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在青山月在天

2017-09-11 14:19蒋祖贺
南风 2017年25期
关键词:眉山

文/蒋祖贺

图/kwayl

云在青山月在天

文/蒋祖贺

图/kwayl

他后来用了很多方法才找到那首歌,是《一千零一夜》。“ 来吧,你杀便杀,不必心软,只望你心酸。”

1.

当阮培青气定神闲地对她说,宋小姐,我们真是有缘的时候。

宋眉山恨不得脱下高跟鞋用尖尖的后跟去他的头上戳上几个洞,这样才解气。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一个月前,当时主任派她去做一件医疗事件的调查性报道,家属怀疑因为多家医院违规出车抢病人,延误了治疗时机而导致死亡,医疗是十分复杂的专业问题,事态发酵到网络上引发众议。

时间紧,病历拿不到,眉山几乎算是赤手空拳上场。

她别无他法,趴在满是材料的桌子上看了一夜,太多专业术语需要拿着手机及时搜索才能理解,然后在本上记下问题,想象对方如何回答,一招一式又该如何拆解。

等到天色薄明,街声都起来了的时候,眉山的胳膊压得打不了弯,缓了好一阵才去洗漱。

眉山等在医院负责人的办公室,机器架起来,她知道现在的样子上镜一定难看,只是顾不上了。

阮培青推门而进,他出乎眉山意料的年轻,眼神锐利,下巴上有刮得干干净净依然泛清的胡渣,看上去风度翩然,见了镜头不躲也不慌,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坐,问吧。”

采访中,他对眉山的问题游刃有余,坦然承认出车违规但是否认违规出车和病人死亡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

眉山的手指发紧,她有些沉不住气。

“希望阮医生真的如自己所说一样问心无愧。”

阮培青低下头笑了,将胸口的麦克风拔下来。

“宋记者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想采访可以结束了。”

眉山有些颓败地走到楼梯口,阮培青把她叫住,从楼梯高处把她落在桌上的采访本递过来,“刚来的实习医生都很同情受伤的人,会陪着他们难过,但是如果一个医生只是握着病人的手,陪他一起伤心落泪,这无济于事,冷静客观查看病情才是真正的帮助,宋小姐,你是一个记者,不是来社会采风的文艺青年。”

她想要强词夺理,“专业并不意味着冷酷无情,阮医生。”

失败感比喝一杯苦茶还要苦,当天回到电视台新闻组,她径直回到自己的办公桌泡了一杯茶,望着茶杯壁上起伏翻沉的绿茶回想阮培青的话,他说的是对的,只是她做不到,她没法在真实面前抛弃自己的反应,做到无喜无悲冷静睿智。

所以当时的眉山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会和阮培青在一个月后以相亲对象的身份再次见面,他穿了一件褐色的风衣,发型不似那日一丝不苟,愈发显得衣冠楚楚,很能迷惑人心。

阮培青认出她的那一刻,笑意加深,露出右脸的酒窝,眼里隐有戏谑,俯身问了句:“宋小姐?”

她尴尬得像是当初第一次上镜采访,阮培青显然比她淡定从容得多,体贴地询问了她的口味为她点了一杯咖啡,席间自如地寻找话题,所以倒也不会相对无言,旁人看上去一定不会知道眉山此刻如坐针毡。

2.

她和阮培青这餐饭吃得算不上不愉快,大概过去半个小时,阮培青放在桌边一侧的手机屏幕开始不依不饶的亮起,他扫了一眼将手机扣过去并没有接,只是那边那位似乎不肯善罢甘休,最后挨不过,阮培青欠了欠身子。

“不好意思。”

他走出不远,且手机拿得低,眉山听到他轻轻回了一句,别胡闹。

待阮培青回到座位,眉山笑了笑,“女朋友?”

他愣了一下,“不,是我妹妹听说我来见你,非要捣乱。”

眉山别有深意地点点头。

也对,像阮培青这样条件的男人,若是真的听了家里安排出来相亲多半不是对女人不感兴趣,就是另一半不得家里喜欢而两个人又浓情蜜意,无论这两个哪一种,眉山都自认没有应付自如的道行,何况他们的初见几乎磨灭了一切言情开端的浪漫臆想。

眉山心里是这样的认定,所以在几日后接到阮培青电话的时候着着实实吓了一跳。

阮培青的声音在那侧听着悦耳,“宋小姐,不知道你今晚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

纵使满腹狐疑,眉山还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前去。

阮培青已经先到了,见到她来起身为她拉开椅子,煞有其事

她一笑,阮医生不会是想和我交往吧?

