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离离春日

2017-09-13 15:24林青久
花火B 2017年8期
关键词:甜点

林青久

编辑推荐:青久刚把这个故事发给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咦?有点眼前一亮的感觉。我也好久没看到这种类型的男主了,像一只狡猾的狐貍,又像哀伤的猫。“喜欢”这样的情绪在他身上好像不像别的故事里的男主那样真挚,但是说他没有动心又像是一种冤枉。也许是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吧。会不会某天午夜梦回,他也会想起,曾对谁有过一点动心?

第一章

2009年的夏至,我曾用网络评分搜索过赵森的名字。分数很低,五十二,还没有及格。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名字,却如弹幕强势刷屏在我的青春里。

在耳根稍清静的二十岁后,再次卷土重来。

我是在酒店新一季度的纳新会上遇到的赵森。

彼时,我坐在前排的软椅上,一目十行地强记临时给我的发言稿。三分钟前,在后厨吹够冷气的我,被行政总厨与荷王叫来参与观光纳新,以示重视。可谁料两人在大会在即时,被总裁叫了去。

推了推头上歪离的厨师帽,我用手挠了挠脸颊,眼底各式标准的用语,让我的太阳穴胀疼。

“等一下我会给你提醒。”

抬起头,我顺着对方黑色的领带朝上望去,人事总监陈寻抿唇一笑,劝慰我:“别激动。”

我便是这时看到的赵森。

在陈寻的身后,男生身段挺拔,西装革履。赵森的脑袋从陈寻的肩膀侧边探出,很脆地叫了声:“陈哥。”

他没有看我。准确地说,当我黑色的瞳仁将男生映入其中后,我的身体本能地让我低下头去。

两人聊得火热。打印纸上的小楷在瞬息间晕为浓墨,我再读不进任何一个字。

之后我已经记不得这场纳新大会自己说过什么,全程我握着话筒站在中央,如布偶般微笑着,面对台下数百名实习生。

我的视线在空气中与赵森碰撞过三次,但很快就在镁光灯下的幽暗中交错开。

这场会议结束后,我再等不及其他新人发言,就以晚点还得替李总做个草莓蛋糕的理由跑回后厨。

可就是这样,我更没料到会给赵森机会四处溜达,走进我的甜点档。

我的手机落在了大厅的椅子上。将水果机递给我后,赵森灼灼地凝视着我。想来如果不是陈寻在身后,他会训我一顿。

“这位是楚婵,甜点档总厨。”陈寻将手搭在赵森的肩上轻拍,他才颔首,将视线收回。

“赵森。”蓦然间,男生伸出手,露出大白牙,笑道,“楚厨,往后请多指教。”

我说好,没有在意他假装不认识我。在陈寻的寒暄下,我以有订单在身的理由,搪塞两人后离开。

之后,就如在纳新会上说的,新人们确实是给酒店注入新的血液。而这其中,赵森更甚。他的出现,让我好像回到十八岁那年,无时无刻不在身旁的人口中听到他的名字。

“实习生会弹钢琴!”

“赵森英语十级。”

“他……”

……

对于赵森的夸赞,我盯着烤箱的温度表,憋屈得已经快突破极限。

可就是这样,我又无法出去热切地拉过大姐的手说:这一切都是假象,他就是个浑小子!

事情发生在这年四月,我方才用隔热手套翻动烤盘,让饼干受热均匀。虚掩的门后探出男生俊朗的脸,赵森笑得灿烂,说道:“学姐,我要喝纯牛奶啊。”

我:“……”

第二章

我这一生最怕的只有三件事。

父母在二十出头这年对我的催婚,总厨在列会上让我出新菜,以及,赵森的那一声“学姐”。

这件往事要追溯回很多年前,我记不得那是几几年了,但我知道,那时校园内的鸢尾花初开出浅紫的花朵。而赵森,从莽苍的古树上一跃而下。

他穿着一件淡蓝的校服,头发上笼着白色的蛛网。我愣了,手中紧握着生物课要用的标本——鸢尾花。

这天,我是到了下午才知道,穿着初一新校服的赵森是转到我们班的跳级生。

但我有些许不屑,一种年龄和身高上碾压对方的轻视。

赵森被调到前三排。女生的位置,身高均是一米五左右。初来乍到的男生本就小我们两三岁,我看着身旁矮我三厘米的赵森,心中畅快,我终于不再是全班最矮!

