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情燃烧的岁月(外一篇)

2017-10-09 14:42黑凝
青春 2017年10期
关键词:绿浪农场

黑凝

从常州出发,坐动车5个小时,就到了汉口。

然而,这短暂的5个小时,我竟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去期盼,去等待。

二十多年春夏秋冬,华发染鬓;二十多年风霜雪雨,芳草无语。

岁月悠悠。我当年那位目光清澈,激情燃烧,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战友A君,现如今又该怎样一番风姿。

我在汉口火车站出站处寻觅着,张望着……

想象中,二十多年未曾谋面的铁杆战友,见了面该是怎样一番感天动地的举动,甚至会顾不上车站攒动的人群,相拥无语,泪飞滂沱。

A君和我都是1987年11月高中毕业后参军的。我们都是那个时代的文学青年。单纯,执着,充满理想,充满激情。

当年,在青藏高原戈壁滩涂艰苦的新兵集训队,战友中,有的忙于写情书,寄托情思;有的忙于思家念乡,泪花四溅;有的因适应不了高原气候和高负荷军训而怨声载道。集训间隙,我和A君却蹲在集训场一隅,讨论着顾城、海子、雪村们的意识流诗,讨论着马原、洪峰、王朔、格非、余华们的后现代小说。

我们不知天高地厚,不领儿女风情,不屑人间烟火。

记得有一次,好像是周末,我们相约到营房后猪栏旁就后现代小说“华山论剑”,不知不觉竟忘记了时间,错过了晚点名。这可把我们新兵连长吓坏了,他还以为两个平日里“鬼头鬼脑”,窃窃私语,“不合群”的新兵蛋子,适应不了艰苦的高原集训,密谋着偷偷做了逃兵呢。他哪里知道我们正在高贵的文学艺术殿堂里翱翔。

新兵连长将我们“出逃”的情况汇报新兵团后,团里派出了百号老兵,分成十几个小分队,前往重要道口、汽车站、火车站、飞机站,进行围堵拦截。当我们过足争论瘾,心满意足地回到连队时(其实当时我们并没有逾越营房),才知道我们被当成了逃兵,才知道为了捉拿“逃兵”,整个营房已乱成了一锅粥。

我们的新兵连长是个大块头吉林老志愿兵,当他了解真相后,吐出一口“妈的巴子”,冲我和A君的后臀每人踹了一脚。

也许因我俩违纪在新兵连闹出的动静太大,首长们下台阶的方式就是罚我俩在泥水地里匍匐前进(爬行)200米。要知道冬季青藏高原刺骨寒冷,专供特种兵训练场的泥水坑里积满了水和冰渍子,人一趴下去,半个身子都没在了水和冰渍子里。我们相互鼓励着、嚎叫着爬完全程后,身上、发间、指间都是淤泥、冰渍子和水,连一旁的新兵连长都心疼地跺脚嚷嚷着:“两个熊兵,下回再擅自离队。”

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在那个充满理想的年代,我们并没有对这种残酷的惩罚有过多抱怨。相反,我们都天真地认为这是缪斯垂青两个文学青年,是考验他俩的意志,是苦其心志。

三个月的新兵集训结束后,我们没有选择汽车连队或者条件相对优裕一点的机关,而是相约选择了富有浪漫气息,依傍渤海海湾的军垦农场服兵役。

我们想象中,海边的军垦农场该是蓝天碧海,飞翔海鸟,黄昏沙滩。末曾料现实并不是我们想象的浪漫,我们的战场是一望无际的辽阔的沙性泥土,我们的武器是一米八长的铁锹,我们的敌人是每年一季在沙性泥土上手工插种,收割27亩水稻。

