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二黑结婚》的台前幕后

李彦林

抗战时期的晋冀鲁豫边区根据地，中国共产党的建政纲领在渐渐深入人心。尤其是改革落后的封建婚姻制度，更是深受群众欢迎，也因而催生了一部影响深远的小说 《小二黑结婚》。

边区政府新政策深入人心

1941年7月在辽县（今左权县）桐峪镇召开的晋冀鲁豫边区临时参议会上，先后原则通过了《晋冀鲁豫边区政府施政纲领》 《晋冀鲁豫边区政府组织条例》 《晋冀鲁豫边区婚姻暂行条例》。明文规定：“保障女权，实行男女平等。甲，好在社会上、政治上、经济上与教育上，完全享有与男子同等权利。乙，实行一夫一妻的自由婚姻制度，严禁蓄婢、纳妾、童养媳、租妻、合娶、买卖婚姻、强迫嫁娶以及早婚等恶习，并防范沦陷区敌人所制造之淫风侵入根据地。丙，保护产妇，保育儿童，严禁打胎及溺婴。丁，禁止缠足，禁止虐待及侮辱妇女。”并规定晋冀鲁豫边区民政厅掌管“婚姻登记及礼俗宗教事项。取缔嫖妓、赌博、盗窃、缠足及禁烟、禁毒等事项。”该 《婚姻暂行条例》 的颁布，废除了封建主义的婚姻制度，建立起了新民主主义的婚姻制度；各地方民政部门在1942年1月15日正式施行时都出台了相应的细则，以更适合当地实际和政治需要；在离婚问题上强调了双方自愿的原则；严肃保护军婚；实行婚姻登记制度。将婚姻制度推向了民主、自由、法制的轨道，其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非常特殊和重要。

婚姻家庭是社会的基础细胞，是社会结构中的重要环节。随着社会性质的改变，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都会有质的变化，婚姻制度也必须适应这种变化。新的婚姻条例就是要改变旧俗劣制，纠正愚昧、野蛮、落后的家庭观念，全面解除束缚青年男女的精神枷锁和身心痛苦，建立一夫一妻平等互爱的新型婚姻关系，以推进家庭和谐幸福、社会文明进步，推进抗日力量的有效增强。婚姻法令的出台与实施，是推动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有力武器和强大动力，是向封建黑暗、落后、僵化的专制制度的开刀和宣战。

赵树理深入群众中去搞创作

为配合晋冀鲁豫边区政府各项法令的实施，党政部门非常重视宣传工作，不断加强基层宣传力度。在晋冀鲁豫边区文联工作的赵树理，为落实抗日政府各项中心工作，抓住宣传工作的突破口，决心拿出一批能宣传党的方针，树立先进典型，反映社会现状，抒发群众心声，抨击封建礼教，弘扬社会新风的好作品。他深入辽县农村与人民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细心挖掘农民农事农村的生活沉淀和现实生活故事。此时，一起刑事案件跃入他眼中。

1943年4月，左权县芹泉镇横岭村发生一起因恶霸分子破坏自由恋爱婚姻而引发的过失杀人案件。住县政府所在地芹泉镇西黄漳村的赵树理旁听案件的整个审理过程后专程前往案发地横岭村及左权、武安两县的有关村庄、单位走访调查，掌握了第一手资料。由此跃动的创作灵感使他很快写出 《小二黑结婚》 这部意义不凡的优秀小说。