可我总归忘了他是男生,一个躲在娃娃脸和小个头里的腹黑男。

那是生物课上,当大伙将各自采集来的花草放到桌子的左上角时,赵森笼子里的蝉与螳螂一窝蜂地从逼仄的口子里逃出来。

满目的虫蚁刹那间引发前排的尖叫。我看着身旁的女生踉跄做鸟兽散,而屹立不动的赵,露出一抹浅淡的笑。

“你怎么没有反应?”

大抵是见我淡然地拾起鸢尾花,免受牵连。男生木然地拾起一只振翼的蝉,举到我的眼前。

我眯着眼睛盯着他的手,慢慢捏住他的手腕,推到一旁,并站起身,用高出他三厘米的优势,看着那个一米五三的男生说道:“因为我是你学姐。”

其实他是不知道,我有一个比他还能玩的哥哥。

这是有预谋的作案。纵然之后在老师的镇场下,赵森表现得一脸无辜,但我还是从他狡黠的目光中看出端倪。

我没有揭发他,自此多出一个小跟班。

那时的赵森还会跟在我的身后,意图吓我。男生执拗地将各种仿真的蛇虫塞入我的抽屉,又被我悄然转藏到他的笔盒里。

斗智斗勇的时间一直持续到高中。

初二那年的我一米五五,他一米五二。

高二这年的我还是一米五五,他却破竹飞长到一米八五。

我没法再站在他的面前,挺直腰板,将眼睑微微下垂地俯瞰,突然就相信了那句“风水轮流转”。当男生用一只大手掌摁着我的头顶时,我就像是泄气的皮球,张牙舞爪,却打不到他。

也是这年,赵森终于放弃用各种机会吓我。我还是那个冷静果敢的“学姐”,可他却不再是那个任我捏脸糊团的学弟。

稳序的相处模式一直持续到高三,那个夏天的蝉不再似以往聒噪。钴蓝的天,卷云沉浮,赵森站在考场外,突然告诉我,他的喜欢。endprint

他成功地在这几年中用这一句话吓到我。

可那又怎样。

在我扭捏得几夜翻转,眼珠发黄,决定给他答案的时候。

他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飞去了地球的彼端。

我与赵森隔着一个太平洋,也隔着那天别离后封尘的时光。

第三章

赵森被调入我们甜点档那天,我正在偷懒。

自从有过上次男生不请自来的突发事件后,我回到部门必然锁门。对外,我均说在研究新菜。可就是因为这样,当行政总厨用钥匙打开门时,两人都没有料到我在吃小饼干。

是我自己烤的。在看到两人出现后,我吸入饼干碎,一时够呛。我红头涨脸地咳嗽,脑袋短路许久,直到赵森拾起饼干递给行政总厨说道:“楚厨研究的新品。”

我点头,用眼角的余光撇过对方。周身散发着一种寂静无话的气场,是赵森先打破这压抑的气氛。

“咔嚓——”他咬了一口饼干,“师傅请多指教。”

我方还蒙,行政总厨拍了拍我的肩膀:“赵森是这一届实习生中最有天赋的。我和其他大厨商量,将他调到你的甜点档。将来有重要客人可以现场表演。”

他也不等我的回应,说完这些后,接起电话,徐徐走向门外。

没有外人在场,赵森完全肆无忌惮。

“学姐我要吃饼干。”他伸手,被我恶狠狠地拍开。

“不行。”我将东西收起来,独自呢喃:“这是我的。”

“那我要吃新品。”

“已沽清。”

“那我要喝纯牛奶。”

“原材料都不放过?”

……

行政总厨殊不知自己是引狼入室。自赵森调入我們甜点档后,后厨的秩序便受到影响。我不止一次在门外撞见偷瞄的实习生,以及从烧腊房偷来的鸡腿、荷台取来的小吃拼盘……

我不得不承认,赵森改善我了在后厨的伙食。可我丝毫未看到总厨同我说的,他的天赋,他的勤奋。

赵森来酒店三个月间,唯一的贡献就是在前台做了一次翻译官,再次引得后厨大姐与实习少女的春心萌动。

我是从后厨大姐口中得知的消息。彼时彼刻,在指导赵森做燕麦紫薯球的我,听到门外一阵聒噪。

后厨的男生们蜂拥着朝外跑去,只为围观一眼在酒店前台“闹事”的金发少女。

我英语算勉强,生硬地听得出女生是和同伴在旅游区走散了。但她的音调特别激烈,哭腔连连。直到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赵森上前与她攀谈许久。他是留学生,这对他而言并不难。可错就错在,当两人说完一切,女生在赵森的指路下朝着酒店外走去的陡然间,她折回并对着赵森的脸颊重重地吻了一下。