更糟糕的是农场的文娱生活十分匮乏,战士们一年看不到两场电影。连队唯一的娱乐,就是生产劳动间隙,老连长带着我们一群新兵蛋子老鹰捉小鸡。

说起来你也许不信,就连洗澡这么日常普通的生活也显得十分奢靡。夏天里,战友们插秧,除草,施肥回到连队,百来号人只能围着连部炊事班一口井,赤條条地擦擦身子,站在营房后高岗上远处看来,一堆白乎乎的人肉在阳光下晃动,十分耀眼,不了解情况的还以为这是连队战士在搞行为艺术。好在连队营房里连只蚊子都是公的,遇到家属探亲,只能让她乖乖躲在屋内。只有到了过年前,场部才清洗了大澡池,一个连一百多号战士像下饺子一样洗回热水澡。这边还没洗好,二连的战士就在澡池外的操场上扯开嗓门,一遍又一遍地拉起了歌(拉歌是假,催促一连战士快点洗澡是真)。一年洗一回热水澡,竟成了我们这批农场兵收藏一生的记忆。

革命浪漫主义也好,沮丧颓废也罢,这应该是当时我们每位农场兵的真实写照。

这种境况下,我和A君像地下工作者又碰上了头。当时我已调到场部当司务员,A君在二连放水班,担任放水员。相对插秧的战友来说,我俩的空余时间多些。A君放水工作是在晚上,放好适中的水量,以供插秧班的战士第二天插秧。干完工作常常凌晨一、二点钟,因为我是单人宿舍,A君总要溜到场部,轻轻扣我窗户。我也早准备了烤馒头片,罐装啤酒,罐装猪肉(不好意思,那是我当司务员时,经常有来客招待,首长没能吃得了,我就克扣下来,偷偷分食给我插秧的战友,至今未向组织汇报。)我们围着火炉子,怀着强烈的革命理想主义情怀,满腔热忱,边喝着啤

酒,边认真探讨着用什么方式来丰富农场战友的业余生活,引导他们走健康向上,乐于奉献的正确的革命道路。

那场景、那心境,实在不亚于电影中红军长征途中革命领袖围着篝火决定中国命运。读者不必笑话,那实在是我们当年的真实的心境。

我们经过严肃认真商量探讨,决定办一份适应农场战士文化需求,充满理想之光,催人奋进的综合类油印刊物。

我们把办刊的设想形成书面材料,心怀忐忑地交给了农场党委,满以为农场党委要批评我们两个新兵蛋子不务正业,胡思乱想。没有料到的是老场长看了书面材料后,不仅爽快答应了俩新兵蛋子的办刊请求,还破天荒让俩新兵蛋子列席农场党委会,专门讨论办到事宜,这多少有点让我和A君受宠若惊。

记得那次会议上,场部党委还根据农场工作特色,将刊物取名为《绿浪》。并专门成立了绿浪文学社,《绿浪》内刊编委。并推选我担任主编,A君和连队的五名文学爱好者为编委成员。

为使刊物办得富有生机,我们编辑部成员每月要抽三、四个晚上,集中在场部食堂进行写稿、议稿、编稿。农闲期间,还专门邀请地方文学杂志编辑,报社记者来农场给文学爱好者、新闻骨干上课。endprint

理想是艰苦生活岁月里的一盏明灯,她指引我们克服艰难,乐观向上,一往无前。《绿浪》诞生于我们的理想和激情,她的成长给农场战士业余生活带来了生机和活力。一本小小的油印内刊,不仅激活了农场年轻战士的理想之光,更一石激起千层浪,激活了战士们你追我赶的学习的热情。当时,农场每位战士,甚至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都以能在《绿浪》发表文章而自豪。当年,我的3名战友打破了农场兵考取军校的零记录,分别考取解放军理工大学,二炮指挥学院。

而《绿浪》也给我和A君带来了不同的命运。我因为主编《绿浪》,当年被部队记三等功,并调入二炮某部文工团从事专业创作。

A君就比我要曲折了些。我调新的工作岗位后,听说A君后来闹出了很大动静,做了几回大胆举动。他没有通过农场党委同意,擅自以绿浪文学社和编辑部的名义与驻地各大院校文学社联谊。也经常以绿浪名义参加地方院校文学社活动。以至招来院校女学生的爱慕,听说一时求爱信纷沓而至,飞入农场,更有大胆的女学生追到农场。一时传他与驻地女学生恋爱的风言风语遍及整个农场角角落落。战士与驻地女青年恋爱是要受到处分,严重点要开除军籍。A君后来给我来信吐苦水,他说他跟驻地女学生交往只限于文学,只为《绿浪》更包容些,走得更远些。

