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持一朵西葫芦花

米粒

记得小时候，到了盛夏才有西葫芦出现，是一种一出现就很便宜然后更便宜然后没有比它更便宜的菜了，最便宜的时候几分钱一斤。

除了包饺子、炒菜以外，还要多买几个回来，洗净、挖去瓤，用一个特制的擦菜板把西葫芦旋成连续的长条，晾干，等到冬天的时候吃。拉一根绳子在窗台上或者院子里的两棵树之间，或者总会找到的什么地方，把白色的西葫芦条搭上去，有点像战争片里晾晒的绷带。西葫芦条即使晾得很干也不会脆，有一点柔韧，可以缠成一捆一捆的，收在纸袋子里。我喜欢揉搓西葫芦条，感受手指里那点肉肉的韧，仿佛世界上总会有这样一种东西，看似不那么结实的，可是拉断了也不大容易。

额娘最讨厌西葫芦，额娘说她的小时候，西葫芦的季节就只有西葫芦汤和大饼子，吃得人胃酸。其实，什么食物都是如此，天天顿顿吃，什么都会吃恶心了。

额娘没想到的是西葫芦现在贵重起来，冬天的超市里，长得像黄瓜大小的西葫芦要几块钱一斤。即使到了夏天，西葫芦也不会随便到“绷带”的地步。吃西葫芦就变得郑重起来，去掉头尾，刮掉瓤、擦成丝，放入鸡蛋、面粉、盐、小葱圈儿、花椒粉，打成糊状，摊成西葫芦煎饼，还要另外搭配瘦肉丝、香菜段、生菜等等，做成卷饼。家里的小姑娘说挺好吃啊。额娘说你吃的是“慈禧牌窝窝头”，当然好吃了。

西葫芦有说原产印度的也有说是印第安人培植的，葫芦科南瓜属，和葫芦（葫芦科葫芦属）离着稍远，和南瓜（葫芦科南瓜属）是一家的，葫芦、西葫芦、南瓜同祖同宗。有人说西葫芦是郑和船队带回中国的，也有说是从印度传过来的。单从西葫芦的名字来看，来自两个地方的可能性都存在。如果是郑和带回来的，便是从西方来的，所以是可能叫西葫芦的；如果是从印度来的，便是从西天来的，所以也可能叫西葫芦。总之不是本土的蔬菜。

印度菜里，西葫芦并不像在中餐里那样清淡，因为会加进马萨拉（各种印度香料混合物，有點和十三香类似）和茄子、土豆了什么的一起炖，炖出一锅看上去红不红黄不黄的东西，配米饭或者印度饼吃。

在美国有一种西葫芦面包，基础是丹麦面包，就是放葡萄干、胡萝卜什么的那种面包，西葫芦切丁，用糖和盐腌制，去掉水分，在加葡萄干的步骤加西葫芦丁。我没吃过也没试做过，想象一下，好似不能太难吃，但也不会太好吃。

这个菜却很好吃——西葫芦花天妇罗。朋友在乡下买了一个院子，有菜园，种了西葫芦。西葫芦早晨开花，百合花大小的黄色花朵，先摘一朵别在头发里，再摘十几朵就够一盘菜了。低筋面粉、鸡蛋、盐或者糖打成稀浆，西葫芦花蘸一下薄浆，放入油锅油炸，表面变色捞出，再复炸一遍，就是西葫芦花天妇罗了。酥脆、清甜，花的味道十分淡，淡到不仔细辨别就会忽略。南瓜花也可以做天妇罗，和西葫芦花天妇罗十分像，难怪是一家的。

最近的一个动画片比较低调地火了起来，《西葫芦的生活》（《My Life As A Zucchini》），影片的主人公伊卡是个9岁的男孩儿，他不希望别人叫他伊卡而是反复告诉别人他叫Zucchini——西葫芦。因为那是他死去的妈妈给他取的外号，尽管是外号，他仍然不断地强调他叫西葫芦。因为被父亲抛弃，伊卡和酗酒的妈妈相依为命，某天，一场意外，让他又失去了母亲，就这样伊卡被送进了福利院。福利院的孩子各有各的不幸。红头发的西蒙父母都吸毒、总是用刘海遮住额头挡着一只眼睛盖住半边脸的爱丽丝被父亲侵犯、卡蜜尔亲眼目睹了父亲杀死母亲后自杀……。片中，西葫芦和小伙伴们却没有吃西葫芦，他们的餐桌上是水果和面包。福利院的女老师萝西生贝贝了，孩子们围着小婴儿看，反复问萝西会不会抛弃孩子？萝西说不可能。但孩子们说“即使他哭个不停？”“即使他尿床？”“即使他成绩很糟糕？”“即使他在墙上胡乱图画？”“即使他有一个长颈鹿的脖子？”“即使他是个废物？”……

还好还好的事是西葫芦和他最最喜欢的女孩卡密尔最后被警察大叔一起收养了，从此以后成为了警察大叔的孩子。还好还好的是，我们没有西葫芦的生活，我们和西葫芦的关系是人和蔬菜的关系。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