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鹰逆风飞行（八）山沟里的黑尾蟒

沈石溪/ 文 行者/图

沈石溪动物小说

小鹰逆风飞行（八）山沟里的黑尾蟒

沈石溪/ 文 行者/图

前情回顾：

紫金冠美美地饱餐一顿后，迎来了恶劣的冰雹天气。

在冰雹的袭击下，鸟的生命就会变得十分脆弱。相比而言，彩云飞抗冰雹打击的能力显然要强一些。它虽然还是一只未成年的小山羊，但身体比鹰大多了，身上也有强健的肌肉。冰雹砸在身上，虽然它也疼得咩咩乱叫，却还能站立在地上，没有被击倒。

又一粒樱桃大的冰雹砸在紫金冠身上，不偏不倚，刚巧就砸在鹰喙上。咚的一声，震得紫金冠脑袋嗡嗡响。它挣扎着站起来，还没站稳，就跌倒了。它再站起来，再次跌倒，一阵天旋地转，它已无力再站起来。

幸亏是砸在坚硬的喙上，要是直接砸在脑袋上，后果不堪设想，不当场砸晕，也起码砸出脑震荡。

紫金冠趴在地上，也学那只倒霉的白鹭，将鹰头插进翅膀里，以保护脆弱的脑袋。但白鹭的脖子又细又长，弯曲自如，能深深插进翅膀里去；鹰做这个动作就有点儿勉强了，老鹰脖子比白鹭要短得多，难以像白鹭那样将脖子大幅度扭转并把脑袋深插进翅膀里去，只能把脖子弯转过来，将脑袋浅浅插进翅膀。而它的翅膀还没长硬，翼羽还不够厚实，冰雹砸下来，透过单薄的翅膀，仍能无情地击打它脆弱的脑壳。背脊被冰雹砸得咚咚响，好几根翼羽被冰雹砸断，紫金冠躺在地上痛苦地嗷嗷哀鸣。

密集的冰雹还在稀里哗啦地砸下来，对小鹰紫金冠而言，情况万分危急。

突然，小山羊彩云飞紧走几步，来到紫金冠身边，一条羊腿跨过紫金冠的身体。彩云飞就像一只罩子，罩在紫金冠身上。彩云飞身高约1米，站在地上，肚皮下有一个空间，刚刚能容纳下趴在地上的紫金冠。

彩云飞就像一把伞，为紫金冠遮挡住了凛冽的冰雹。

冰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在彩云飞身上，彩云飞岿然不动。有几粒冰雹，不偏不倚砸在彩云飞脑门上。彩云飞是只小公羊，头顶已长出半尺多长的犄角。羊头天生就是山羊身体最坚硬的部位，公山羊之间发生争斗时，就是用头上的犄角互相撞击，所以羊头的抗击打能力很强。冰雹砸在彩云飞的脑门上，啪的一声，炸成无数晶莹碎冰，却不会令彩云飞受什么严重的伤害。

彩云飞是不忍心看着紫金冠被冰雹砸死，才用自己的身体为岌岌可危的小鹰遮挡冰雹的。动物也讲感情，动物也有友谊。想当初，当一只云豹朝它逼近，它瘸着一条腿，躲不开逃不掉时，是紫金冠及时出现，将它引到老虎骨架里，躲过了一劫。这份情，它铭记在心。现在，看到紫金冠身处险境，它当然愿意出手帮紫金冠一把。

说实话，彩云飞这么做，还有一个更实际的考虑，那就是不愿失去紫金冠这样一位相依为命的朋友。它孤身一羊，没有羊群，没有妈妈，在险恶的丛林里，生命脆弱得就像一棵小草。有紫金冠的陪伴，可以缓解孤独，更重要的是，紫金冠视力极佳，能及时向它报警。这是生存利益，当然应该格外珍惜。

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彩云飞用自己的身体为紫金冠遮挡冰雹，不会给自己造成额外的损失，四周没有可躲避冰雹的大树，它反正是要遭受冰雹袭击的，用身体去罩住紫金冠，冰雹会砸在它身上，不用身体去罩住紫金冠，冰雹同样会砸在它身上，这是一个简单的道理。彩云飞心里很清楚，用身体去罩住紫金冠，冰雹不会在它身上多砸一点儿，不用身体去罩住紫金冠，冰雹也不会在它身上少砸一点儿。也就是说，无论它帮不帮紫金冠，同样数量的冰雹都会无情地砸在它身上，那还不如帮帮紫金冠呢。

