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意识的削弱

2017-10-18 23:37杨曙
湖北工业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年4期
关键词:误读倾城之恋人物形象

杨曙

摘 要: 《倾城之恋》是张爱玲的重要代表作,后被香港人文导演许鞍华改编成电影。许鞍华在改编过程中,虽然忠实了原著的情节,但是对作品的人物形象把握有误,导致电影整体风格改编发生偏差,人物形象突出的是对爱情的渴望,而不是原作中对爱情的算计。这种误读式改编的原因在于小说的心理描写很难通过画面表现出来,误读使原作的苍凉意识削弱了,而苍凉意识是小说原本的精华。

关键词: 苍凉;倾城之恋;人物形象;误读

中图分类号: I206.6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5-8153(2017)04-0086-03

张爱玲生长于新旧文明交错的上海,她对电影十分酷爱,这点成为影响她后来从事小说创作的重要元素。张爱玲的小说带有很强的故事性,情节性强,适合改编成电影,但是在改编的过程中,一些导演也并不是一成不變地改编,小说到电影的媒介置换过程中,也融入了导演自身的想法,导致文本误读。香港著名导演许鞍华改编《倾城之恋》就对人物形象产生误读,使原作失去了本身最精华的苍凉韵味。

一、人物形象的误读

电影与小说本身属于不同的艺术门类,将小说改编成电影是艺术的再加工,电影解读不仅是对原著中的基本情节、语言的描述,而且要凭借制片人或导演的理解对原作意蕴进行解读。“不仅仅是通过摄影机、剪辑、表演、布景和音乐把原作作相对的变形,而且是根据独特的电影法则和惯例、文化的表意元素,以及根据制片人和导演的理解作相对的转化。”[1]这个转化过程不是直接将影片中的故事情节进行复制,而是对原著的精神进行重现,要去真实地展现人物的风格。许鞍华的整部作品完全忠实原著,又想超越原著,但是她在理解与转化的过程中对作品人物形象产生误读,进而影响整体意蕴把握,转而形成一个流落俗套的男女爱情故事,效果并不理想。

1. 白流苏的误读

小说中的白流苏不是以旧式女性的形象出现的,而是以一个充满新思想熏陶的女性形象出现的,她不会在意旧的世俗观念,乐于学习交际舞,这些说明她是一个思想很开放的女性。她完全不在乎封建礼教,所以也不会为原先的丈夫守孝。她是从婚姻围城中逃出的女性,因为亲情的冷漠再次走向婚姻。白流苏在和情人范柳原相处时候,为了达到结婚的目的处处与他算计,希望掌握婚姻的主动权,这是十分精明的表现。在与范柳原交往时,也一直以精明者自居,并不和范柳原走得近,但仍旧与他保存着一定的亲和的态度,并且始终占据着关系中的主导权,显得十分精明。

但是在电影《倾城之恋》中,作品更突出了男女之间爱情的情意绵绵,而忽略了原本小说中相互之间费劲心机的表现。导演对人物性格产生误读,致使出现与原作不同的风格,电影中的白流苏只是想得到一份平凡的婚姻,她的形象属于渴望爱情的,不仅拥有良好的西方教养,而且也有十分良好的情感渴望。

白流苏和范柳原在码头相遇这段情节也对原作做了很大的补充,白流苏在码头焦急地等待范柳原,镜头画框内,白流苏身后贴着两条标语:“抗战到底,最后胜利”。这两条标语一语双关,一方面揭示故事的时代背景,另外一方面意旨只要白流苏拥有坚定的意志,必然和范柳原走到一起,白流苏所面对的爱情是和抗战一样的持久战。当香港沦陷后,白流苏看到范柳原不管周遭环境多么恶劣,还去救她,这个行为是她需要并让她感动的,她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扑向范柳原。两人之前的误会都在枪林弹雨中消失了,两人之间只有相互依偎。另外,电影中把每个小说片段都细化了,战后,当他们在路上行走时,白流苏虽然自己已经十分劳累,但是还坚持帮范柳原拿大衣和围巾,当他们逐渐往前走并消失在镜头中,给观众留下的是两人执着的爱情,和小说原有的表现白流苏精明的主旨已经大相径庭。

