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局部战争态势下国人的御敌之策

2017-07-28 21:14
红岩春秋 2017年7期
关键词:傅斯年胡适日本

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受交通、气候、地势及开发等因素的制约和影响,跨入近代门槛以后的中国,其政治、经济、文化、教育的发展极不平衡,国家政治中心的建立、经济事业的设置、文化教育的开办以及军事防御的部署等,大多集中在华北、华东等东部沿海地区。这不仅造成了中国东西部地区各方面的巨大差异,也给没有强大海空军作支撑的军事防御、国防部署带来诸多不利。

这些不利因素,到了20世纪20年代,特别是日本帝国主义相继发动“九一八”事变和“一·二八”事变,掠取中国东北、侵略中国最大中心城市上海,其吞并中国的野心昭然若揭之后,表现得更为明显和突出。

面对一触即发的中日战争,在中华民族面临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傅斯年、胡适、蒋百里、钱端升等有识之士,深刻地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复杂性和紧迫性,并以他们的所学、所思与所感,提出了解决问题的方针、步骤与办法。

傅斯年:“中华不是一个可以灭亡的民族”

1932年8月,傅斯年在刚刚创办不久的《独立评论》上发表文章,倡导积极抵抗日本的侵略。他认为:“中国在开战之初,不能打胜日本,却可以长久支持,支持愈久,对我们越有利。”“中国人之力量在三四万万农民的潜力,而不在大城市的统治者及领袖;中国的命运在死里求生,不在贪生而就死。历史告诉我们:中华不是一个可以灭亡的民族;事实告诉我们:日本不是一个能成大器的国家。”

9月18日,时值“九一八”事变一周年纪念。在这一天出版的《独立评论》第18号上,傅斯年再次发表《九一八一年了!》一文。

文中,他犀利地指出:“九一八是我们有生以来最严重的国难,也正是近百年中东亚史上最大的一个转关,也正是二十世纪世界史上三件最大事件之一。……我们以这一年的经验,免不了有些事实的认识。我们纵观近代史,瞻前顾后,免不了有些思虑。假如中国人不是猪狗一流的品质,这时候真该表示一下子国民的人格,假如世界史不是开倒车的,倭人早晚总得到他的惩罚。所以今天若把事情浅看出来,我们正是无限的悲观,至于绝望;若深看出来,不特用不着悲观,且看中国民族之复兴,正系于此。”

傅斯年详细分析了“浅看中失望”的四个方面:第一失望是在如此严重的国难之下,统治中国者自身竟弄不出一个办法来;第二失望是人民仍在苟安的梦中而毫无振作的气象;第三失望是世界上对此事件反应之麻木;第四失望是中国的政治似乎竟没有出路。随后,傅斯年又从地理、历史、人文等方面分析了“我们不应该失望而应该抱有希望”的原因。他认为,中华民族经历了3000多年的风风雨雨,仍然能够屹立于世,这并不是偶然的,而是“自有其潜藏的大力量”。他指出:“中国人不是一个可以灭亡的民族。历史上与中国打来往的民族,如匈奴、鲜卑、突厥、契丹、女真、蒙古等,固皆是一世之雄,而今安在?中国人之所以能永久存立者,因其是世界上最耐劳苦的民族,能生存在他人不能生存的环境中,能在半生存的状态中进展文化。这或者就是中国人不能特放异彩,如希腊人如犹太人的原故,然而,这确是中国人万古长存的原故。”最后,傅斯年得出了“今日中国事,皆不足悲观”的结论。因为“中华民族自身有其潜藏的大力量,3000年的历史告诉我们,中华民族是灭不了的”。

当年,在日本军国主义咄咄逼人气势之下,像傅斯年那样坚持“中华民族不可亡”信念的人,并不是少数。

1934年2月24、25两日,著名政治学家钱端升在《益世报》发表了题为《复兴民族几个必备条件》的文章,也以大量的事实,阐明了这一论点。文章写道:“以吾族论,具有数千年悠久之文化,永有数千万方里之广土。过去兴亡,非止一次,今后成败,谁能断言?平心而论,吾族数千年来经列祖列宗发扬化育,惨淡经营,优美之德性,伟大之精神,已深植于吾辈不肖子孙心坎与血液。吾人今日有共同惟一之信念焉,即今后无论经过如何困苦艰难,盘根错节,吾族终不失为人类最优秀民族之一种;吾人更自信中国民族决不会亡!即亡亦当与世界人类皆亡耳!此非豪语,此非狂言,此乃吾族心理上伟大坚韧之基石!”

