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是未完待续的文化

2017-10-13 09:35张妮
环球时报 2017-10-13
关键词:英杰气象台局限

本报记者 张妮

专访宋英杰那天,刚过白露。强调节气并不是因为《环球时报》记者对此有研究,而是这位3岁就能背诵最长版节气歌的“中国气象先生”说,“‘白露不露,长衣长裤,但我还穿着短袖,因为没觉得冷,说明现在气候变化了,

谚语所指导的那个年代跟现在不一样了。”虽然身为央视天气预报主持人,但宋英杰研究的不仅仅是天气。他刚出版的新书《二十四节气志》被称为以文学的笔法、气象学的算法来写就的节气百科。“二十四节气是未完待续的文化,我们的民族在认识自然的过程中,与节气相关的智慧有很多独特之处,但千万不要觉得它博大精深到毫无局限”。宋英杰说,“谁来续?现代人有义务也有能力,因为你比古人视野更开阔,可以借助的仪器、技术更多”。

既在居家日常,也是诗和远方

环球时报:中国的二十四节气去年申遗成功,您如何看节气的文化属性?

宋英杰:节气真的是博大精神的文化,当然其中有科学。去年,二十四节气申遗成功,有句话对其做了一个非常浓缩的定义:“二十四节气”是中国古人根据太阳周年认知天气、气候、物候的规律和变化所形成的完整的知识体系和应用体系。这句话有两个关键词,第一是“规律”,第二是“变化”。《易经》中说,“一阴一阳谓之道,阴阳不测谓之神”。道就是规律,神就是变率,是琢磨不透的那个东西。中国古人就是通过二十四节气来掌握规律和变化的。

节气的前身和血统是天文学。为什么刚开始只有夏至和冬至两个节气?因为有天文学的表象,就是白昼最长和白昼最短的日子。然后有了划分季节的春分、秋分、立春、立夏、立秋、立冬,最后才有界定物候的节气,如小满、芒种。物候我们熟啊,燕子来了吗?桃花开了吗?青蛙叫了吗?在二十四节气的发展过程中,人们不断注入自己的智慧。我写这本书最大的感触是,二十四节气是未完待续的文化,我们的传承不是只从古迹中寻章摘句,还要留下这个时代对它的贡献,使它充盈着科学的雨露,洋溢着文化的清香,使它既在我们的居家日常,也是我们的诗和远方。

环球时报:为什么二十四节气偏偏诞生在中国?其他国家有节气文化吗?

宋英杰:一家之言,我认为,单纯从气候的角度来看,中国的气候很独特,节气起源地区是季风气候,特点是雨热同期,天最热的时候雨水也最多。也就是说,阳光和雨露叠加在那个最极致的时段,它的光、热、水的效率最高,最容易养活人,最容易诞生文明。它容易为善,也容易为患,给点阳光就灿烂,来点雨水就泛滥。就是在这样的气候背景下,人最敏感、最细腻,最愿意去钻研赖以为生的气候。

中国文化的辐射能力实在太强了,东亚和东南亚的很多国家都受到节气的熏陶,当然会有一些本地化的改造,尤其是日本。我曾特别赶在一个时段到日本去过春分,日本叫“春彼岸”,他们把祭祀放在春分和秋分。为什么叫彼岸?就是我生活在此岸,我要一年找两个时段和已经逝去的、已经在彼岸的心灵对话。我的下一本书就想把各国的气象谚语和中国谚语做一个比对,有哪些比我们还精彩,哪些比较独到,我们别盲目自恋,也别妄自菲薄。

不能你强大后就生生把具有野性的天气关在笼子里

环球时报:燕子低飞,蚂蚁搬家,生物气象台的预报往往很准,人类气象台真的比它们更准吗?

宋英杰:我们对人类智慧要充满期待和信任。我讲个例子,几年前,童话大王郑渊洁先生早上起来看到蚂蚁在垒窝,他就想是不是要下雨,于是他在微博上@我,说蚂蚁气象台预报有降水,所以紧急构筑防水工程,可是北京市气象台没报降雨,今天我就要看看蚂蚁气象台和人类气象台谁更准。我觉得这件事很有挑战性,就和几位气象专家一起商讨了一下,确定北京那天只阴天不下雨,我就在网上回应他说:谚语是这样的,“蚂蚁垒窝天气变,蜜蜂出巢天放晴,蜘蛛结网大风起,鸡不入笼阴雨来”。蚂蚁垒窝只说明天气变,但气压、湿度变了未必下雨,还有一个补充条款:看鸡有什么反应。最后,那天的天气实况是,北京只阴天没下雨。网友们调侃说:真不容易,人类气象台还战胜了一次蚂蚁气象台。万一结果是相反的,我们真不敢想象。