对方对她的直接始料不及,拿刀叉的手顿顿,才又笑起来。

“难道,我眼里的欣赏已经这么一目了然了吗?我还以为我们还会心平气和地再吃上几次饭,你才会认为我在追求你。”

阮培青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一双眼睛毫不躲避地看着她,目光温热,似乎和世上所有动情的男子别无二致,让她有片刻的晃神。

眉山没接话跳过这茬,眼睛刻意看了一眼他放在桌边的手机。

阮培青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当下明白,语气无奈,“是你们记者都会习惯性将对方当作受访者,然后怀疑他所言的真实性吗?不如下次带我妹妹和你见一见。”

眉山将头一歪,故意说:“我似乎还没有答应会和阮医生见下一次面。”

阮培青微微抿唇,“我自认条件尚可,也算一个值得让人考虑的对象,既然你现在一个人,不如做我女朋友。”

她开始和阮培青谈着不咸不淡的恋爱,下班一起吃饭,周末偶尔看一场电影。

这个消息让一直督促自己私生活并一手促成的二老倍感欣慰,母亲笑得眯起眼睛念叨要她打电话请阮培青来家里吃饭。

眉山招架不住,翻出通讯录找到阮培青。

她忽然又想起从前来,以前她和陆淮在一起那会儿,甜蜜的时候备注是宋眉山全国后援会会长,吵架闹了别扭就改成瓜娃子快滚,一定要长长一串才罢休,而她和阮培青彼此在对方通讯录依旧是一个简单的名字,见外又客套。

眉山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好几秒,最后按灭。

“妈,下次吧。”

3.

阮培青是很精彩的人,爱好广泛,在吃喝方面都很讲究,在他面前眉山对自己宣称当地人的身份自愧不如,许多有意思的地方是阮培青带她去,她才第一次知道。

眉山不免疑惑,“医生难道不应该很忙吗,你怎么有时间将这些地方一一发掘?”

阮培青笑出声来,“你在夸我还是损我贪吃?”

她抗议:“阮培青,不要曲解我意思。”

和阮培青在一起后,眉山所看到的他大多时候温和沉稳,再没有那日的凌厉和气势逼人,就连眉山的报道被批太边缘,有哗众取宠之嫌,他也会打电话来宽慰。

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里有段台词:世人总以为山那边一定很美,其实我一直想告诉他,山的那边和这边一样,不过是一座山。

眉山,你的工作就是将山的那边展现给世人看,你只需要将你所看到的如实展现,不必在乎它是不是边缘。

那时的眉山正站在跌跌撞撞的土路尽头,挂掉电话一抬头就看到一段灼灼的晚霞。

她和阮培青的相处算不上多亲密,只是告别的时候会有一个象征性的吻,轻轻浅浅的,有时落在眉心,有时落在耳畔。

若是送她回家已经很晚,他也会进屋一起吃宵夜,但从不过夜。

说是宵夜,其实只是面条加荷包蛋,每次阮培青倒也捧场。

酒足饭饱的时候眉山有一次问,为什么选她。

“因为你身上有一种狂狷之气,面无表情盘问我的时候像是一个铁血女便衣,很像我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港剧里面的madam。”

他说得很慢,像是在边回忆边总结,说完还冲她笑笑。

眉山暗暗磨牙,心里暗忖他那样的男人,总该有几段感情故事用来哄骗小女生,她八卦之心大起。

“是不是像电视剧演的菀菀类卿一样,你的前女友是警官然后因公殉职,而我和她有相似的脸。”

阮培青摇了摇头,暧昧不明地看向她。

“我只在大学喜欢过一个和你一样的女孩子,只是我没有告诉过她。”

“看不出你竟然会暗恋别人。”

他垂了垂眼,“那个时候她有男朋友。”

眉山讶异他这样的人物竟然也体味过感情上的无能无力,他这样一个冷淡寡言的人,此刻流露出的片刻温存和情绪特别动人。

阮培青很快收拾好心情,大概是懊恼自己说了太多有关敏感话题的话,怕哪日成了眉山手中的把柄,于是将手枕在沙发背上,慢悠悠猜测。

“宋记者该不会一直嫉恶如仇,弃男人于五米之外吧。”

眉山咧咧嘴,“我看起来像是青春期没有故事的女同学吗?”