据当年在左权县公安局工作的赵晋鏊撰文回忆：1943年春，正是种谷子的季节。一早上，横岭村有人来县政府公安局报案称：横岭村抗日自卫队队长岳冬至上吊自杀。公安局长刘九祥便安排曾在晋冀鲁豫边区公安总部学习结业的赵晋鏊去处理这起案件。赵晋鏊带上法警常保珠迅速赶去，路过芹泉镇高峪村时顺便叫上村长连庆林一同前往。赵晋鏊等3人到达横岭村后首先听取了村长石献锁的情况汇报：死者，岳冬至，男，18岁。生前任村抗日自卫队队长，不知何因上吊死在牛圈里。他哥早上赶牛上地时发现弟已死亡，就将尸体抬到村长家并报了案。石献锁找人将尸体移到村外并用苇席盖住。赵晋鏊又详细调查了岳家人。据他哥反映：“我弟弟昨天下午同全家人一起上地劳动，赶着时节突击种谷子，从地里回来天已经黑了。吃过晚饭后，村长派人通知他晚上去‘民革室开会。他去后就一夜未归，今晨我准备赶牛上地时发现已吊在牛圈里，就急忙卸下来，发现已没救活的希望，就将尸体抬到村长家，要求给个说法。”赵晋鏊在村里认真勘察了几个相关现场，去村外细心检验了尸体，发现尸体特征表象不符合上吊自杀的症状和规律。他与常保珠综合分析了案情，从所做的调查、勘察、检验、询问等情况中发现诸多疑点和线索，果断认定系他杀无疑。随即展开更加详尽的侦查。午饭后，石献锁悄悄找到连庆林，要求连庆林问一下赵晋鏊，看案子能否私了？并承诺村干部可合伙负责一切丧葬费用。据此赵晋鏊断定石献锁有重大嫌疑，就将计就计说：“私了可以，但必须将缘由说清楚，搞清死因。”连庆林便将横岭村长石献锁、公安员王天保、农会主席石羊锁、青救会主席史虎山及妇救会主任等人叫来。经过一番询问对证，就查出了真相。

原来，事发的前一天下午区干部通知横岭村村干部去高峪村开会，岳冬至请假未去。石献锁等人就怀疑他是乘机去和自由恋爱的对象智二银约会去了。出于嫉妒和报复心理，石献锁等人在开完会回村路上便商量如何给岳冬至罗织罪状，打算开会教训整治一下出出恶气。结果当晚几个村干部组织参加的斗争会上岳冬至根本不承认他们给罗列的侮辱妇救会等方面的罪状，更不承认已与7岁的童养媳成了亲，并声明开会当天下午他是去突击种谷而非约会。石献锁就和石羊锁鼓动王天保和史虎山捆住岳冬至，岳冬至拼力挣扎，撕打中史虎山踢了岳冬至裆部两脚，岳冬至当时便昏死过去。闹出人命后石献锁等深感难咎其责，最后商定将尸体挂在岳冬至家牛圈里，制造他上吊自杀的假象以逃避罪责，不料被具有一定侦查技术经验的赵晋鏊给识破。破案后，县政府于1943年6月5日，根据史虎山因与岳冬至争风吃酷怀恨在心而私自开会斗争过失杀人的事实，以刑事判决书法字第66号，判处石献锁、石羊锁有期徒刑1年，王天保有期徒刑1年6个月并剥夺公权1年6个月，主犯史虎山有期徒刑5年并剥夺公权5年。并判令4被告共同负担岳冬至棺材洋160元，葬埋时食用小米63斤，麦面45斤。

因男女關系发生斗殴争执甚至伤害、杀人的案件较常见，特别是地主恶霸逼死妻妾、长工和普通农民的事在旧社会屡见不鲜。但这一起因恶霸泄私愤殴打致死村抗日自卫队队长的恶性案件在太行区尚属首例。赵树理正是抓住打死抗日村干部的这一特例，亲自调查研究达20余天，将案件同国内反封建、外御侵略结合起来，深刻揭示了封建礼教、社会痼疾、恶习劣俗给社会发展带来的阻滞障碍和不良影响。小说将村长石献锁（富农成分）、农会主席石羊锁、村公安员王天保、青救会主席史虎山及其任妇救会主任的妻子，描述概括为把持农村基层政权的恶霸势力代表金旺和兴旺；将积极工作、追求进步、反对童养媳而自由恋爱的村抗日自卫队队长岳冬至树立为先进的抗日青年小二黑；将美丽聪慧俊俏活泼且深爱着岳冬至的智二银描写为小芹。此外，由武安县白草坪村搬来横岭村种山地的智老成的续弦妻子，因其经常妖里妖气，装神弄鬼，小说中，当地农民就送她个绰号叫“三仙姑”，母女二人都很招惹男人以致老少单身男人都爱往她家跑。岳冬至家里父母、哥嫂齐全，他从未承认家人为其收养的7岁童养媳。其父为老实巴交的农民，并不像二孔明。全家人都积极拥护共产党，拥护政府，拥护八路军。赵树理在调查中也曾接触过几个长毛道首但都认为不理想，最后才将他父亲的形象写成小二黑的父亲二诸葛。

