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乡绣娘

何毓敏

南方的冬日，太阳总喜欢躲进浓雾和云层里不肯露面。一个周末的早晨，刚刚睁开眼睛，一束亮亮的光带着温暖泻进屋来，正欲推开窗户享受冬日难得的阳光，小伙伴们电话来了，提议开车去黔东南苗乡走走，看看冬日阳光里“美人靠”上绣花的绣娘，和她们飞针走线织出的精彩作品。

在我的记忆里，飞针走线的绣花技艺是十分了不起的。记得小时候，在黔北仡佬族山乡老家，那些尚未出嫁的大姐姐们，每人手拿一件绣花的手绢或鞋垫，经常聚在一起说说笑笑，一会窃窃私语，一会笑声朗朗，对于一个懵懂少年，我不知道该称呼这些待字闺房的姐姐们“绣娘”还是“绣姑”，但从她们开心的笑声和绯红的脸庞上，我知道这是年轻女子用心用情绣出的，对爱情和美好生活的向往憧憬。

长大后到云锦故乡南京上学，亲手触摸和欣赏到“中国四大名绣”美轮美奂的作品，才知道“天下女子皆善绣”，绣花的学问其实很深。毕业后回到贵州工作，耳濡目染独特的苗族刺绣，无论是舞台上靓丽的服饰，还是商城里精致的产品，那浓厚的苗族文化特色，美观夸张的构图，丰富多彩的色彩，栩栩如生的造型，仿佛是苗乡女子心中流淌出的热爱生活的诗歌，仿佛是苗乡绣娘一针一线织就的智慧勤劳的画卷。而这些诗与画，浸润着厚重的苗族文化养分，令我对这些心灵手巧的苗乡绣娘油然而生钦佩。因此，当沐浴暖暖的阳光走进苗乡时，我的内心是十分亲切和激动的。

车进千户苗寨，已远远传来苗族少女悠扬的歌声。循声望去，四、五位身着盛装的苗族绣娘正椅在“美人靠”上忙着刺绣的活计，嘴里歌声飞扬，手中飞针走线，苗族盛装在阳光下有如霓裳，随着针线飞舞忽高忽低的纤纤细手，恰如翩翩起舞的优美舞姿，好一幅苗族绣娘能歌善舞的生动画面。从这幅画里，我分明感受到苗乡绣娘独特民族风格和文化气质。苗族刺绣艺术，是苗族人民用勤劳智慧创造的一部“无字史书”，蕴含着深厚的文化内涵，折射出苗族历史演进和南迁的过程。传说有一位叫兰娟的女首领，为了记住从北向南迁徙跋涉的路途经历，想出用彩线记事的办法，过黄河绣一条黄线，过长江绣一条蓝线，最后抵达落脚的聚居地时，从衣领、衣角到裤脚已绣满色彩斑斓的各种图案，从此，苗族同胞继承和发扬刺绣的习惯，以纪念这位前辈开创的这份美丽。

千户苗寨中坐落着“贵州苗族博物馆”，是苗乡规模很大的博物馆之一，馆里的刺绣艺术品令人目不暇接。站在一幅《苗乡春色》的刺绣前久久凝視，那阳光明媚，春色如画，百鸟欢唱，男耕女织的生动画面，栩栩如生，惟妙惟肖。为何刺绣中没有苗乡绣娘自己的身影呢？在另一幅《苗女》的刺绣艺术品中，我找到了答案。一位年轻漂亮的苗家女子，挑着一担颤悠悠的箩筐，从稻秧如织、绿韵荡漾的田间走来，箩筐里装满嫩绿绿的青草，草尖上仿佛还挂着晶莹的露珠，姑娘的脸上写满笑意，身后还跟着一群可爱的小鸭，这不正是苗乡绣娘自己的倩影吗？我忽然感到，这一幅幅美景不仅在刺绣中，更是在窗外，在这座数百年的苗寨里，苗乡的每位女子都是出色的绣娘，有的在家中绣，有的在田间绣，有的在地头绣，有的在商场绣┉┉共同绘就心中的美好生活，我感觉自己就在这幅画中，我的心正和苗乡节拍一起律动。也许，从苗族刺绣诞生那一天起，刺绣就不仅仅是一门技艺，如同歌声一样，是苗族绣娘们表达思想和追求的最好形式，她们用一针一线描绘生活，描绘憧憬，把苗乡的一切都绣进了作品里，绣娘们既是画的作者，也是画中的主角，这样绝妙结合的画，不醉倾观众都难！

苗族喜爱刺绣，就像喜爱唱歌一样，几乎视若生命的一部分。往往四五岁开始，女孩子就跟着母亲、姐姐学习刺绣，历经几年磨练，到了七八岁，大多掌握了刺绣技能，成为一名绣娘，难怪人们常常称赞苗乡“人人会绣花，个个是绣娘”，阿依绣娘就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刺绣高手。跟随阿依来到她家，两层纯木结构的苗族传统民居收拾得干净整洁，琳琅满目的刺绣工艺品挂满四壁，阿依绣娘高兴地告诉我们，她三岁学习刺绣，六岁已熟练掌握各种刺绣技术，还多次参加全国、全省苗族刺绣大赛，拿过不少大奖。听说我们专门为了解苗族刺绣而来，阿依绣娘像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介绍开了：苗族刺绣的种类很多，从色彩上分为单色绣和彩色绣两种，苗族刺绣的最大特点，就是借助色彩的搭配和图案的组合，达到视觉上的多维效果，每一个刺绣图案都有一个来历或传说，深含着苗族的民族文化和民族情感，这些精致的图案和色彩绣在衣服上，表现了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和对自然宇宙的崇敬，艺术大师刘海粟也高度评价我们苗族刺绣工艺是：“缕云裁月，苗女巧夺天工”呢！

苗族姑娘未出嫁前，都要亲手绣作一套嫁妆，从绣作到完成一般需要三至五年，这套良辰美景大喜之日才能亮相的绣品，浸透着苗家姑娘浓浓的情感和最高的技艺。阿依姑娘害羞地告诉我们，她的嫁妆早已做好了。苗族刺绣之所以代表着中国少数民族刺绣的最高水平，原因大抵是独特的苗族文化和民族风格的精髓，已深深融入一代又一代心灵手巧的苗乡绣娘的血液里，绣娘在描绘生活，生活在滋养绣娘，通过一针一线流淌出来，成为巧夺天工的艺术佳品！

回程途中，大伙争相展开自己购买的刺绣工艺品。在我看来，这些刺绣作品是没有好差优劣之分的，都是苗乡绣娘们一针一线对美好生活的描绘，都是苗乡绣娘们对刺绣艺术的执着，都是苗乡绣娘们对民族传统文化的坚守，都是对多彩贵州的诠释。回望苗寨，我忽然发现，生机盎然的苗寨其实就是一幅巨大的刺绣作品，是苗乡绣娘和她的亲人们用一砖一瓦、一土一木绘就的，生动地镌刻在多彩贵州和祖国的版图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