她偶尔少女心未灭也会说些俏皮话,只是这句不过是掩藏她不愿提起的那段感情罢了。

阮培青倒是真的被她的无辜语气逗乐了,仰在沙发上笑起来。

阮培青这样笑的时候,唇角微扬,酒窝深抿,显得有些淘气,样子十分好看。

眉山索性扔下他不理,自己收拾了碗筷去厨房,然后听到客厅里响起电视的声音,阮培青拿着遥控器按来按去,把电视台转了好几遍,她望着水槽里哗哗流动的水有片刻的失神。

4.

眉山的上司眼底无尘,想在他手下通过选题一次比一次难,他们忙着关注各种值得调查的事件,每天工作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踩实了接着进行,甚至有时候会冒着漆黑的夜一队人走山路只为了省经费。

许多眉山觉得累的时候都会想起阮培青和她说的话,她甚至觉得她和他之间或许真的可以这样一直互相扶持下去,如果不是遇到许渭城。

阮培青品味不算差,女孩是山清水秀的漂亮,不是网络上的寿星额头锥子脸。如今在她面前哭得梨花带雨,饶是她这个女人都动容了。

眉山没有处理这种感情纠葛的经验,站在旁边尴尬不知自处了许久,才在间隙里提出。

“不如我们找一个地方坐着聊?”

许渭城说和阮培青在一起一年,感情也一直很好,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就和她分手了,连个挽回的机会都不给,她希望眉山可以退出不要破坏别人感情。

眉山出于记者的敏锐,抓住问题的关键,“阮培青是什么时候和你分手的?”

许渭城支支吾吾了好久,最后才小声说:“三个月前。”

眉山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冷静地解释,“在还没有和我见面之前他已经决定接受家里相亲的对象,他不是因为爱上我而抛弃你。不论当天和他见面的是谁,他都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你明白吗?即便不是我,阮家也自会安排别的什么人。”

许渭城哭的声音更大,眼妆都化开一大片,眉山心有不忍。

“你在这么久之后才找到我,想必之前你一定做了所有你能做的去挽回,其实你应该知道你们此生是有缘无分了。”

眉山在一旁手足无措,她猜若是阮培青在,一定可以风轻云淡地说服许渭城,她想起从前读红楼梦里写“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只觉得市侩,而现在只恨自己道行太浅,弄得对方和自己都头疼。

第二日,阮培青也许是得到了消息,清晨便提着食材上门。

她开门。

阮培青站在门外,手臂上搭着外套,坦荡又亲切地看着她。

眉山侧身请他进屋,然后难得她靠在沙发上看他卷着袖子在厨房忙碌。

眉山心中产生一种别样的情感,她和阮培青认识不久,她还不清楚他的过往,可是不论是因为什么,他既然决定收了心,那这个男人无疑是一个最可靠的选择。

她脱口而出。

“阮培青,你会和我结婚吗?”

他手里的动作停下,转过身靠在料理台上,不答反问。

“你爱我吗?”

她有些恍惚,他问这句话的样子像极了青春期的男孩子,目光灼灼,让人心生潋滟。

她走过去,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踮起脚吻在他嘴边,阮培青短暂的停顿之后顺手将她按在厨房边的墙上,动作一气呵成,技巧地吮吻,夺走她的全部呼吸。

意乱情迷之间,他忽然撑开身子。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阮培青,我或许不爱你,可是我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眉山看到阮培青眼里的情欲渐渐褪去。

5.