不可否认,众多专家学者关于“中国必胜”“中华不会亡”的深刻论述及其广泛宣传,给当时的中国人民树立了“坚持抗战”“抗战到底”“抗战必胜”的坚强信念。

胡适:“长期苦斗为不可避免的复兴条件”

作为学者和文人,胡适同样站出来,不时大声疾呼。面对日本军国主义对中国的蚕食鲸吞,胡适通过自己主办的《独立评论》,经常发表自己以及当时一大批专家学者的时评和政论文章,全面阐明中华民族对日本军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应对之策。面对当时中日两国的实际情形与巨大的国力差异,如果战争一旦爆发,将出现怎样的惨烈场面?战争的进程会一帆风顺吗?中国的抗戰将面临如何困难?……这一系列问题,当年有不少有识之士提出了自己的分析、思考和研究。当中最典型的代表,非胡适莫属。

1933年3月27日,日本因国际联盟调查并一致通过对其侵略中国东北的谴责,宣布退出国联。嗣后不久,胡适即在《独立评论》上发表文章,慷慨陈词:“我们要准备更大、更惨的牺牲!同时,我们要保存信心,才经得起大牺牲!”“全世界道德的贬义是在我们敌人的头上,我们最后的胜利,是丝毫无可疑的。”

日本侵占中国东北后,进一步窥视华北,并于1935年5月起在华北制造一系列事端,鼓动汉奸流氓发起“华北自治运动”,推进“华北特殊化”。面对日本的无耻行径,执政的国民党政府却一再退让。

6月27日,察哈尔省代理主席秦德纯与日本关东军代表土肥原贤二在北平(今北京)订立《秦土协定》,接受日本的无理要求。

此前的6月20日,身在北平的胡适曾写信给国民政府教育部部长王世杰,阐述对时局的看法,主张对日本要有一个应对办法,不能让日本再将察哈尔、河北、北平、天津侵占。胡适希望政府当局:“对世界固应赶紧结合,对日本尤不可不做一种可以使我们喘气十年的ModusVivendi(权宜之计)。若无一个缓冲办法,则不出一二年,日本人必不容许蒋先生安然整军经武,此可断言也。”同时,他对未来中国以及世界局势的发展进行了大胆预测:“(一)在最近期间,日本独霸东亚,唯所欲为,中国无能抵抗,世界无能制裁。这是毫无可疑的眼前局势。(二)在一个不很远的将来,太平洋上必有一度最可惨的大战,可以作我们翻身的机会,可以使我们的敌人的霸权消灭,这也是不很可疑的。”胡适希望将此预测作为“我们一切国策的方针”,同时也希望王世杰能慎重考虑,并设法将他的想法转告时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蒋介石。

为了促成“不很远的将来”的到来,以求得中国“翻身的机会”,6月27日,胡适再次写长信给王世杰,坦陈自己的想法和打算。

在信中,胡适写道:“欲使日本的发难变成国际大劫,非有中国下绝大牺牲决心不可。”这个“绝大牺牲”的限度,就是“先下决心作三年或四年的混战、苦战、失地、毁灭”。为此,他主张:“我们必须准备:(一)沿海口岸与长江下游的全部被侵占毁灭,那就是要敌人海军的大动员。(二)华北的奋斗,以至冀、鲁、察、绥、晋、豫的沦亡,被侵占毁坏,那就是要敌人陆军的大动员。(三)长江的被封锁,财政的总崩溃,天津、上海的被侵占毁坏,那就要敌人与欧、美直接起利害上的冲突。”胡适也指出,上述三方面的毁灭与牺牲,“都不是不战而退让,都是必须苦战力竭而后准备牺牲。……我们必须要准备三四年的苦战,我们必须咬定牙根,认定在这三年之中我们不能期望他国加入战争。我们只能期望在我们打的稀烂而敌人也打的疲于奔命的时候,才可以有国际的参加与援助。这是破釜沉舟的故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可以促进那不易发动的世界二次大战。”

在这封长信中,胡适明确反对蒋介石的“等我预备好了再打”的思想。认为“敌人不是傻子,他们必不许我们‘准备好了打他们。……我们若要作战,必须决心放弃‘准备好了再打的根本错误心理。我们必须决心打三年的败仗,必须不惜牺牲最精最好的军队去打头阵,必须不惜牺牲一切工商业中心作战场、一切文化中心作鲁文大学。但必须步步战;必须虽步步败而仍步步战;必须虽处处败而处处战。此外别无作战之法”。胡适在信中反复强调:“我们如要作战,必须下绝大决心,吃三年或四年的绝大苦痛。”“公等如不甘仅仅作误国的‘清流党,必须详细计画一个作三四年长期苦斗的国策,又必须使政府与军事领袖深信:此长期苦斗为不可避免的复兴条件。”“我们如认定,无论如何屈辱,总得不到这十年的喘气时间,则必须不顾一切苦痛与毁灭,准备作三四年的乱战,从那长期苦痛里谋得一个民族翻身的机会。”

当时与胡适持同一见解者,亦不在少数。据王世杰7月11日复胡适的信中称,国民党中央的高官如戴季陶、居正、孙科等人,其见解“与兄第三函(即6月27日长函)所言略同,而其主要方法则在‘团结。”著名军事家蒋百里在回答友人“中国打得过日本吗?”这一问题时,其回答也是:“感谢我们的祖先,中国有地大、人众两个优越条件。不打则已,打起来就不能不运用‘拖的哲学,拖到东西战事合流,把敌人拖倒了而后已。”

以后,随着全面抗战爆发后最初三四年抗战形势的演变,证明了胡适这一论断的正确性。

蒋百里的御敌理论

傅斯年、胡适等著名学者,以自己渊博的学识和独立的思考,纷纷提出御敌之策。那么,那些带兵打仗的将领以及研究战争与军事的战略家们,对此又有什么高见呢?