这个举动在后厨高龄大姐中引起轰动。大家都惊讶于女生的勇敢,以及震惊于外国人的热情开放。

虽然明白这在国外是很普遍的礼节,但在看到两人分开后,我的心里却闷得如吃了太多小饼干。

我朝人后退散,正打算离开时,场面的风向高潮迭起如同韩剧一般。

赵森拉住我的手腕,在我回头的少顷,他的脸陡然靠近。我的血管冰冷,在近到他将脸挨到我的脸颊旁时,他对着我的耳朵悄声说道:“可我还是喜欢你啊。”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对方才经过的解释,但我清楚,从这个角度,大家看来就和接吻一般。

赵森拉着我往后厨走去,我几步趔趄。在身后那跌宕起伏的起哄声中,我只想快步离开,潜匿于众人。

第四章

我和赵森的谣言坐实后,甜点档外来“碰瓷”的实习生稍有减少。而我却开始发慌,有赵森在的地方,都不敢肆意动弹。

我不知道赵森当初的戏谑带着几分真假,但就在我逐渐开始正视并审核赵森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与其他部门主管的关系暧昧不清。

时间最大的力量是让人在混淆的世界里对事情看得越发清透,处事也随之淡然。我开始留意赵森,他认识营销部总监、采购部副经理,而她们无一例外的特点,都是女性。

原谅我开始变得敏感。但当赵森用眼睛看着我,告诉我他的喜欢时,我好像回到高三的那年夏天,有风,有蝉,有在他告诉我喜欢后悸动的脉搏。

我没有和赵森说透他在酒店的的人际网。但很明显,女性对他的关照多如夏天的阳光。

赵森再次向我告白是同年的9月1日,开学季,酒店后园的新桂早香。

我提着客户要的榴莲酥穿过弯曲的走廊,水晶吊灯的光撒在我的身上。而赵森,不知几时悄然从背后走来。他拍着我的肩膀,显得有些为难,问我是否愿意和他离开。

这突如其来的选择题让人不解。但毫不犹豫的,我拒绝了。接踵而来的心烦意乱持续在男生不见的半天内,汹涌起伏。

我再见赵森,已是傍晚。采购部副经理约我到会见厅,有事详谈。

她是一个二十八岁的姑娘,心高气傲,我在走进大厅时,就恍惚明白她的“要事”。

大厅里流转着钢琴声,是高中三年广播站一直在回放的,西村由纪江的《信筏》。我微阖的眼里只有很细的光,男生坐在大台的钢琴前端,看着台下的女生,指尖轻拂过黑白键。岁月朝朝,可我睁眼,才明白那个坐在台下的人并不是我。

这首曲子很短,四分钟。我站在门外的时间却好像等到世界荒凉。直到身后的服务员很轻地叫我的名字,我回过头时,赵森同样看着我。

采购副总的笑容在这一瞬无不宣誓着自己的立场。

我转身快步离开,就和很久以前一样。可我等啊等啊,却没有等到那个长长的影子将我覆盖。酒店的走廊曲折,我踏着松软的地毯,看着一地光斑,在走廊的尽头迎来一个模糊的人影。

可我知道那个人不是赵森。

我年少的喜欢,有他的欢喜。而他的归属不是我,以前不是,将来也不是。

第五章

我以为赵森的选择题是句玩笑话,但他却是真的要离开了。他并不是离职,而是因为工作上的错误。连带着,我也同样受罚。endprint

自上次我在会见厅撞破他与采购副总的暧昧后,男生几次见我都欲言又止。我不想听他的解释,因为之后的几场私人宴会被行政总厨提到最高规格。

是某个地产大亨的私家宴席,菜金极高,在我几次冷静的检查下,我没想到还会出错。

我的招牌甜点中出现了一根头发。当我与赵森被叫到包间时,现场的气氛很压抑。行政总厨抿着唇,稍走近些我便能看到他额前暴起的青筋。

这事可大可小。在富商之间,闲谈就是最好的营销。可如果他往后与人说起在这家星级酒店吃到头发,影响不言而喻。

我赔着笑脸,看着席上众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指尖在一瞬间褪去所有温度。我张嘴,如鲠在喉,直至一双手牵住我。