实际上,人类一直在集成各种生物的智慧。但动物的局限在于,他们敏锐的感知仅限于一亩三分地,短时邻近预报有时比谁都准,但请一个蚂蚁去预报太平洋上一个台风的路径和登陆时间,怎么可能比人类气象台准呢?所以,每种生物的气象台都有自己的业务缺陷,相比来说,人类的气象台还是最准的。

环球时报:既然每种生物的气象台都有业务缺陷,那人类的缺陷和局限是什么?为什么现在的科技水平越来越发达,人类的预测仍然难以确保完全准确?

宋英杰:人类最大的局限就在于常常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并且要求其他学科无所不能。在社会分工越来越细分的情况下,你我之间的共同语言越来越少。因此,我们常常会神话对方或者苛求对方。实际上,再复杂的气象方程也无法还原这个世界的复杂;你观测的网格再细密,也难以穷尽这个世界的山山水水。人类的认识终究有局限。

我们常说,天气即天意。天气是这个星球上固有的现象,不会因为你的到来它就应该消失。也就是,“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有人说,科技发达了,是不是可以人工增雨?台风那么可怕,消灭它不行吗?我的观点是,我们对天气应该存有敬意。我们不能脸谱化地看待那个瞬间的凶残和暴力,实际上,从广义来看台风,它是以人类阵痛的方式去实现大自然的一种调节和优化。如果没有台风,干的地方更干,湿的地方更湿,热的地方更热,冷的地方更冷。它实际上是对温度和水汽的一种再分配,是这个星球上水资源和温度资源的税务总局。所以,我们要尊重天气的必然性。不能你强大后就生生地把具有野性的天气关在笼子里。人类的强大是尊重、规避它带给我们的风险和灾害,而不是消灭它,这才是生态文明。

千万不要觉得它博大精深到毫无局限

环球时报:与发达国家相比,中国的天气预报处于什么水平?

宋英杰:现在各国天气预报的业务水平差距都不大,因为这个学科一直以来所形成的全球资料实行实时免费共享机制,即使在冷战时期也如此。大家都不藏着掖着,毫无保留地把各自的观测和智慧奉献出来,并形成大量的国际性或区域性的合作项目。这是我所看到的几十年中人类的伟大之处,它超越了意识形态,这也是我敬仰这个学科或这种机制的原因之一。剩下的就是专业预报员基于自己的经验,对本国本地天气气候特征的经验判断。差距大的可能是你本身的技术理论研究还没完全跟上,借助别人多些。

环球时报:为什么您说二十四节气是未完待续的文化?我们对它的研究还有什么欠缺?

宋英杰:我们的民族在认识自然的过程中,与节气相关的智慧有很多独特之处,但我们也有一些局限,不要讳言。第一,不量化。很多古籍中记录气象灾害最常见的四个字是“死伤无算”,直到今天还有一个常见句式叫“据不完全统计”。在认识自然方面一定要精准。2012年北京“7·21”暴雨,最后能清晰记载有79人遇难,去年“6·23”盐城龙卷风有99人遇难,这是巨大的进步,是对每个生命的珍惜。第二,不系统。以现代科学看,天气气候的预测不仅要定量,还要定点、定时,但古代正史中的气象记录,往往是发生极端性的灾或小概率的“异”才进行记录,连续型变量成了离散型变量。研究天气表象背后的规律遗失了无数原始依据。一个重要原因是,古人往往将不合时令的寒暑旱涝视为帝王将相失政的“天戒”。第三,不因果。中国古人往往停留在表面的灵验,错过了深究它内在逻辑关系和物理原因的机会。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对天气的认知一直是领先的,但明代中期渐渐落后了。

此外,二十四节气、七十二物候的本土化和当代化我们做了吗?节气中有对沙漠气候区的描述吗?对草原气候区、高原气候区的描述是否少之又少?有人写过青稞、胡杨、梭梭、沙棘吗?我知道该写,但我没有那么广泛的知识,这是需要时间的,急不来。所以我说,二十四节气是未完待续的文化,千万不要觉得它博大精深到毫无局限。谁来续?现代人有义务也有能力。如果大家有兴趣,就一起让它更丰富、更精彩、更准确,让文化和科学能真正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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