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是英国人留下的一条老命

2017-09-01 02:03许志杰
祝你幸福·知心 2017年8期
关键词:剑桥牛津英国人

许志杰

那天从苏格兰的格拉斯哥去曼彻斯特,大巴载着我们一路走的都是类似于乡村公路的小道,真的是看醉了我。

一幅幅童话般的美丽景致,在眼前闪过,从遥远的大前方飘忽而至,又躲到你的身后,悠然而去。身在其中,欲醉欲仙,真的是有一种悠然自得在英伦的诗意和惬意。

世界上的美景很多,如大不列颠乡村这般醉人心扉的地方,却并不多。因为,乡村是英国人留下的一条老命,也是一条同样牵着我们心素的老根。

英国人是最早在自己的国家探索现代化的,自18世纪60年代开始的工业革命,使之社会生产力得以飞速发展,在短短的几十年内由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一跃成为世界上最为先进和发达的资本主义强国,被称为“世界工厂”。

同时形成已久的英国经济和人口分布,随之也产生重大变化,一些新兴的工业区和工业城市迅速聚集,农村人口大量向城市转移,城市人口猛增。到19世纪40年代,英国的城市人口已占全国总人口的四分之三,达到480万。

人都去了城市,空空如也的乡村怎么办,那些世代居住的老屋,那些百年甚至上千年的老树,那些熟悉的河流、山川、湖泊。英国人的答案是:都留着,谁也不许动它一根毫毛。一千多年过去,小镇依旧,乡村依旧,英国人的灵魂依旧。

中国作家林语堂曾经这样说:世界大同的理想生活,就是住在英国的乡村。我不知道此语是这位“两脚踏东西方文化,一心作宇宙文章”文学大师的向往,还是他的体验,甚或是对自己故土的希冀。但是,当你徜徉在那美丽无比的英国乡村,真的是心生妒嫉,眼含热泪,脑海里一片无边无际的遐想:那要是我的家乡该多好啊。

可是,这里是人家英格兰,是人家大不列颠岛,是那些优雅地生活在林语堂理想大同世界里的英国人。

英国作家克里米·帕克斯曼说:“在英国人的脑海里,英国的灵魂在乡村。”此话极是,如果不是灵魂放在那里,假如你不是带着灵魂而来,我肯定你就无法融进带着灵魂的乡村,无法听懂那些绕人心扉的灵魂与灵魂之间的对话。

克里米·帕克斯曼还说:英国人坚持认为他们不属于近在咫尺的城市,而是属于远离自己的乡村,真正的英国人是乡下人。怪不得法国人,甚至包括偏居欧洲东隅的俄罗斯人都从骨子里瞧不起英国人。但是,无论法兰西还是俄罗斯却又不得不承认,在经历了大革命式的工业革命之后,英国人的灵魂依旧完好无损地存留着。绅士们留着,贵族们留着,普通民众依然留着,一直留至今日。

这是一个我不知跟多少人说过,不知说了多少遍的场景。我们的大巴缓缓驶过一个公交车站,一对老夫妻手挽着手站在一块站牌下。天有点儿阴,时不时地随风飘过几个雨点,打在两位老人的身上。先生身着一件长过膝盖的黑色尼质大衣,头戴一顶浅灰色的鸭舌帽,手持一根轻巧的“文明棍”。

英国的男人,包括现今时髦的青年小伙,对黑色尼质大衣情有独钟,只要是适合的气候和场合,他们一定是这样的装束。我想这与英国人崇尚自然、喜好田园风光、追逐乡村景致,有很大的关系。女士则是一袭的长裙,飘洒的纱巾,白色的手套,无论老少,皆为时装。

两位老人是在等车。英国的乡村不论多么偏远,不管偏远的地方有几个人居住,只要有人就一定有公交车开进来。哪怕每天只有一个人出入,有时可能没有,公交车到点必来,到点必走,周围居住的人们也会踩着点到车站等候。

不一会儿,一辆黄色的老式公交车出现在我们的前方,然后与我们错车而过。车里好像没几个人,慢悠悠地、端庄地驶向那两位老人等车的站点。远远望去,公交车缓缓靠在路边,车上下来一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应该是售票员。只见他站在车门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又伸手扶着老人上车。

这样的场景在英国乡村随处可见。真的,这是乡村生活的一部分,一幅美丽的乡村画卷。

其实,如同我们一致认为的工业革命给英国这个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带来的严重环境破坏和污染一样,工业革命给英国的乡村也带来灾难性的毁坏。我们想象的是年轻人进城打工,生活在乡村的不是老幼就是病残,昔日农业大国迅速被工业、商业、贸易所取代,农庄败落,土地荒芜,草原枯黄,甚至出现了几百年乃至上千年的城堡、老房子因无人居住而坍塌的败象。