然而,这话又有谁信呢?这么大的动静还是让农场党委的首长忧心忡忡,绿浪文学社还是被解散,《绿浪》杂志还是停刊了。农场的首长轮流找A君谈话,有的对A君是真心帮助,有的则是为了猎奇。更可怕的是,A君第二年考取第二炮兵某学院,农场却以思想品质问题而扣了他的录取通知书,要不是总部政治部一个老乡发现后电报通知A君先报到,后补手续,也许A君只能和我的其他农场战友了一样,在农场种三年稻子,回乡继续他的扶耕抱犁生活。

……二十多年过去了,听说A君军校毕业后曾返回农场做了三年水稻排长,后又参加青藏铁路建设。汶川地震后,已担任某部团长的A君第一时间带全团插入震中心汶川参加抗震救灾和灾后重建。后来到武汉某部担任政委……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找一家温馨小酒吧,与A君烫一壶酒,再回忆起那段充满理想,激情燃烧的岁月,心里该又是怎样的一番滋味呢?我在等待着……

小时候的年

人到中年,怕过年的情结会越来越浓。奇怪的是越怕过年却越怀念童年过年。

我出生在濑水河畔的一个典型的水乡小村。童年记忆中,吃过了腊八粥,父辈们就开始拾辍起劳累了一年的农具,囤积了耕牛爱吃的饲料。男人们三五成群地蹲在暖融融阳光下的土墙边,吸着一支支劣质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话着一年的农事收成。女人们则三五成群地围着村口的大磨盘边,纳着鞋底,织着毛衣,叽叽喳喳地聊着家长里短。一边去年刚进门的大根家新媳妇,也早没了新媳妇的害羞感,这回正撩着上衣,大白太阳下袒胸露乳地给她刚出生三个月的娃娃喂着奶水。进入这样的季节,远远望去,连村子上空飘浮的炊烟都悠闲了起来,一股一股地懒散散地盘旋在村后老槐树褐色的枝桠间,久久不离去。

这样悠闲的日子也正是濑水滩乡亲娶妻嫁夫的好日子。村子里收殓师海根家门前正围了一堆堆村妇,海根的女儿水英腊月二十就要嫁到濑水滩以外的营盘村了。水英因为她爹从事着听起来就悚人的乡间收殓师的职业,水英婚姻几经波折。是啊,谁愿意看到自己老丈人有一双整天伺弄死人的手。日子挨到水英二十八岁,村子同龄女子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好不容易,营盘村劁猪骟驴匠谢腊狗的瘸子二儿子谢拐拐愿意娶水英。谢拐拐虽拐却有一手裁缝好手艺,手艺人养家是没问题。这可是濑水滩的天大喜事,村子里的妇人都替水英高兴,都围到了海根家替水英缝着一床床出嫁被絮。

闲话在暖融融中太阳焐着,年就到了眼前。

放了寒假的孩儿们也放飞了心灵。他们粗暴地追赶着羊群,在沟壑间,在濑水河滩涂上,在村后的桑梓地里,四处撒着野。更调皮一点林保的儿子中贵他们则偷了大人们的火柴,一簇簇地点着荒野里枯燥的柞蓬、毛草和干涸了的芦苇荡里的芦苇,一团团火苗腾空飞舞,一串串笑声在荒郊野外散开。

过了腊月二十,海根的女儿水英已经出嫁,村子里乡亲家家淘起了糯米。糯米还晒在白花花的太阳下呢,做米糕的师傅就进村了,是濑水滩涂桃花坞的驼背栓旺伯。他挑了炒米锅、米糕框进了村子里的老祠堂,村子里的馋嘴伢仔,馋嘴丫头流着口水,一层一层围起了的锅灶。驼背栓旺伯虽然是个没趣的闷葫芦,无论一旁的妇人怎样挑逗,一整天只见他耷拉个脸,牙缝里从来蹦不出一个幽默的词,可总也会在每户揩一勺子香喷喷的热炒米,给围在灶边的孩子们分食,得到炒米的孩童们脸上总也洋溢着满足,他们甚至愿意一整夜陪着驼背栓旺伯炒米,做米糕。