赵森手的力道很大,我试图挣脱开,但碍于幅度太大而放弃。我微侧过脸看着男生,只听他平静地说道:“对不起,我最近脱发厉害。”

他说得诚恳。但我知道,从发质的卷度而言,这根细长的黑发是我的。

赵森很冷静,他拉着我朝前走。大抵是担心拿头发去化验,他拿起那块甜点放入口中,几乎没有咀嚼,我就这么看着他吞下去。

这场事故结束于赵森的承担。可他越是这样,我的内心就越是愧疚。

他不知道,当行政总厨下达通知要将赵森开除时,我心中钝痛。我知道离开这家酒店的他会有更好的发展,可私心里却不想这件事发生。

这样矛盾的心理一直持续到下班,我在门口看到赵森,并一把抱住他。

彼时是下班高峰期,酒店外人潮如流。我的举动好似坐实了当初的传言,引人围观。但只有我和当事人知道,我们并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

我吸了一口气,跟着赵森走在过道上。昼亮的路灯将月光的清灰夺得分毫不剩。我看着男生的影子,在我的面前变短,变长。

我不知道赵森住哪儿。他来这里近乎半年,我都一直抵触他的消息。

漫无目的的,我们并肩走过马路,跨过盲道。我回头时,又看到了十八岁的赵森。他唇瓣微扬,大白牙露出边角,却并不妨碍他的夺目。

他告诉我,机票定在下个月的三号。

他又重复问我是不是愿意和他一起离开。

我没有应答,我踩着他的影子,听着车呼啸而过。他小我两岁,心智并未成熟,但當两人的手臂无意间触碰在一起时,我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我拒绝了赵森。

在他询问理由时,我快步离去。道路两旁的树叶已经开始发黄,我踏过枯卷的落叶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我没有回头。

我记得赵森曾告诉我,事不过三。他用同样的玩具吓我,两次;偷偷藏起我的书本,让我好找,三次。他和我告白两次,邀我离开三次。

我想,我的生活自此会回到二十四岁的安静。

可谁知,赵森的离开,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第六章

酒店被查了。

那是赵森离开的第七天,我在后厨揉捏面团时,看到玻璃窗外人潮涌动。几个刑警身后跟着记者,闪光灯刺眼,他对着愣神的我按下快门,转头随着人流朝荷台方向走去。

这是本市最大的一件野生动物走私案。

我是很多天后在报纸上看到的标题。在报纸的左下方,黑白照中的一块,站在案板边的我,错愕地张着嘴,被拍了。

那天,我跟着行政总厨一起同行,身旁的荷王脸色黑青,事态的严重性可想而知。当几个身着便装的刑警轻车熟路地走过冻库,将墙壁一隅的锡纸板拉开后,冰鲜的动物肉体成捆状吊在暗室内。

穿山甲、树熊、雪豹……

都是人们口中的野味。刹时间,周围只余单反按下快门的“咔嚓”声。

这条食物链完全被摧毁。从出口的酒店到供应商,乃至于偷猎者,在三天内都被有规划地一网打尽。

没有人知道,是赵森透露的消息。

我是在酒店外第二个红绿灯的交叉路被他叫住的。此时此刻,提着水果的我,方才看准绿灯要离开。

赵森叫我的名字,并邀我一同去咖啡馆坐坐、他有事情要解释。

像是一个讨糖求夸赞的小孩,端坐在对面的赵森捧着奶茶咬着吸管吹出“咕噜咕噜”的气泡,缓缓道出详情。

我无法将他与《无间道》中沉稳隐忍的卧底联系在一起。

在赵森对我解释完他与采购部副总的一切后,他的眼睛越发清透。我看着他已然见底的奶茶,露出黑色的珍珠,稍稍点头没有应答。

大抵是怕我不相信,赵森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工作证。是国外某机构的,关于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的示牌。

“何苦呢。”我重重地吸了一口奶茶,“这事没多久就会过去的。”

“会有人看到的。”他笃定,将身子朝前倾斜几分。“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想就完了。”

只是少顷,与赵森对视六秒后,他将背脊后靠到椅子上,抬起头,眼睛盯着天花板,又变回玩世不恭的少年。

“我相信每条新闻都会潜藏在人的记忆里。”他的睫毛在光影下颤了颤,“下次,或许下次他们在酒店遇到有人贩卖野味时,想起那篇报道就能肯定地说不呢?”