阮培青似乎是生气了,眉山有打过一次过去,对方正在开会简单说了几句便挂了。

眉山不免在心里悲悯自己,一个优质男人就这么让她气走了,看来今后一定将甜言蜜语练熟才好,阮培青不再来她家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家里他的东西不算少。

一个周末的下午,眉山窝在房间里打算将阮培青的东西收到箱子里放到地下室,妈妈打电话来,说爸突然发病了。

那一刻,她忽然感到生与死,苦难和苍老原来终有一天我们会与之遭逢。

眉山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才发现阮培青已经在了,顾不上之前的别扭,两个人忙前忙后了大半晌,还好只是急性肺炎,住院治疗一段时间就好。

那天她下医院的停车场去,远远就看到阮培青车旁的一点红色的微光,而他正坐在车内,手搭在方向盘上,指间夹了一支烟,就这样在黑暗里静静地坐着。

她在那边站了好一阵子,他才意识到她的存在,他看了一眼手指里的烟,将已经积了长长的烟灰掸落,轻轻地按熄了。

他平常是一个穿衣服都不会有褶皱的人,这几日照顾她爸爸,连胡渣都若隐若现。

眉山叫了他的名字,谢谢两个字涌到舌尖却又没有勇气说出来。

阮培青也沉默着,等待着她的下一句话

最后他看着她,眼神木然,“上车,我送你回去吧。”

阮培青开车的时候很认真,话极少,眉山也坐得笔直,目不斜视保持着沉默,一段算不上长的路程生生让她觉得度秒如年。

车停在楼下,阮培青并没有下车的意思,她们这样僵持了一段时间,最后她咬了咬唇。

“上楼一起吃个夜宵吧。”

走到门口她才突然意识到,那天走得急,这几日又住在父母家,她当时正收拾的阮培青的东西还都放在客厅的箱子里,她头皮发麻。

饶是她动作再慢,总也挨不过去,门缓缓地开了。

灯亮起来的那一瞬,房间的一切一览无遗,眉山用余光能看到阮培青的脸沉了下去。

“如果这次我不来,你就永远不会找我了,是吗?”

眉山只觉得自己是自掘坟墓,此刻恨不得杀了自己,脑子里空荡又混乱。

“阮培青,两个人谈恋爱和结婚是不一样的,我们都已经过了事事以感情为先的年纪了,不然你也不会离开你原来的女朋友而和我在一起不是吗,我们不过是在寻找彼此适合搭伙过日子的人,你何必要那么强求呢?”

阮培青出奇的冷静,他轻声笑了,俯下身直视眉山的眼睛。

“是吗?原来宋记者只是想找个搭伙过日子的人,我是否应该为我中选而喝彩。”

屋内十分闷热,此刻她在阮培青的眼神中看不清其中的任何情绪,他太镇定,眼神太深,眉山觉得不安。

阮培青走了,那个谦谦温润、永远一副气定神闲模样的阮医生关门的声音震得让眉山以为吊顶灯都晃了晃。

6.

俗话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眉山在接下来的日子一猛子扎进工作中,一个接一个地出差,连气都不换。

最苦的是走在六月的四川,经常连着好几天都阴雨绵绵,道路两旁是长得极高的野草,露在空气里的小腿被飞虫咬得满是包,地上蒸出裹脚的湿热,她们要找的是一位被拐卖去卖淫的女大学生。

那是一个落后逼仄的山村,道路窄而深,最后进村的路已经无法行车,必须下车步行,眉山到的时候已经满身疲累,女大学生的家人不愿意接受采访,她父亲扯住眉山的衣襟将她堵在大门口。

眉山克制地劝解,“我不是来揭你女儿的疤的,只是阿仪什么都不和我们合作的话,我们永远没法发现歹徒的罪恶,那么以后还会有其他像您女儿一样的女孩子被欺负。”

眉山看到缩在房间角落的阿仪,内心感到一种真切的疼痛,摄像在背后用逆光剪影的方式拍她。

采访结束的时候天已经有些黑了,村里住不下眉山一行人,众人商量一下决定冒着雨走。

最先是摄像老张注意雨似乎下得越来越急,眉山心里有不安的预感。

“老张,把机器抛下吧,我们得赶快走到车上去。”

他们刚刚上车开出一段距离之后,所有人都听到了沟谷上游突然传来小声轰鸣声,好似山体发出打雷般声响,还好大家都是常年跑在外面的,短暂地慌乱之后,老张颤抖着嘴唇安抚大家。

