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打工者

2017-09-11 08:03秦景棉
北京文学 2017年9期
关键词:王老板工钱民工

秦景棉

太阳已经下班回家了,饥肠辘辘的我,被王老板叫去加班。我和几个工友二话没说,扭头去了老板所指的方向。

我的年龄,早已被小伙子的队伍开除了,但在心里头,却依然把着青春的边缘不肯撒手。这主要表现在,和年轻人干一样的累活儿,我从来不示弱。大卡车上装满了钢板,需要尽快卸下来。我攀上大卡车,不一会儿,便汗湿衣衫。用衣袖抹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直起腰,挪動身子,一脚踩空,只听“咚”一声,屁股重重地撞在水泥地上,疼得我龇牙咧嘴,怎么都站不起来。

拍片检查,尾骨骨折。受了伤,我没有为难王老板,更没有提出赔偿问题,只是用商量的口气说:“王老板,我不能干活了,想回家养伤,把工钱结了吧。”王老板说:“不急,先歇几天,算你出工。”

白天,我独自躺在工棚,很无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到了晚上,工友们放平后,片刻,鼾声四起。而我,却迟迟睡不着,耳边的鼾声,变成了噪音。加之闷热,室内的腋臭味儿、汗酸味儿、臭脚丫子味儿,呛得人直恶心。我从兜里摸出一个精致小瓶子,这是白天上工,经过垃圾箱捡到的,像是女人丢弃的过期化妆品,有一股挺香的味道。我拧开瓶盖,用食指勾出一块雪花膏似的糊状物,涂抹在鼻孔口儿,多少冲淡了一点儿酸臭味儿。

我卧床歇了几天,手脚就开始痒痒了,不能干活儿,憋得难受。我会理发,我在河北老家当过会计。于是,忍着尾骨的疼痛,义务为工友们理发,为王老板的几个亲戚理发,还帮负责记账的人画表格,把工资账目弄得井井有条、一目了然。

王老板一直没提工钱的事儿,我催促道:“王老板,把工钱结了吧。”王老板支支吾吾地说:“那啥,再等几天吧,现在手头没钱。”

没办法,我只有耐着性子等着。

半个月过去了,王老板依然没有结算工钱的意思。我心里发毛了,不知道王老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忽一日,听说某工地出了事故,要求管辖区域内所有施工队停工整顿。我所在的工地,也在整顿之列。我着急了多日,也没有提前拿到工钱,只能和大伙一起等待结账了。

王老板为每个民工写了巴掌大的纸条,我的纸条上写着:110×91。也就是说,每天110元,我干了91天的活儿。谈的时候说好一天120元,结果变成了110元。大家问怎么回事?王老板说,每人每天扣除10元,给中介人。我没再说什么,看着手里的纸条计算,我可以领取10010元。

不料,攥着纸条,没有了下文。大伙儿追问王老板:“为什么还不发钱?”王老板说他手头没有钱。民工们一听急了,把王老板团团围住,有的说:“我老娘有病,正急等着用钱!”有的说:“我孩子的学费就指望这钱呢!”我更着急,我不仅供着两个孩子读书,我还养着岳母和岳母的姐姐两位老太太,家里更需要用钱。

王老板说通了来自河南家乡的民工,为他们每人发了600元路费,让他们先回家收割麦子。我和河北五名民工,一分钱也没有得到。我们追着王老板要钱,王老板随即又开了一张纸条:“晓晨等五人没有领到工资,请把工地剩余钢筋卖了,给他们发工钱。”我们拿着纸条,去找工地负责人,得到的回答是:“这钢筋任何人不许动。”无奈,我们只好返回去,找王老板说明情况。结果,等我们回去,王老板不见了。这时候,我们才明白过来,中了王老板金蝉脱壳的诡计了。

我们又找到律师事务所,工作人员认真接待了我们,并为我们安排了律师。律师看到我手中的纸条问:“110×91是什么意思?是长乘宽?还是长乘高?你明白是110元乘以91天,别人就不一定看得懂了。要找老板开正规欠条。” 听到此,我们傻眼了,唯一签着王老板姓名的真凭实据——领取工钱的条子,被律师说成长乘宽、长乘高。

其余四人看到要工钱无望,只好回老家了。

我心想,不能就这样被人欺负了,连个响屁都不放。这钱对于我们来说不是个小数目,五个人加起来5万多块呢。我决定到干过的几个工地、库房以及王老板曾经住过的几个地方,去寻找他。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忍受着尾骨骨折的痛苦,在偏僻的郊区跋涉,一个村庄接着一个村庄查找。王老板的一个库房就在那一带,我凭着干活时的记忆,希望在那里能找到王老板。头顶上的毒日头,不停地喷射着火焰,烤得我浑身冒油。我走得腿软了,脚疼了,口干了,体乏了,仍然没有找到曾经去过的那个库房。

没有挣到钱,说实在的,根本没有脸面回家。我姐姐在北京,我背着行李从朝阳区的吕家营去了姐姐家。姐姐一听,和我一样着急,和我一样痛恨拖欠工资不发、逃之夭夭的黑心老板。

姐夫和我一起,继续寻找王老板,毫无收获。几天后,姐姐给了我几千元,让我先回家,她说,一定想办法帮我讨回公道。

执着的姐姐,不知跑了多少路,碰了多少钉子,她和我一样,认准了,在天子脚下,就不信找不到说理的地方,岂容黑心老板如此猖狂。她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花销了名目繁多的费用,终于为我打赢了官司。

这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情,由此,我对首都北京更加热爱了。天子脚下的有关工作人员,天子脚下的法官,他们还普通打工者一个公道,我万分感激、感恩。

然而,官司赢了,工钱却未要回一分。通知王老板到庭,他缺席。判决书生效后,查他银行卡,没有钱。用赔了夫人又折兵,来形容这件事,再恰当不过了。两年当中,姐姐花费了多少精力财力,到头来,竟是这种让人气愤、闹心的结果。

我不得不承认,对于这类事情,个人的力量是弱小的,是无可奈何的。难道对于拖欠农民工工钱的黑心老板,政府就没有办法制裁吗?就没有办法帮助讨回本属于我们的血汗钱吗?

我依然愿意执着地期待着。

责任编辑 王 童

“母亲,你在那边过得好吗?女儿好想和你说说话。母亲,知道你不放心女儿,女儿已经长大了。母亲,你就放心吧。女儿刚才在路上已经想好,听父亲的话,回老家找对象。”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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