动物都是自私的，自己的生存利益永远摆在第一位。假如自己的利益会受到损害，彩云飞不会这么慷慨地向紫金冠伸出援手。在动物的生存字典里，没有舍己救人这个词。不舍己，却能救人，在一种特定情景下，有些动物会对落难者实施救援。应该说，在动物界，这已经算很高尚的行为了。

冰雹噼里啪啦砸在彩云飞身上，有几粒冰雹恰巧砸在脊椎上，疼得彩云飞咩咩哀叫。随着冰雹降落，温度也直线下降，冷得彩云飞瑟瑟发抖。但它仍像一尊石头雕的羊，伫立着，罩在紫金冠身上，纹丝不动。

冰雹肆虐，彩云飞背上被砸出无数个肿块，好多羊毛也被砸掉了。

突然间，冰雹骤然停了下来。热带雨林下冰雹，来得快，去得也快，持续时间不会很长。刚才还乌云密布，阴风刺骨，转瞬间便云破天开，就像变魔术一样，晴空万里，火辣辣的阳光照耀着大地。

紫金冠颤抖着从彩云飞肚子底下钻了出来。它受的伤不算重，有几根翼羽被冰雹砸断了，脑袋有点儿发晕，走路有点儿飘，但在阳光下晾晒片刻，身体就差不多恢复正常了。

彩云飞受的伤比紫金冠要重一些，身上被砸掉了许多羊毛，后背和脑袋都肿了起来，羊头变大了，背部也变厚了，好像猛然间长胖了。幸运的是，它受的都是皮肉伤，没伤着筋骨，养了几天，身体就痊愈了。

那是一个微风轻拂的早晨，瑰丽的霞光映红天空，树林飘散着野花的清香。紫金冠和彩云飞拐进一条野花缤纷的小山沟，山沟里长着许多野菊苣。鲜嫩的野菊苣是野山羊最爱吃的天然优质牧草。彩云飞羊眼放光，急不可耐地跳进小山沟，用羊蹄扒开野花，埋头啃食野菊苣。紫金冠则站在一旁，鹰眼扫视四周，为彩云飞站岗放哨。

就在这时，灾难发生了。茂密的花草丛中，哗啦一声飞出了一条四米多长的黑尾蟒，落到正在埋头吃草的彩云飞身上。还没等彩云飞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黑尾蟒长长的身体便像条施过咒语的魔法绳，灵巧地在彩云飞身上卷了两个圆圈，将彩云飞捆绑起来。

彩云飞咩咩哀叫，拼命挣扎，但它越挣扎，黑尾蟒就缠绕得越紧，很快，彩云飞就无法动弹了。

黑尾蟒又叫印度蟒，是西双版纳热带雨林体形最大的蛇。黑尾蟒生性贪婪，只要能吞进肚去，什么都吃。它既吃老鼠、兔子，也吃野鸭、角雉，遇到合适机会，也不会放过羊羔。黑尾蟒属于无毒蛇，捕捉猎物最拿手的绝招，就是纹丝不动埋伏在花草丛或灌木丛，可以十天半月盘在一个地方静静等待，依靠颊窝热感应器侦测四周动静，当猎物来到身边，黑尾蟒收缩全身肌肉骤然弹跳起来，速度极快，犹如飙飞，扑到猎物身上，将猎物缠绕捆绑。

小山沟里的花草灌木太密了，狡猾的黑尾蟒盘绕在茂密的花草丛中，身上斑驳的色彩与花草融为一色，很难被发现。

当紫金冠看清黑尾蟒时，黑尾蟒已经成功将彩云飞裹成一团了。

“咩——咩——”出于求生的本能，小山羊彩云飞发出惨烈的叫声。

紫金冠也叫了一声，全身羽毛蓬松开来，让自己的身体看起来比实际的要大一圈，它冲到黑尾蟒跟前，做出啄咬的架势。这是许多动物在遭遇强敌时惯用的一种策略，鸟类将羽毛变蓬松，走兽将兽毛立起，让自己看起来更强壮更凶悍，以吓唬和威慑对方。

黑尾蟒将头昂了起来，用藐视的目光扫了紫金冠一眼，突然张开嘴来。蟒蛇脑袋呈三角形，看上去并不大，但嘴巴结构奇特，只要张开就会变成一张巨嘴，看得出来这是一条起码蜕过二十层皮的老黑尾蟒，口腔里有两枚倒钩状獠牙，显得特别狰狞。

