒲公又在毕家坐馆20年。少馆东与蒲松龄年龄相仿,二人同桌共食,抵足而眠,情如兄弟。蒲公在给毕盛钜的诗中写道:“廿载金兰道义熏”,青灯好友我同君,年年援止情无限,只恐别时不忍云”,足见两人交情。不仅如此,蒲公对他的弟子也极其喜爱,诗云:“高馆时逢卯酒醉,错将弟子作儿孙”。这说明,蒲公早已把自己融入这个家庭了。无须讳言,因有蒲公殚精竭虑的著述,有万卷藏书的滋润,有名人雅士的相帮,有幽雅闲适的环境,有毕氏一门的支持,方有《聊斋志异》的横空出世。

一个伟大的作品,造就了一代伟大的作家;一个厚德的家族,成就了一个伟大的作品——这是西铺村之幸,更是华夏文学之幸。

原载《海燕》2017年第2期

责任编辑:蒋建伟

美术插图:小 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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