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加索的一枚“定时炸弹”

王维宁

去年春季，格鲁吉亚人艾米伦·恰杜涅利与两位陌生人约在黑海边小镇科布列季的桥上见面，这位跳蚤市场卖家承诺给顾客一些稀罕货。

据《时代》周刊报道，电话中，买家介绍自己为外国人，一位来自土耳其，一位来自俄罗斯。他们在寻找比金子都值钱的“好东西”——铀。

这也开启了一场诱捕游戏。

300万美金买一小铅盒东西？

会面后，艾米伦把客人带到公寓里，拿出了一个手机大小的铅盒，里面装着几磅铀—238，他坚称，其中一小部分是武器级高浓度铀—235。但那些不足以制造核武器。

每1000个铀原子中只有7个是铀-235，其余的都是铀-238。铀-238是最常见的一种铀，却不是实用的核燃料，把铀-238变成铀-235，是一个核心技术环节。而就算是铀-235，个中也有差别，浓度为3%的铀-235为低浓缩铀，浓度大于80%的铀为高浓缩铀，只有浓度大于90%的才算得上武器级高浓缩铀。

艾米伦满心想着靠这一单发大财，毕竟客人说要拿300万美金买走这小铅盒里的东西。

和电影里演的动辄关系国家生死、地球存亡的危险品交易不一样的是，艾米伦完全不是一副西装革履、“军火之王”的样子。他的脸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左眼皮没精打采地耷拉着，家里的厨房还是老式的柴灶，供电也很不稳定。据警方的记录，去年春季的这起贩卖活动中，艾米伦的同伙中还有建筑工人、废金属商贩。

艾米伦不知道的是，目前市场上铀-238只能卖到每磅27美金，没人会出300万美金买走他的这点铀。他还不知道的是，这两个所谓的顾客，其实是警察卧底。

这两名警察是经美国官方特训，专门派来围剿铀走私交易的。在过去的12年里，美国政府花费5000万美金，用于帮助格鲁吉亚打击核原料走私活动，他们在边境安装放射性物质检测仪，特训缉拿铀走私的警察，提供情报和设备等。仅在2016年，格鲁吉亚警方就摧毁了3个独立的核原料走私团伙。

与卧底警察见面的当月，艾米伦和4名团伙成员即被抓捕。

美国的介入为这些地区防止核武器扩散起到了作用。但如今，随着特朗普上台，他的“美国优先”原则已经削减了美国在外交、海外援助和发展项目上的资金，这对于防止核武器扩散运动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在奥巴马执政时期领导防止核武器扩散的美国官员西蒙·利马热认为：“防止核武器扩散不是搞航天实验，它需要耐心、稳定的外交，如果没有美国长期支持和援助，打击核原料走私的行动就变得很困难。”

“土豆都比这个保管得好”

像许多俄罗斯人一样，苏联解体后，辛特萨戈夫靠贩卖廉价的土耳其吊灯、鱼干、香肠和一些小零碎赚钱。不过，2006年1月31日那天，他以为自己不再需要辛苦地运送货物了，他那破烂的皮大衣里装着一个用来包三明治的塑料袋，里面是100克高浓缩铀。

据《大西洋》月刊报道，辛特萨戈夫来到俄罗斯与格鲁吉亚的交界处，前来接应他的是辆破旧的白色Niva车，里面坐着3个人：一名毒贩，一名赝品走私贩，一名官衔不高的格鲁吉亚内政部腐败官员。

他们行驶了100多英里，来到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几经辗转来到了一栋苏联风格的九层建筑前，七弯八绕地拐进一间隐匿在七楼的小屋子，等待一位土耳其买家。土耳其买家自称代表一位来自“严肃组织”的穆斯林，后者对高浓度铀感兴趣。

起初格鲁吉亚警方查获这批走私铀时，以为辛特萨戈夫携带的铀不过又是生意人口中吹嘘的“高浓度”，而后经检测，这批铀的浓度竟然高达89%，已经达到“适合”制造核武器的级别。

而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够专业”的铀贩子无法提炼出高浓度的铀，也没有技术造出核武器，但如果把普通爆炸物用球状或粉末状的放射性物质包裹起来，即可制成所谓的“脏弹”。与普通炸弹相比，“脏弹”的制造并不需要更多的专门技术，但一个手提箱大小的“脏弹”足以造成大面积的城市污染和大范围的民众恐慌。

“脏弹”结构简陋，其威力远远不能与精密核弹头相比，但一旦引爆，就会释放出大量放射性物质，不仅造成人员伤亡，而且会使遭到攻击的区域受到严重污染。虽然“脏弹”被认为是一种大规模破坏性武器，而非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不过，如果经过精心策划，即使一次很小的“脏弹”爆炸也会污染数十个街区，导致该地区居民无法继续在此居住。

