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不息 人存世代

2017-09-12 12:34许晓莉
关键词:霍根生态女性主义印第安

许晓莉

摘要:琳达·霍根文学作品积极进行生态思索,再现美国印第安本土生态文化的真谛,探寻化解当代生态危机、解放受压迫的女性和少数族裔的出路。小说《太阳风暴》以“水”为核心自然背景,讲述安吉拉(Angela)一家三代为主印第安女性的命运。聚焦小说中“水”和“女性”两大特点要素,解读琳达·霍根的积极的生态女性主义思想:遵循人与自然的生态统一。

关键词:琳达·霍根;水;女性;印第安;生态女性主义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101(2017)02-0043-04

Abstract:Linda Hogan is a famous native Indian American ecofeminist writer. “Water” is the natural background and characteristic of Lindas novel Solar Storms, which tells the story centering around Angela and her three-generation Indian womens fates. This paper focuses on the description and narration of “water” and “women” in the novel, estimated to explore Linda Hogans ecofeminist thoughts in the novel.

Key words:Linda Hogan;water;women;Indian;Ecofeminism

琳达·霍根(Linda Hogan)是著名的美国印第安契卡索(Chickasaw)生态女性主义作家。她笔耕不辍,作品形式丰富,从诗歌,散文,剧本到小说;作品内容关注自然、女性、族裔、身份、文化等主题及彼此之间的关系。她积极进行生态思索,再现美国印第安本土生态文化的真谛,探寻化解当代生态危机、解放受压迫的女性和少数族裔的出路。透过其文学作品,琳达·霍根质朴的美国印第安本土生态文化意识和积极的族裔女性主义思想,可窥一斑。

人与自然的统一是当代美国印第安生态文学的特色与核心主题。土地、水、动物和植物是印第安地域景观中不可或缺的自然要素。古老的印第安契卡索落居住在密西西比河流域,由水滋养、繁衍生息,形成独特的“人与自然万物同宗同源”[1]的生态统一观。然而,随着人类中心思想的美国白人对印第安人的自然水权的控制和掠夺,美国本土印第安水域遭到严重生态破坏。琳达·霍根把印第安契卡索人对于“水”的独特情义融入写作,“水”是她生态小说强调的中心[2],她透过“水”的意象,展现美国印第安人于“水”之生态感悟;通过记录印第安人从水权受掠夺,到在生态和族裔危机中觉醒并为水权和族裔主权抗争的历史;批判当今美国白人社会的人类中心主义和父权制的二元论思想和行为。

女性角色和女性意识是琳达·霍根小说的另一特色。美国印第安文化中独特的女性中心传统特征,是追求构建男女平等和谐社会的理想目标。美国印第安族裔女性遭受来自美国白人和男性的双重压迫,“来自一个破碎的世界”[3],处在边缘化和沉默无言的状态。胡克斯在《女性主义理论:从边缘到中心》中指出,这种边缘性给予了美国少数族裔女性作家“特殊有利位置,并且利用这个视角来批判种族主义、阶级偏见、性别歧视的主流霸权 ……想象与创造一个反霸”[4]。于是当代美国印第安女性作家,努力解构根深蒂固的西方二元论父权制意识,重新构建美国印第安女性和族裔的自我身份认同。琳达·霍根从自身生理体验和心理感悟出发,书写当代印第安女性被白人和男性中心边缘化的困境和苦难,以及她们为此进行的抗争和努力。

《太阳风暴》发表于1995年,1996年获得科罗拉多图书奖,是琳达·霍根生态女性主义思想的代表作。“水”和“女性”尤其在《太阳风暴》中得到了核心体现和探索。小说以“水”为核心自然背景,讲述以安吉拉(Angela)一家三代为主的诸多印第安女性的命运。本文通过文本细读,分析自然、女性、和族裔文化等主题,探究琳达·霍根积极的生态女性主义观。

一、水壩阻流,创伤记忆

《太阳风暴》发生在在美国明尼苏达州比邻加拿大的大湖(the Lake Grand)与幼子河(the Child River)水域,记录了20世纪 70 年代加拿大魁北克詹姆士湾水电项目的历史。原本印第安土地上的水是循环流淌的、自然而又自由的、动态而又充满生命的。但由于水电站建设,水流受阻。水电站建立、水坝的拦截隐喻人类对于大自然之水的控制、征服和掠夺。法国殖民侵略者贪婪狂语:“没有谁能阻止我们在这块土地上拿走我们想拿走的东西”[5]225。霍根通过真实的语言,深刻揭露和批判西方二元价值论下的人类中心主义和父权制的本质。