赵树理能与农民群众深刻交流，善于发现捕捉民间稀有谚语和生活痕迹，在小说中多处采用左权县民间俚语和风俗习惯，聚集了浓郁的地方乡土特色。其观察事物的能力极强，如“驴粪蛋下了霜”的自然现象：在北方农村冬季驴、骡、马等大牲畜拉在野外的粪便因温差会在光滑的粪球表面形成一层薄冰晶。他以此来形容封建残余的虚伪、丑恶嘴脸，既贴切又具讽刺意味，是最适合农民读者胃口的精彩之笔。赵树理树立刻画的新型农民形象、封建落后势力典型及反动势力代表，都是真实存在于广大人民群众中的鲜活事实，是农民眼见体受的人和事。他用故事形式来鞭笞封建迷信，支持反霸除暴，赞扬婚姻自由，扶持新生事物；他隐忧基层公权被坏人把持的个别现象，警醒人们要重视政权建设，将权力牢牢掌握在人民手中。他激昂的呐喊，催促着人们的斗争激情，去为解放全中国而奋斗。

小说风靡边区，敲开解放区青年男女心扉

小说《小二黑结婚》写出后，赵树理先将手稿送给中共中央北方局秘书兼党校教务主任杨献珍审阅，杨献珍又将这个活泼通俗、格调清新的好作品推荐给在中共中央北方局妇委会工作的浦安修。为推动晋冀鲁豫边区妇女工作，浦安修将作品交给太行新华书店印刷厂让印刷发行，可时过多日不见行动，便向丈夫彭德怀求援并陪其百忙中通阅了 《小二黑结婚》。彭总看后当即写下“像这样从群众调查研究中写出来的通俗故事还不多见”的题词，又专门请中共中央北方局宣传部部长李大章将自己的题词转交书店。当年秋天该书便与读者见面了，书的扉页上套印着彭总的题词。这部雅俗共赏、风格独特而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小说一下子引起轰动，不久就在解放区发行了几万册。

《小二黑结婚》 的故事很快影响了根据地的人民。在左权县一个普通的山庄柏管寺村，就有李小六和王蛮孩冲破家庭束缚在村里成为第一对勇敢自由恋爱的青年；童养媳李成英和丈夫决然将童养契约当众撕掉，然后去区政府领了新结婚证；李焕妹毅然与包办婚姻的丈夫离婚并参加革命工作，随军南下成为少有的女领导干部；李戌亥不顾公婆拦阻积极参加妇救会工作，婆婆用小姑子去监督顶替，结果姑嫂二人双双走进革命队伍。这仅仅是一个小村庄的实例。这些新典型，一开始竟使被封建礼教思想束缚的当事人和家属难为情抬不起头来。柏管寺村政府就在正月闹社火中将这些新人新事编排成节目，宣传新风尚，讥讽老脑筋，如 《气死三仙姑》 就是讥讽封建的老妖婆用旧观念拦阻女儿婚事被气死的情节，观众对用席卷三仙姑的情节报以热烈掌声，都说三仙姑死得活该，它也寓意了埋葬封建旧制度的胜利。当年的农民演员应龙、喜堂、彦武等人虽已谢世，但村民口口相传的故事却永远流传下来。原庄村也编演了 《李保元上吊》 的小戏，受到了左权县人民政府的表扬。素有笙歌扇舞传统的左权人民在文艺活动中，将 《小二黑结婚》 的故事及村里类似的人和事编成板话、歌舞、小戏剧广泛宣传。

《小二黑结婚》 这本风靡于晋冀鲁豫边区的小说，敲开了解放区青年男女的心扉，书中先进人物的形象成为进步青年的楷模和偶像，新的婚姻制度很快受到人民的拥护，一代青年解放思想冲破旧篱笆，追求自由、自主、自立、自愿，互学互帮、互敬互愛的新婚新俗蔚然成风。挣脱封建枷锁的妇女们走出家门夺回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权利；许多青年自由恋爱，烧毁旧婚约，选择真心相爱的人作终身伴侣，在革命洪流的召唤下，他们纷纷走进革命队伍。整个晋冀鲁豫边区呈现出一派生机蓬勃、繁荣祥和的新风尚。崭新的婚姻制度带来崭新的幸福生活，落后的农村脱茧化羽，昔日阴气沉沉的村落焕发出春天般的气息，朗朗笑声冲涤了过去的无奈、泪水、抑郁；严肃活泼的男女关系代替了过去欺男霸女、淫秽浪荡的低级趣味。一夫一妻真正提高了妇女的社会政治地位，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可以说 《小二黑结婚》 对中国现代婚姻变革产生了很大影响。

（选自《党史文汇》2017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