过了腊月二十五,每家每户大除尘后,我便要缠着三叔带我到镇上的澡堂去洗澡。赤条条地“咕咚”一声跳入大池,先将捂了一冬的身子满满地泡在暖暖的澡堂里,待每个毛孔都舒张开后,三叔总要叫来擦背师傅。记忆中镇上大澡堂的擦背师傅是位扬州人,他手艺高超,只见他用干净的温毛巾贴在右手上,连旋几圈,毛巾便紧紧地缠在他的手背上,随即右手在左手上用劲一拍,“啪”的一声,擦背就开始了。他先用右手在客人的耳旁、额上、颈项左右均匀地从上到下地擦。在鼻子兩侧、嘴唇上方、耳朵后面以及脖子、头部仔细擦遍后,再在客人的脊背上用劲来个“顺水推舟”,一推到底,顺手返回时,又是一个“珍珠倒挂帘”般依次来回,就像农民锄地一样,边边角角,一处不漏。身上的污垢便被推成一段段细细的圆条,纷纷落地。接下来是擦手膀,先擦手面和指缝,擦背师傅包着毛巾的手在手指间来回穿梭,轻若“蝴蝶穿花”,慢如“蜻蜓点水”,令人无比舒心。

俗话说“三洗不如一擦”,这一擦顿时就神清气爽,耳目为之一新,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年关的澡一洗,年声就来了,年味就愈浓了。

腊月三十是除夕夜,也是祭祖、祭土地的日子。老家祭祖、祭土地是极讲究的,要待到在外工作的后生都回家了,老祖母才将家里方桌端出,摆上猪头、整鸡、整鱼、豆腐等菜肴,再摆上七双碗筷,倒上七盅薄酒,点上积满污垢的紫香炉。在紫香炉的烟雾缭绕中,老祖母总要十分虔诚地跪在下方,干瘪的嘴唇上下蠕动着,一遍又一遍地不知在默默祷告着什么,神情十分神圣,不容置疑。祖母祷告完了,又咚咚磕了几个虔诚的响头,下面就依次轮到我爹、我叔们和我们这些侄晚辈去虔诚磕响头。按我的想法,其实祭祖的最大意义在于一家子团圆。

傍晚时分,村里的老电工站在村口的大磨盘上,一嗓门“电来喽”。村子孩童这才一下子意识到过年了,只有过年才会来电。当天晚上,一家人围在一盏25W的神奇电灯下,快乐和喜悦无以言表。男人们喝得脸红脖子粗,却也喝不出个高低来。媳妇和侄辈们则在一旁嗑着瓜子,吃着糖果,看着热闹。大婶子是妇女中最男将的,她喝酒用的是海碗,一海碗下去,早撂倒了不省酒力的二叔、三叔。我最喜欢听大婶子喝酒后唱花鼓戏,绯红着脸,找来一铝盆,双手抡着筷子,“咚咚咚”一阵开场白,戏词便夹杂她满嘴的酒精喷涌而出。接下来是阿爹的传统节目——京剧《甘露寺》。“吱吱咽咽”胡琴开了场, 半天才一句“劝千岁杀字休出口……”,带着醉意的一嗓门下来,总要将在场的一家子“戏迷”们逗得七倒八仰。

大年初一,一个村子的人都象一像子人一样,人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和快乐。鞭炮响过,年龄小一点总要跟着大孩子屁股后面,一家一家拜着年,屁颠屁颠半天下来,口袋里总要装得满满的桂圆(其实是蚕豆)、瓜子、米糕,运气好一点还能混到几颗上海产的大白兔奶糖。中饭碗一撂,就该到村口去接舞狮队了。

现如今,每逢除夕,晚饭碗还没撂,一家老小就盯着电视,等着新春联欢会,看着人家傻傻地乐,自己也跟着痴痴地笑。这样的乐,这样的笑,怎又能是参与后发自内心的开心。曾经想,为什么中国人都觉得越来越没有了年味,年味到底到那里去了?莫非是一场莫名其妙的新春晚会扼杀中国年味,扼杀了一个国家的最古老的传统文化?呵呵!只是想想而已。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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