水流受阻,依水滋养的万物也因此失去自由和生命。印第安人世代栖居、生息的自然环境满目疮痍:“大地袒露着疤痕”[5]224。人类与自然之间的平等、和谐和统一已经不复存在,人类以一种高于自然的姿态凌驾其上;印第安人崇尚的万物统一的传统文化观,受到了白人现代社会中占主流的西方父权制的冲击和侵害。

自然之水不再自由流淌,化成滴滴眼泪,流在与自然有着相同命运的印第安女性的脸上和心底。“我们拥有相同的历程,生命被摧残,动物被虐杀,树林被毁坏,我们的命运同这片土地紧紧相连的” [5]96。霍根由此暗示美国印第安本土居民生存的自然受到掠夺和伤害,与安吉拉一家三代印为主第安女性的灾难和伤痛,是一致的、相同的、彼此存在内在和必然的联系。查伦·斯普瑞特耐克(Charlene Spretnak)指出, 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是西方文化贬低自然和女性, 而且两者之间潜存着历史、象征和政治的关系[6]。生态女性主义者进一步揭示自然和女性受到压迫和掠夺根源都在于西方二元论价值观,即一种非平等的等级价值观,并在此等级基础上进行统治和压迫。endprint

主人公安吉拉的印第安故乡小镇取名“亚当的肋骨”(Adams Rib), 霍根独具匠心的选用体现人类中心主义和父权制观念的圣经故事为地名来源。“亚当的肋骨”指女性是男性的一根肋骨做成的,隐喻男性和女性的不平等地位:即女性是从属于男性,以男性为中心的。这种不平等继而带来男性对女性主权的践踏和对女性身体和精神的统治、压迫。生活在“亚当的肋骨”镇的诸多印第安女性的命运也由此隐含和预示。随着水电站修建,土地被掠夺,生态环境被破坏,男人陆续离开,留下的女人成为“被抛弃的人”(the Abandoned Ones)[5]22。女人和自然一样被掠夺,而当土地不再肥沃,动物难觅踪迹时,女人和自然就被无情地抛弃。

“被抛弃的人”在安吉拉身上得到了集中体现。她命运多舛,五岁被迫离开她的养祖母布什(Bush);后又被暴力母亲汉娜(Hannah)遗弃;辗转于不同的白人家庭。离开印第安养祖母、母亲和家园,暗示安吉拉的印第安身份、文化被抛弃;寄人篱下的白人家庭生活,带给她的是无尽的精神伤痛,来自于白人文化对于印第安传统文化的侵袭和殖民暴力。安吉拉看到发黑的河水,几欲跳入水中以求解脱。茫然、绝望的印第安少女与被人类蹂躏冰冷、污浊的河水,两者似乎都已无法承受生命之重,被霍根放置在同一场景中,给人以死亡气息般的痛楚震撼。读者不禁感叹和深思女性和自然所经历的伤痛,是如此的相似和相联。

安吉拉的母亲汉娜(Hannah),完全颠覆了一个父权制观念下女儿、妻子、和母亲的女性角色形象。作为小说女性三代的中间层,霍根用汉娜连接起印第安女性的创伤记忆和当下困境,她是所有苦难与过错的承受者,又是苦难与过错的传递者,是可恶、可怜又可悲的。

汉娜的母亲洛瑞塔(Loretta)代表着遭遇人类中心主义和白人霸权主义殖民暴力的第一代印第安女性。洛瑞塔幼年时代,欧洲的皮货商和捕猎者为了最大化的掠夺自然资源,他们近乎疯狂地违背自然规律通过毒饵猎捕动物。饥饿中的印第安部落人民吃了下过毒的猎物后几乎死光。洛瑞塔虽然侥幸存活,却永远带着一股氰化物的气味。这种永远散不去的有毒气味隐喻人类对自然、白人对印第安种族的暴力和毒害。这种暴力和毒害是身體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侵入其骨子里,连女性最根本的母爱也受伤、中毒了。因而汉娜未能从母亲那里得到丝毫的关爱,只有洛瑞塔支离破碎生活的延续和传递。从母亲洛瑞塔愤怒与仇恨发泄,到母亲男友们欺辱与蹂躏,再到被欺辱者和中毒而身亡的祖先的阴魂所附体,汉娜经历了怎样的身体和精神折磨!汉娜身上遍是戳伤、烫伤等各种伤痕,印第安族裔和印第安女性经历的苦难在汉娜的身上放大至了极点:汉娜十岁时就像个“崩溃女人”[5]98。