蒋百里,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而后专赴德国研习军事,系我国著名的军事理论家、战略家,被誉为“观时局,崇国防,论抗战,纸上能谈兵,当真国士无双”。他自然对日本侵略我国的阴谋感悟更多,也提出了更加适合我国的御敌之策。

蒋百里在其早年撰写的《裁兵与国防》一文中,不仅将日本作为未来侵略中国的惟一假想敌,表现出对日本侵略中国的高度警惕,而且还提出了一旦中日战争爆发,中国的应取之策。他在文中写道:“呜呼,我国今日,乃日日在威胁中者,非彼侵略性之国家为厉哉?然则彼利急,我利缓;彼利合,我利分;彼以攻,我以守;此自然之形势,而不可逆者也。”

1922年,蔣百里又于《军国主义之衰亡与中国》一文中,充分阐明了日本军国主义的侵略特性,表明了誓死守卫国土的决心:“我国民当以全体互助之精神,保卫我祖宗遗传之疆土。是土也,我衣于是,我食于是,我居于是,我祖宗之坟墓在焉,妻子之田园在焉。苟欲夺此土者,则是夺我生也,则牺牲其生命,与之宣战。”与此同时,蒋百里还明确指出御敌制胜的惟一方法:“即是事事与之相反:彼利速战,我恃之以久,使其疲惫;彼之武力中心在第一线,我侪则置之第二线,使其一时有力无处用。”

1923年,蒋百里因母亲去世,由北平返浙江硖石老家奔丧,事后偕湖南吊丧代表龚浩返回北平。当乘坐的火车经过徐州时,蒋百里若有所思地说:“将来对日作战,津浦、平汉两线必然被敌军占领。现代国防应以三阳为根据地,即洛阳、襄阳和衡阳。”龚浩听到蒋百里这样说,并不当成一回事,反而认为是他的老师太敏感。在龚浩看来,“将来无论怎样,中国半壁河山不会沦于敌手的”。只是碍于老师的面子,不好抬杠,“只好付之一笑”。

不曾想,全面抗战爆发后不久,蒋百里的话就应验了。不仅北平、天津、上海、太原等大城市很快沦陷,连河南省政府也被迫从开封迁到南阳。此时已升任第一战区参谋长的龚浩,忆及蒋百里十几年前的预言,敬佩之余,“乃在卧龙冈造了一座小亭,颜曰‘澹宁读书台,还镌碑记载当年津浦车中的一席话”,留为纪念。

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变爆发后,刚刚出狱不久的蒋百里,即向蒋介石建言,称中日必有一战,要警觉日寇模仿800年前蒙古铁骑灭亡南宋的路线,即由山西打过潼关,翻越秦岭,占领汉中,再攻四川与湖北,彼计若成,亡国无疑。必须采取抗战军力“深藏腹地”,建立以陕西、四川、贵州三省为核心,甘肃、云南、新疆为根据地,拖住日寇,打持久战,等候英、美参战,共同对敌的策略,方能最后胜利。在蒋百里看来,无论从地理上看,或是从民族性讲,湖南都是中国的心脏,如同欧洲的德国。“一旦战事爆发,沿海一带首遭蹂躏,工业计划应着眼于山岳地带,而便利防空及军事守险,应以南岳为工业核心,而分布于株洲至郴州之线”。

1937年初,蒋百里奉命秘密视察中国南北各地的防务,他的足迹走遍了北方的青岛、济南、北平、太原、石家庄、郑州,也涉足中部的武汉、长沙、衡阳,还到了南面的广州、香港与福州。在福州,他与陈仪“谈到中日问题,两人同以为战争不能免,而且短期内不能解决,战局必逐步西移”。同时认为“将来的对外战争,民兵制和游击战,都是弱大的国家所应采行的”。至于中日之战的最后结果,蒋百里在1937年结集出版的《国防论》之扉页中,开宗明义地告诉人们:“千言万语,只是告诉大家一句话,中国是有办法的!”同时,他指明了抗战的方略,那就是“胜也罢,败也罢,就是不要同它讲和!”蒋百里相信:虽然日本侵略中国是势在必行,但其最终的失败,也是必然的。

傅斯年、胡适、蒋百里等人有关中国对日抗战所采方针策略的主张,通过各种渠道,传到了国民党高官要员以及蒋介石的手中,同时也得到了执政的国民党中央一些高官要员的认同和支持,并在相当程度上影响着当时中国最高军事领袖——蒋介石的对日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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