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藏的城

2017-08-28 19:55鸦生
感悟 2017年8期
关键词:电台节目囚徒指针

鸦生

一月二月雪在下。三月四月,在积雪中做巢的鸟还在孵化冬天最后一窝蛋。雏鸟离巢时是五月,上千双翅膀的扇动震塌了钟塔尖顶的雪,露出朝着四个方向的表盘,八根指针都下垂着,指向地面,是先停了,又被雪压沉的。看守钟塔的人从雪底爬上来,给大钟上好发条,校正了指针,又回到雪底下去。重新走动的钟找回时间感,雪终于开始融化,一旦化起来,像退潮一样快,楼顶的露台、阁楼、树梢、树干上松鼠和啄木鸟留下的洞、一截一截旗杆、一层一层阳台,最后大部分城市连同它的居民露出雪平面——只是大部分,不会是全部。到了九月,雪又开始下。十月,城市又在地面上消失了。

一年中有大半年,这座城市的居民是雪的囚徒,剩下的小半年是在为囚徒生活做准备和必要的补充:把在漫长的冬季中手工编织的地毯和其他工艺品卖给大陆各地远道而来的商人,购入绒线、布料、彩珠、金银丝等原材料,囤积食物、修缮房屋、置办生活必需品、做身体检查、参加婚礼和葬礼、处理债务和礼物、认识新生的婴儿、为死者扫墓。

如果你和商人一起在短暂的夏季来到这座城市,亲眼见到这些制作出精美奇谲的手工艺品的“能工巧匠”“民间艺术家”,一定会大失所望。他们看起来拘谨迟钝、眼神空洞,像一群梦游症患者。

但是如果你在冬天留在這座城市,和他们一样被大雪囚禁,习惯了写日记、自言自语、与影子和幽灵下棋,学会了把时间拆分成无数细小的单位以描述壁炉中火焰的形状,听得见楼上的人光脚踩在毛皮上的声音,乃至雪鸟的啄食声和穴居动物的啃噬声,做完有生以来最长的一个梦,换句话说,如果你参与过这座城市的冬季,你会发现和表面的死气沉沉恰恰相反,它是一座激烈而丰盛的城市。

电台节目中字斟句酌的听众留言,传递着只能被某个特定的人解开的秘密;邻居的电话机每天在固定时间响起,只响一个音符,就被迫不及待地接起;在雪地中挖掘通道的除了老鼠还有越狱的情侣,你倾听他们的笑声和喘息,不知道他们把挖掉的雪弄到了哪里;更多的人不是用肉体而是用灵魂隐秘而肆无忌惮地相爱;不得不生活在一起的人们互相憎恨和折磨,其中总有人见不到第二年的夏季。

每一桩梦境、欲望、爱情和阴谋,都和地毯花纹有着隐秘的对应关系,这就是这些手工编织的地毯动人心魄的原因。只要和他们发生交集,你灵魂的一部分也将被记录在某块地毯中,以一种涂抹、堆叠、否定之否定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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