作为母亲,汉娜生完孩子连乳汁都没有。乳汁是母爱的象征,是生命延续的能量。而受尽伤害的汉娜连女性的母爱也被掠夺了,她的身体里留下的只有麻木、仇恨和暴力。她嗜血地杀害一条狗;将婴儿安吉尔塞进木柴堆里差点冻死;用牙撕咬安吉拉留下永远脸上永远的伤疤;将女儿遗弃至白人寄养家庭。此时的汉娜是个让人愤恨的“难”与“恶”的中心,当一切“难”与“恶”累加到极点,只有归了于生命的终结。“因为水电站的建设,汉娜的丈夫在无猎物可捕的情形下,怀疑汉娜是传说中的水鬼,他刺杀汉娜以图恢复世界的平衡”[7]120-123。霍根通过汉娜之死将她的痛苦撕裂,把她的悲剧命运推向高潮。她所有的“难”与“恶”的终结,即人们对她所有“悲”的领悟与“怜”的开启,一如安吉拉只有在汉娜死的时候才真正理解了母亲。汉娜的死因是环环相扣相联的:从表象看,她是被丈夫杀死,是男性对于女性生命的霸权和掠夺;深层的原因是由于自然生态的破坏,印第安种族的未来与自然的滋养生息无法持续;而自然生态的破坏的根源是人类对于自然的征服和霸权,即二元价值观下的人类中心主义。因此,汉娜个人的命运与印第安种族的命运女性的命运与自然的命运相互交织、彼此关联。

二、水域朝圣,身心疗愈

安吉拉从小被弃置在西方父权制的白人文化中,是失落和茫然的;而灵魂深处的印第安族裔文化,才是她自我意识的觉醒和身份建构的根本和核心。安吉尔踏上归乡寻根的路,也开启了心灵朝圣和文化回归之旅。只有在印第安本土的自然水域环境和族裔生态文化的浸润中,安吉拉才得以疗愈身心。

初见养祖母布什,安吉拉对她的沉默寡言感到不舒服。布什的沉默寡言隐喻着边缘族裔女性的话语权的失去。安吉尔感到不舒服是一种内心深处对于印第安女性身份和生存状态的一种直觉感悟,这种不舒服恰巧契合了她在白人社区里所受到的心灵创伤,使她以极度的敏锐感知到这种印第安族裔女性的沉默。继而镜头被拉近并神化,霍根从视觉到想象的角度勾画了布什:“她整个人好像长在了地里,在土地与水域的分界处光着脚站着,……像是刚被神创造出来一样……对神的创造充满了敬畏”[5]67,布什不是单独的,而是和土地、水和神灵一起出场的。如果说布什代表着印第安女性,那么“长在了地里”则暗示着布什生于斯,长于斯,其根于这片印第安土地。这块土地给予她身份的认同,心灵的所在。印第安女性与土地,继而整个印第安族裔与自然之间密不可分,合为一体。

在契卡索人(Chickasaws)信奉的和谐宇宙观中,水起着关键的作用,它将人、动物、植物和神灵彼此关联、统一。正如罗彼﹒厄斯里奇(Robbie Ethridge)指出,“宇宙分三层:上层世界;中层世界,人类的世界;和下层世界。上层指神灵的世界,通过水打通人类、动物、植物和神灵的精神交流;中层和下层由水隔开、分层”[8]。可见,水不仅是人类和动植物生存的自然物质,更与契卡索人精神世界密切联系。布什出现在“土地与水域的交界处”,暗示人的生命来源于水的滋养,精神和灵魂在水中与神灵对话。在印第安人看来,水既是自然存在,又是心灵的栖所;人的存在是既物质又精神的两个层面,缺一不可。

布什的房子,藤蔓由窗户爬进屋子,从墙外到室内顺墙生长;屋里的户外的动物化作尸骸放置在屋内。霍根通过布什的房子隐喻印第安女性的空间,展现出如水般流动的能量和生机。内部与外部、动物与植物、人类与自然、生命与死亡、物质与精神都没有明确的界限,生命和心灵在无疆界的空间自由流动,是任意的、有活力的、循环往复的。布什无疆界的印第安女性空间象征着人与自然自由、和谐、统一的印第安生态精神和文化;霍根借此意象控诉人类中心主义对于自然、以及白人殖民主义对于印第安族裔的束缚。endprint

刚从白人的世界和文化中初回印第安故土的安吉拉,仍带着人与自然等级、界限的枷锁,为之所束缚;身体上受尽伤害、心灵上无所归依、痛苦挣扎。安吉拉回到故乡的水域,在布什的感染和引领下走进“水”,她学会游泳、划独木舟和捕鱼。更奇妙的是她甚至形成了看见水下物体的特异感知,找到白色冰层下的鱼。霍根借这种特异的水的感知和了解,再次暗示水上与水下的有形疆界,在传统印第安人的空间里是不存在的,人与自然之间联系如水般无形、自由、流动、活力。