这样的“脏弹”对恐怖分子十分有吸引力，核污染能重创旅游业和商业，去除核污染也是一个劳民伤财的事。2014年，伊拉克政府称，极端组织“伊斯兰国”（ISIS）已经获取了伊拉克一所大学中原本用于科学研究的40公斤铀化合物。伊拉克政府呼吁国际社会提供帮助，避免极端分子利用这批核材料制造恐怖威胁。

摩尔多瓦和乌克兰的交界处，是臭名昭著的核原料走私犯亚历山大·安哥黑科的老巢，这个有着“上校”绰号的走私犯曾在2011年大规模地向伊斯兰恐怖组织贩卖武器级高浓缩铀，当年，他的一个中间商被捕，摩尔多瓦警方在其住处找到了“脏弹”设计图。2015年，此人还试图给极端组织售卖铀，被摩尔多瓦警方侦破。

虽然目前看来，ISIS尚不具备制造大规模杀伤性核武器的能力，但在美国战略研究中心主持防止核武器扩散工作的莎朗·斯科索尼看来，“到现在为止，我们都还算幸运，但说实话，ISIS的脏弹袭击总会到来，早晚而已。”

据《时代》报道，在美国的协助下，格鲁吉亚方面一直在寻找核原料的走私源头，至今尚未查明，不过近几年查获的走私案都显示，走私源头与俄罗斯方面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辛特萨戈夫曾称可以从西伯利亚拿到数量可观的铀。据此，格鲁吉亚官方怀疑有人掌握了废弃的核反应堆，并一直向外界寻找核原料买主。

苏联解体后，其核反应堆疏于监管。据《卫报》报道，根据统计，苏联解体以来，共发生过20多起核武等级材料失窃或者盗窃未遂事件，其中多数盗窃行为是内部人士所为。美国蒙特雷国际研究所的埃琳娜·索科瓦称：“一直没有好的库存品盘点制度，苏联的清点规则没有考虑到内部威胁，没有人注意到核原料失踪。”其中一个案例是，一位俄罗斯海军军官旁若无人地越过军区围栏，打开库房门锁，拿着背包装走了好几公斤高浓缩铀。一位军事评论家戏称：“土豆都比这个保管得好。”对此，俄罗斯方面坚称，本国的放射性物质都处于安全掌控之中，格鲁吉亚出于政治目的夸大了威胁。

走私中转站

格鲁吉亚得以成为前苏联加盟共和国中铀走私最为猖獗的国家之一，主要是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糟糕的经济状况。

格鲁吉亚距离冷战时期核原料大型储备仓库较近，且恰好处在亚欧贸易路线上，从俄罗斯经由高加索山脉把核原料运往伊朗、土耳其和ISIS活动的叙利亚及伊拉克，格鲁吉亚是个绕不开的地方。加上格鲁吉亚与邻国之间的边境线漏洞很多，铀走私变得极为便利。

不过，地理条件的便利并不足以让这项非法交易野蛮生长，据《每日野兽》报道，根据世界银行统计，有超过27%的格鲁吉亚人和37%的亚美尼亚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贫困才是铀走私猖獗的原动力，迫使人们铤而走险。

多年来，格鲁吉亚官方都在努力打击放射性物质地下市场。“核原料交易每年都会上演，人们通常从俄罗斯途经格鲁吉亚将原料走私至土耳其或伊朗。”前内政部发言人乌提亚希维利说。

据英国《卫报》报道，2010年3月，从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到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的火车上，因赌博输光家产的商人托诺彦和退休的物理学家奥汗颜将浓缩铀装在衬铅箱里运输。在格鲁吉亚边境，为躲过安检，他们把浓缩铀装入带有衬铅的香烟盒中，蒙蔽感应器。到了格鲁吉亚，他们试图与买家见面，想以150万美元的价格出售，但碰到了卧底警察。后来两人被捕，格鲁吉亚方面对他们进行了秘密审判。美国核专家检验认定这些材料是纯度为89.4%的浓缩铀，可用于制造核弹头。

就在去年，格鲁吉亚抓获六名核原料走私犯，3名格鲁吉亚人、3名亚美尼亚人，他们中有4人都靠着抚恤金度日，剩下的两人则是出租车司机，他们寻求买家，试图把几千克的铀卖出2亿万美元的天价，对此，他们面临超过10年的牢狱之灾。

冷战结束后，全球核技术黑市在以令人担忧的速度扩展。据国际原子能机构披露，1993年至2006年，有超过1000宗经证实的非法核交易，或者超出合法控制范围的核材料相关事件。

伴随加入ISIS的格鲁吉亚人数量的增多，加之区域矛盾，格鲁吉亚有理由为自身安全担忧，乌提亚希维利表示，核原料走私已趋于规模化、常态化，这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可能带来毁灭性的灾难。

〔本刊责任编辑 吴 俊〕

〔原載《看天下》2017年第16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