我抿着唇,点头。一杯奶茶已经见底,我想起家中还有事,便起身离开了甜品店。

赵森没有跟来,他做得问心无愧,想来也不容他人质疑。

我没有料到自己会被酒店开除。

就在翌日。采购部副总因外泄产业链事故被调职时,也不忘拉我一把。我不知她是如何打听到我与赵森的关系,但从赵森的到来开始,他主动调往甜点档,以及最后刊登的照片中,地产大亨宴席上的山珍海味,无不将我和他捆绑在一起,当成算计酒店的同伙。

我没有承认。离职前,行政总厨也示意他对我的关心与相信,但这是上层下达的命令,他也保不住我。

回去的路上,我抱着的纸箱内是各种自己的用品。这时已是秋至,道路两旁的法国梧桐树叶早已干枯。我吸了一口气,菜市场蔬果的香味混着叶子腐烂的味道辗转入鼻。endprint

我好像回到了多年前。

从学校休学整理一切东西回到家中的我,看着墙垣朽败的影子。只是,我再没扶着墙哭得歇斯底里。

第七章

2016年年末,我换了一份工作,在蛋糕房做裱花师。

这是一件枯燥的事,每日对着蛋糕胚调试奶油,绘出顾客需要的图案。我在这家蛋糕房做了十五天,半个月后有两个人找上了我。

赵森出现时,我正提着裱花袋在绘商品纹路。这是一个三层蛋糕,从底层蔚蓝的深海,到隔层后的奇特动物,最顶端是一块巨型硬糖,地球。

我早该料到,会要这样奇怪设定的人,会是个怪人。

从柜台后探出头的我,目光没有与之交汇,而是落在男生背后的那个金发女郎身上。

她的中国名叫清风,我是在很久以后听赵森的同事说起的。那天在酒店突发的走失事件,不过是组员清风闹别扭,去找赵森了。

换言之,她在追他。

一男一女站在磨砂玻璃外,我戴着白色口罩,但赵森还是一眼就辨出是我。

没有问原因,他咧着嘴,将目光转到蛋糕上,嬉笑着夸赞:“好酷。”

我点头,走出柜台,伸手示意要从宽大的玻璃箱内替他取出。他拒绝了,转身拿过柜台前的笔与便利贴迅速写下地址。

“晚上八点前送到。”赵森将字条递给我,又看向我身后闻声而来的店主:“要这位店员送哦。”

语气轻快地说完这些后,他打了个响指。

“剩下的钱我晚上一并給她。”

许是怕我驳回,赵森在说完这些后,将清风遗在店内,独自绝尘而去。

是庆功宴。

提着繁重的蛋糕,我按照地址找到香樟街道的八号屋。

淡蓝的气球在朱漆门洞开时,骤然飞出去几个。赵森一把拉住我的手腕,往里拖了去。屋里是听着爵士乐欢快地扭动起来的男女,他双手合成喇叭的形状,弯腰在我的耳边呐喊道:“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低头看着地板上一晃而过的霓虹灯,摇了摇头,苦笑着。

蛋糕被人接过去,在我扭动门把要离开这场派对时,一双有力的手拉过我的臂膀,我没有挣扎,顺从地抬头看向赵森。

我知道他是个顽固的家伙。

“我有工作,你也是。”我言简意赅地看着面色在灯光下呈现陀红的男生。

“对不起。”

他的眼睑微扬,手上的力度稍松几分。

“是我害你没了工作的。”

我知道的,那根长发是他趁我在揉面的时候放进去的。而目的,是为了得到那场私人宴会上的消息。

他成功了。无论那次在冻库是否能找到罪证,他的照片都是最有利的证据。

我点头,阴影下的男生脸庞失真。他在危急时刻为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离职找台阶。

“明天和我一起走吧。”

这是第四次,赵森向我邀约。我伸手撩了撩头发,告诉男生,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是陈寻。”我抿着唇笑道,“他在追我呢。”