与自然密切接触,使她开始逐渐打破人与自然的疆界、摆脱白人文化的束缚。“现在我知道它将土崩瓦解,随风逝去” [5]74。在踏入人与自然无界限密切相连的空间时,安吉拉感到从身体到心灵都在水中被唤醒、舒展和治愈:“我生活在水中、我们之间无法分割……我一生都在寻找这曾经置于我身外的古老世界,只有我的身体还记着这古老的世界,在那一瞬间,我理解了我和鸟、雨一样是它的一部分” [5]79。在传统印第安的自然之“水”中,安吉拉的自我认识被唤醒、自我身份重新被建构。印第安作家莫马迪(Mamonday)说: “只有在祖先的土地上,传统印第安人才能以一种特殊的方式认识自我及自我与土地的关系,才能为自己界定出一种地方感、一种归属感”[7]122-124。

三、水之重流,呐喊抗争

安吉拉在印第安古老的荒野水域中疗愈了身心。“在水天相连的水面上,她们以独木舟为身体和皮肤,穿行于绿叶、野稻与灌木丛中 [5]177。”这是久违的人与自然和谐一致的画面。水是荒野状态下,未被人类征服和掠夺的;船上的印第安女人们是遭遇抛弃、历经伤痛的。两者在自然中融为一体,水包容着、疗愈着受伤的印第安女性;水上的女人领悟着水的意义:“它是人们进入未来的精神支柱……是开始新的梦想和新药的地方;终究会有一天,人们会再一次想起每个生灵的神圣性。” [5]344她们逐渐意识到女性和水的命运是如此相似和彼此关联,女性只有解放了受阻的水流,才能解放女性,进而解救生态危机和殖民危机中的人类。

在水中疗愈了身心的安吉拉开始醒悟,并从水中汲取了力量。虽然小说中安吉拉和她的女性祖辈们的抗争,没能阻止水坝的修建,但安吉拉在“印第安时间”电台的访谈,暗示印第安女性开始从沉默的边缘,走向关注的中心。她们开始发出自己的声音,为受控制、受压迫的自然和女性发声、呐喊。安吉拉“印第安时间”电台的发声如星星之火,声音传遍美国,引起更多的人关注、思索水坝建立带来的生态危机。此外,安吉拉是小说中最年轻的一代印第安女性,她的发声呐喊隐喻着当代族裔女性的希望,她们开始为破坏的自然生态而抗争,更为女性和族裔身份的重新建构而努力。

四、结语

纵观《太阳风暴》,印第安女性的命运与水紧密相联,相互作用。印第安人深刻领悟生态平衡之哲学,尊重自然,受水之滋养,与自然万物和谐共生。但随着白人殖民者的到来和父权制思想的冲击,印第安部族中无论是自然化的女性还是女性化的自然,都遭到了奴役和重創。水流受阻,水权被人掠夺,生态平衡就此打破,世界堕入混乱、无序状态:印第安女性被边缘化和抛弃。饱受苦难和创伤的印第安女性在自然之水、中得以疗愈身心,汲取希望和力量;她们意识到治愈创伤、重建女性和印第安族裔身份就必须拯救一直包容她们,且和她们有着共同受压迫命运的自然。

生态女性主义不仅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还试图揭示自然与女性之间必然和内在的关联,探讨影响人类与自然、人们相互之间的差异与联系的因素。《太阳风暴》体现了琳达·霍根的生态女性主义意识和思考,只有遵循人与自然的生态统一,自然才能如水之长流,自由而又充满活力;而女性、印第安部族、乃至人类才会生生不息、世代长存。

参考文献:

[1]Silko,Leslie Mamonday. Landscape, History, and the Pueblo Imagination[M].Athens: UP of Georgia, 1996: 273.

[2]LC Smith , TL Holland. Beyond All Age: Indigenous Water Rights in Linda Hogan's Fiction[J].Studies in American Indian Literatures ,·2016 ,·28 (2) :56.

[3]Hogan,Linda. The Woman Who Watches Over the World: A Native Memoir[M].New York:W. W. Norton &Company, 2001:94.

[4]贝尔·胡克斯 .女性主义理论:从边缘到中心[M].波士顿:南端出版社, 1984.

[5]Hogan, Linda. Solar Storms[M].New York: Scribner,1997.

[6]查伦·斯普瑞特耐克.生态女权主义哲学中的彻底的非二元论[A].法尔克.冲突与解当代西方学术叙语[C].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63.

[7]方红. 环境体验与创伤治愈:琳达·霍根《北极光》的意象与生态主题研究[J].当代外国文学,2011(3):120-125.

[8]Ethridge, Robbie. From Chicaza to Chickasaw: The European Invasion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the Mississippian World, 1540– 1715[M].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10. [责任编辑:吴晓红]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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