黑尾蟒咝咝地吞吐着血红的叉形芯子，发出虽然细微却很可怕的声音，那是在警告紫金冠：没把你给缠绕捆绑，算你走运！识相的话，赶紧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别朝我叫，惹我生气的话，后果很严重！

紫金冠往后退了两步。老鹰嗜食蛇类，天生就是捉蛇高手。但老鹰通常只抓几十厘米长的小蛇，再健壮再勇猛的老鹰，也无法对付四米多长的蟒蛇。在黑尾蟒面前，老鹰显得很渺小。更何况紫金冠是只未成年的小鹰，还不会飞，根本就不是黑尾蟒的对手。

黑尾蟒在威胁紫金冠的同时，一点儿一点儿收紧身体，实施蟒蛇最擅长的绞杀。

彩云飞被牢牢缠绕着。随着黑尾蟒一点儿一点儿收紧身体，它呼吸越来越困难，哀叫声也变得断断续续，羊眼鼓凸，眼珠子像要从眼眶里挤出来，羊脸扭曲，显得非常痛苦，场面十分恐怖。

紫金冠打了个寒噤，又往后退了两步。

说心里话，紫金冠是很想把彩云飞救出来的。但它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不管什么动物，天上飞的也罢，地上走的也罢，水里游的也罢，一旦被蟒蛇缠绕，脱逃的可能性等于零。黑尾蟒太强大了，它若冲上去啄咬，无疑是飞蛾扑火，鸡蛋碰石头，不但救不出彩云飞，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白白送死。它不能犯傻，为了友情去殉葬，自己的生命才是最最宝贵的。此时此刻最明智的选择就是逃跑，趁黑尾蟒缠绕猎物腾不出手来追撵自己，赶紧逃命！

紫金冠摆动尾羽，想要转身奔逃，但不知为什么，两条鹰腿沉重得就像绑了沙袋，用了很大的劲，也难以迈出步去。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心里翻滚。它当然很容易就能逃跑，但它一走，用不了几分钟，彩云飞就会窒息身亡，被黑尾蟒活活绞杀。然后，黑尾蟒会张开巨型嘴巴，将彩云飞囫囵吞咽下去。从此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只名叫彩云飞的小山羊了。

它舍不得彩云飞死，它们朝夕相处，天天生活在一起，白天一起在热带雨林游荡觅食，晚上一起在老虎骨架蜗居睡觉，同呼吸，共命运，亲如兄弟。事实上，它是靠着彩云飞做掩护才成功捕捉到老鼠和野兔的，离开彩云飞，它恐怕又要沦落到以掘食蚯蚓为生了。它与彩云飞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它不能眼睁睁看着彩云飞被黑尾蟒绞杀。它要救彩云飞！热血涌上它的心头，它又抖动翅膀摆出啄咬姿势，向黑尾蟒尾部逼近，准备袭击那条漆黑的蟒尾。

黑尾蟒比它想象的更难对付，它刚绕到黑尾蟒尾部，黑尾蟒的脑袋就灵活地转了过来，血红的蟒嘴正对着它。突然，黑尾蟒脖子微微拱起，脑袋流星锤般飞弹而来，它急忙往后跳闪。幸亏黑尾蟒缠绕着彩云飞，身体施展不开，噬咬距离十分有限，它往后跳闪一步，便躲过了黑尾蟒的攻击。尽管如此，它还是吓出一身冷汗。那长着倒钩獠牙的蟒嘴，离它仅有一尺远，要不是它躲闪得快，要不是缠绕彩云飞影响了黑尾蟒的攻击距离，它已经被含在巨大的蟒嘴里了。

它没必要冒九死一生的风险去救彩云飞，紫金冠想，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尚且如此，更何况朋友呢！或许对动物来说，感情本身就是件奢侈品。

不错，彩云飞帮过它不少忙，那次在罗梭江那片名叫鹦鹉湾的沙洲半岛，突然下起冰雹，是彩云飞用身体替它遮挡凛冽的冰雹，也算是救它于危难之中了。可即使这样，它也犯不着为了彩云飞去送死。事实上，它也救过彩云飞，那天夜里云豹鬼鬼祟祟地出现，是它及时将彩云飞引到老虎骨架里躲藏起来，才使得彩云飞躲过一劫。它与彩云飞，互相扯平了，谁也不欠谁的了。

紫金冠怎么才能救出被黑尾蟒缠绕住的彩云飞呢？请看下期《小鹰斗恶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