良久的沉寂。男生已经松开禁锢住我的手,在这一瞬间,我的心底莫名空白。我踮起脚,像许多年前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发,笑得很轻。

“你别自责了,我在蛋糕房不过是学习。毕竟是星级酒店出身,已经有三四家酒楼向我抛来橄榄枝。”

我笑,抬头看着赵森,路过身后款步走来的清风,徐徐离去。

第八章

我没有骗赵森,陈寻在追我。

早在他前来取蛋糕之际,陈寻已通过多方打探得知我的消息。在酒店时的多处关照,令我惶恐地瑟缩在甜点档里。

如今再次示意的陈寻,给我带来一个消息。

他姐夫所在的酒店在招面点师。

我明白他的用意,抿着唇,让他回去,说工作时间不谈其他的,扭头就回到蛋糕房内。

之后赵森的到来是个意外,他几乎打断了我前面全部的思绪。我不知该如何应对,在到达他们的派对时,我陡然间想起陈寻的话。

他还小。

赵森离开的那天,是陈寻开车去送的。当初在纳新会上两人友好地互动,陈寻跟我解释,是两家大人在上一辈积累的友谊。

我没有一起去,而是在家中收拾行李。那家四星级酒店在外省,翌日我就要和陈寻一起前去。

斑驳的老院子被顶破苍穹的老槐树护着。我坐在房间内,听着院内我妈在叫骂我哥的名字。

我没办法和赵森离开,纵然心底从十八岁后就规划过无数次。但当看到我哥流着口水的笑脸时,我的心跳会本能地慢下几分。

我哥有残障问题。

初一那年,我能淡然面对赵森手中的一切东西,在我与我哥的对持中不过是小儿科罢了。他抓过蚯蚓放进饭碗里,捏着蝉扬言塞进我的耳朵里。

这一切的顽劣,造就了之后的某次调皮。他爬上电塔去抓蜻蜓时摔落下来,脑中积血,痴如幼儿。

我和赵森说过的,可怕的不是虫蚁,而是命如草芥的生命。他没有回应,大抵是我那一刻面目狰狞,想起了我的哥哥。

那之后的赵森没有再用活体吓我,转而用了树胶仿真玩具。

我去四星级酒店工作一年有余。

而我知道赵森消息的来源,全是通过陈寻。

他知道我喜欢赵森,却不知怎么的,他会如此乐意将一个潜在情敌的事情随口播报给我。

“赵森去了加州的沙漠。

“他又去了南极,说是冰川周围遍是人类制造的垃圾。”

……

最后一次听到赵森的消息,是他和清风在一起。

陈寻坐在沙发上,举起手机屏幕给我看。两个相拥的人,在广袤的草原上,穿着复古的衣服。

赵森的脸颊被晒得很黑,我略瞥一眼后,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陈寻还在我的耳边喃喃自语,他告诉我,赵森想回去读书了,协会的工作虽然够新鲜刺激,但他很累。

“你怎么看?”他扭头看向我。

“很好啊。”我耸肩,牙齿咬着唇瓣内侧的肉,感觉生疼。不一会儿,一股血腥味就弥漫在口中。

我说去厕所,接过水抬头漱口时,豆大的眼泪如崩塌的乌云,落下无尽的雨水。

潮气氤氲间,我又看到了赵森。

那是十八岁时,他与理想的大学差三分而失之交臂。在查询到分数后,踉跄地逃离出国。

二十岁这年,他方出校园步入职场,与上司发生意见分歧,果断地退离工作岗位,辞职待业。

推杯换盏间,他在二十三岁这年,难能坚持地在WCS度过两年,如今又心血来潮地回校读博。

赵森,你活得这样肆意洒脱,背后的道路无数。我又怎敢确定,你对我的喜欢能坚持到几时呢?我们的差距就如南极与撒哈拉一般难以逾越,无法相容。

可赵森,我知道的,我还是喜欢你,只是我却无法爱你。

从前,现在,往后,都是如此,也只会如此。

编辑/叉叉endprint

猜你喜欢
甜点
甜点世界
搞怪的甜点
美味小甜点
机灵鬼巧辨小馋猫
甜点小世界
大灰狼的甜点屋
有赠
有颜有料下午茶
大师甜点初体验
甜点师 美丽不止多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