“前面有个高地,我加速把车开上去。”

接下来眉山能明显地感受到建筑物在摇动,之后夹杂山泥的洪水涌来,情况非常紧急来不及惊呼,他们几乎是在最后逃上了小山丘。

等车停稳许久,当他们回望时,之前的山路已经全部淹在泥土之下了,劫后余生的众人谁也没有发声。

这次山洪并不算大,雨很快停下,只是泥石将前后的道路都摧毁,通讯全部瘫痪,他们被困在这里只能等待救援。

在逼仄的空间里,眉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回忆了自己不算长的一生里些许遗憾,她觉得若是自己真正出事父母一定会受不住打击,到了最后她竟然想到阮培青的脸,他曾经柔声告诉她匈牙利语里我爱你是“Szeretlek”。

旁边的新人女孩子哭着求神明保佑,人在无能为力地时候总是不自知地迷信,心事变得细长精致,想要去求神明保佑自己最珍贵的。

眉山半张脸隐在黑暗里,整个人温柔又惆怅,她在心里对神明说。

若是自己能在这场地动山摇的事情中幸免于难,那她就会捧着阮培青的脸,一字一句请他让她嫁给他。

眉山被救援队救出的时候已经因为脱水而昏迷了,她在吊了两天盐水之后才悠悠转醒,正在旁边量体温的护士看到她捂着嘴笑。

“你醒啦。”

眉山轻轻点头。

“你男朋友对你可真好啊。”

护士看着她满是疑惑的眼睛朝门口的方向一指,阮培青弯着腰正在同一个腿上绑着绷带的小男孩说话,她以为自己是发梦,只觉得眼眶发烫。

“阮医生是第一批赶到这里的医疗人员,不眠不休地抢救病人,直到知道救援人员找到你,确认你没事,才合眼睡了几个小时。”

眉山感觉自己心里像是一汪带有情绪的水川,她忽然闭了眼,两行泪顺着眼角滑下,原以为自己一生的福气已经用尽了,没想到之后会有被人喜欢的福分。

她不知道阮培青怎么知道她在这里,人这一生不知究竟会错失多少秘密,她一直不曾发现自己手里原来一直紧紧攥着这样宝贵的一份感情,还好她及时地摊开手。

7.

意识到自己对阮培青的感情,是在眉山一次午睡慌张醒来之后,发现他就伏在她的床边,这是眉山第一次近距离看他,他长长的睫毛覆下,眉头轻轻皱着,眼底有淡淡的阴影,头歪向一侧,她突然,想伸出手握一握他的手掌。

眉山又想起她刚醒来他在关心她身体状况,告诉她已经打电话给她父母报平安之后,低低地对她说。

“如果我不是呢。”

不是只在寻找彼此适合搭伙过日子的人,不是只想找一个安稳婚姻。

阮培青甚少这样举止温柔又古怪,他贴着她的脖子,用耳语般的声音说:“宋眉山,你要不要嫁给我?”

她被他弄得奇痒,却又故意刁难。

“阮医生,你的求婚也太不正式了吧。”

阮培青无辜地申辩,“我只考虑到你此刻防御一定很低,我以为我成功的机率会很大,我当时心急火燎地赶过来哪顾得上买戒指。”

他这样的笑的时候酒窝会更深,让她想要用手戳一戳。

“好吧,我勉为其难考虑一下吧。”

眉山身体好了之后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留下来报道当地的受灾情况,新闻应该返璞归真更应该关注的是民生,是社会现象,时事对老百姓是抽象的一个词,新闻调查是要让更多人感受一些实际的存在。

难过的不是死亡,而是没有人记得他们,没有人知道他们曾经经历了什么,有什么感受。

眉山和阮培青一直在灾区呆了两个月才回去,她和阮培青重修旧好,母亲最开心了。

阮培青讨好起她父母来很有一套,很多时候是他陪在厨房里和父母讨论晚上做什么菜,她一个人只能在躺椅上坐着看书,耳边传来有一搭没一搭的谈话声,残暑未尽的黄昏里让人无比心安。