然而这只是我们的想象,如同英国城市环境污染被发现并及时得到了遏制,英国的乡村在遭受了空巢和留存的困惑之后,在一些有识之士的呼吁下,乡村保护运动渐成气候。

当很多英国人津津乐道什么“日不落”帝国的时候,更多的英国人则将所谓的“工业化”和“现代化”斥为人类社会发展的“恶作剧”。在绝大多数英国人的心中,城市仅仅是人们谋生和聚会的场所,在吃饱喝足之后还是要回归到让人悠闲、自由、野趣十足的乡村,这里才是他们的归宿和幸福的源泉。

于是,有人勇敢地站出来,不惜一切代价,呼吁整个英国,一起来保护祖先留下的那片可以让英国人的心灵,得以寄托的宁静而广袤的土地。英国官方的一份统计资料显示,居住在乡村的人比城市的常驻居民寿命平均多了两岁。

1926年,帕特里克·艾伯克龙比爵士出版了《英国的乡村保护》一书。爵士对从城市到乡村道路两旁,因规划发展建起的大量建筑群,提出强烈不满,认为这样下去会使城市与乡村之间的明显界限,被无端地撕裂,城市地盘毫无规矩地扩张,商业广告侵袭乡村,最后城市会侵吞乡村的自然与传统景观。爵士呼吁成立一个相关委员会,作为与城市无限扩张抗争的手段与组织。于是,1926年10月7日,英国乡村保护协会成立。

在这位头戴大礼帽,身穿笔挺西装,脚蹬锃亮牛皮鞋,文质彬彬,绅士风度和派头十足的爵士倡导下,这个群众组织的势力得以迅速释放,英国的乡村保护运动风生水起,朝气蓬勃,作用凸显。

从英国乡村保护协会成立至今,过去了91年。我们今天看到的英国乡村,可以说已经好到了极致,好到了你要挑出一点毛病、提一点意见都难的程度。每一幢老房子,每一条通往乡村的公路,每一棵树,每一群牛羊,甚至包括每一朵云彩,每一滴雨,似乎都是按照祖先的设计,静静地放在那里。我的形容是,哪怕路边的一棵小草,都会长得规规矩矩,极富诗意,长到哪里都是多余的,唯有在英国的乡村,才是这棵小草的老家。英国的乡村像一幅幅美不胜收的油画,从哪个角度看都是立体的,透明的,充满着诗意,书写着浪漫。

当然,英国乡村所拥有的不仅仅是自然和传统,还有几百上千年来扎根于此的英国教育。著名于世的剑桥和牛津就在远离城市的乡村,那种浓郁的乡村气息多少年来一直熏陶着剑桥和牛津,剑桥就是大学,大学就是牛津。教授骑着一辆老式的自行车,车的后座是一只用柳条或藤条编制的筐子,里面放着教材之类的教学用品。一路过去,摇曳的自行车载着剑桥或牛津的大学教授,那是何等的风景啊。

剑桥和牛津既是千年大学,又是千年小镇,既有弥漫在天的教育文化氛围,又有英国乡村的秀美宁静与传统,浑然一体。在这里读书,是一种幸福,在这里生活是一种享受,在这里转了一圈,便使我放不下了。假如能够在这里既读书又生活,是不是比林语堂笔下的大同世界还要理想许多。

主意已定,下一次去英国,要在剑桥、牛津住上两夜,听听这里的读书声,看看这里的人们是怎样在晨曦中迎来新的一天,体味大学与乡村带来的那种不一样的感觉。

乡村的房屋是个人财产,任何人包括房屋财产的拥有者都不可以随意拆建,哪怕是一些简单的外表改造,也是违法行为。在英国有一个国民财产托管组织,具体负责对乡村房屋进行统一的管理、维护。因此,英国乡村既不存在临建违建,也不存在野蛮执法、随意拆建的非法行动。古老而美丽的乡村,从法律上得到有效保護,得以千年不受损害。

这就是英国人,他们对于自己的故乡有着相当的眷恋和认同,随着英国殖民地的日益扩大,被分散到全世界的英国人越来越多。他们每到一地首先就是根据自己对故乡的认知,再造一个如同他们的家乡一样的“英国乡村”,甚至连村镇的名字都是一样。如格拉斯哥、谢菲尔德,这些古老的英格兰地名,都成为美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南非的地名。英国人还把剑桥大学的模式,完整地搬到美国,创办了美国的“剑桥”哈佛大学。现在“儿子”哈佛已经与“爸爸”剑桥,平起平坐,享誉世界了。

“拥挤的生活一文不值”,这是一位英国建筑师的话,理念的鸿沟真的是无法愈合,也正在摧毁我们曾经有过的一点点“乡愿”。情归何处,乡关何处,灵魂寄于何处,让我们可以理解的答案已经飞走了。英国式发展带来的污染已经在成为我们的现实,因而我们在以百倍的努力还账,治理污染,而英国式的乡村保护运动能在我们这里开展起来吗?我们一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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