母亲曾经一次装作无意问起她是不是真的放下了陆淮,她记得她淡淡一笑。

是的,我遇到了更让我欲罢不能的爱人,让我甘心数着日子退休。

眉山后来才知道原来在他们初次见面一直打电话捣乱的真的是阮培青的妹妹阮培瑶,女孩子盈盈一张脸笑着凑上来缠住她的胳膊,甜甜地喊了她好几声嫂子。

“恭喜哥多年来心愿得偿。”

多年,眉山只觉得自己脑袋的体积膨胀,她和阮培青算起来认识也才一年,然后她就难得看到阮培青神情复杂地冷言喝止瑶瑶继续说下去。

瑶瑶识了趣,咧咧嘴转过来同她讨论起周末一起去逛街买几条漂亮裙子。

眉山能察觉到阮培青接下来的不自然,她忍不住好奇在送她回家的路上问。

“阮医生,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阮培青眼皮不抬,握方向盘的手抖都没抖,“瑶瑶说话没边你也信。”

眉山不知道哪来的执着,锲而不舍地追问了半晌无果,便开始自己努力回忆,只怕要把小学时候给她写过纸条忘记名字的都搬来辨认一番。

阮培青吸口气,在眉山的星星眼中,回忆当年的事,“大二一个周末我们一起上选修课,我一进门就看到坐第一排的你,被你的美丽震慑,久不能回神”

他沉吟许久,盯着眉山看半天,缓缓点头,“没错,就是这样。”

“那后来呢?”

“我想追你啊,就打听了你,谁知道罗敷有夫,实在遗憾。”阮培青的下巴弧线十分干净,眉眼深邃又清朗,引人凑前。

“我怎么不记得有你这么好看的大学同学。”眉山绞尽脑汁地回忆。

“因为当时我不仅胖还戴眼镜。” 阮培青憋笑的时候右脸的酒窝就愈加明显,眉山意识到他又在哄骗她。

阮培青,你骗人。

尾声

眉山不知道阮培青为什么会叫她打开广播来听,直到她听到一位酷似他声音的热心观众向电台主持人要求能不能占用几分钟时间求婚。

“现在你应该刚开到国安街,距离你上楼开门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够我说完这些话,然后再将蜡烛点亮。”

眉山和主持人一起发出轻声的笑。

这些话或许我没法当面对你讲,因为它太久了,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希望你能知道。

那次采访确实不是他们初见,在更早之前他们还见过面,是在大学的校车上。

他耳机刚好一边坏了,坐在邻座的女孩的声音一丝不落的跑到他的耳朵,大约是在和什么人吵架,语速极快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他至今都还记得混杂在杨千嬅歌声里她最后细细的声音。

“陆淮,你混蛋。”

他后来用了很多方法才找到那首歌,是《一千零一夜》。

“来吧,你杀便杀,不必心软,只望你心酸。”

他曾在快下车之际趁乱转过头去看她的模样,小小的鼻尖渗了一点汗,因为生气整张脸还有些发红,垂下去的睫毛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那之后他找了她好久,体会过什么叫众里寻他千百度,只是他的心动在他看到她和一个男人相依偎的背影之后,就强行掐灭了所有。

那让他狼狈难堪,甚至刻意想遗忘一切。

再是重逢,也当做不知。

只是她眉眼狡黠,仍然如一只灵动的狐狸,恍惚里重叠了当年的影,仿佛她只是和他藏了许多年,现在终于被他再次找到。

感情里的良苦用心,常常要到时过境迁以后,才浮出水面。暗地里,终究有个人,承受得多一些,在看不见光的背面,环绕着你流逝。

其实早在四川,当其他人问起他们的关系的时候,他看着沉睡的她已经擅自将她称为他的妻子。

“今天,我只是想得到她的官方授权。”

眉山打给他质问。

“阮医生,所以我们的相亲也是你刻意安排的。”

阮培青分明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笑:“你这样令我感到十分的挫败,我忍着牙酸说出那么多话,结果却换来这么冷冰冰的盘问。”

“阮培青,你真狡猾。”

她在散不开的夜色之中泣不成声,然后她听见自己说。

“我愿意。”

愿意做你这一生最坚定的伙伴,一起去看山川河流,草长莺飞。

责编: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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