2. 范柳原的误读

小说中的范柳原是一个对爱情不负责,放荡不羁的花花公子形象,他和白流苏的结合是由于内外形势做致,对他而言,白流苏是一个在乱世之中适合一起生活的人,而不是在一起长相厮守的妻子。他自己曾经说道:“这一炸,炸断了多少故事的尾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战争的出现不仅使得他的远行计划被打断,他想继续风流快活的想法也被打断了。范柳原结婚后,他的一些行为更能突出他的个性,“柳原现在从来不跟她闹着玩了。他把他的俏皮话省下来说给旁的女人听。那是值得庆幸的好现象,表示他完全把她当自家人看待——名正言顺的妻。然而流苏还是有点怅惘。”当范柳原和白流苏之间的爱情没有任何激情后,范柳原在尝试找别的女性以暴露他以前的花花公子本性。虽然,白流苏和范柳原成婚,但是白流苏无法得到范柳原的真心。

再如电影中有一处是范柳原将白流苏冷落冷落几日,之后又和白流苏和好,小说中十分清楚地表现了白流苏对范柳原之间爱情的顾虑,两个人一个人想嫁人,一个又不愿意娶,双方都把对方看得十分透彻,但是又不愿意直接去将对方的心理戳破。但如何把这段心理描写进行表现呢?如果直接用电影画面表达,是十分困难的,直接让徐氏夫妇通过对话展示出来,“范先生虽然喜欢白小姐,但是还不想娶她。他还在等,等白小姐自投怀抱,将来要是有什么问题,就负什么责任了。”“白小姐倒是很认真。”但是,通过这些对话,虽然事实被展示,但是这些是徐氏夫妇的主观判断,很难表现两个人因为自私而发生的调情以及调情之后的个人算计。

电影中的范柳原更多表现出对爱情的渴望,他经历过曾经的坎坷爱情,一些经历使得他变得放荡不羁。他觉得白流苏是治愈他心灵的药物,能够让他收敛。影片中有多处范柳原向白流苏表白的镜头,一次是站在下面对高墙上面白流苏表白,影片当中使用了俯视镜头,那是通过白流苏的眼睛去看范柳原,当镜头在移动时,镜头中的范柳原是略带憔悴的,这是一个已经经历过爱情的孤独的灵魂。还有一组镜头是范柳原与白流苏吃饭,镜头对范柳原的面部表现属于特写,他在和白流苏开玩笑时候是一幅调皮的样子,但是在谈论对白流苏的感觉时,又是严肃且沉闷并带有忧郁的,他觉得白流苏是觉察不到他的真心的。这里凡是表现范柳原对白流苏真实情感的画面,都是通过他带有忧郁的面孔表达出来的,当他打电话和白流苏进行表白时,白流苏对他的话是持有保留态度的,不知道他说话是真是假,她很难感受范柳原的真心。

小说中的范柳原和白流苏的交往只是以谈情说爱为主的,并没有太多的结婚意图,他选择远行是因为他还没有准备结婚,想逃避白流苏。在电影中,范柳原对白流苏所付出的并不是花花公子的心思,他最终没待在白流苏身边,是因为他还没决定好是否结婚,他需要思考是否为白流苏安定在这个地方。由于这个差别,小说和电影中的范柳原完全属于不同的形象。电影的结尾也很好地展现了范柳原对白流苏的真心,战后,当范柳原回家,他像别的男人一样干起家务,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白流苏表明他能干家务并能承担家庭责任,这使得人物形象很具有正面意义。

二、误读原因分析

造成误读的一个原因在于小说和电影的媒介特征不同。小说依托良好的文字基本功,能把人物的细腻心理十分准確地表达出来,但是电影不可能无限制使用旁白来表现人物细腻的心理。随着电影的拍摄越来越进步,镜头语言的表达功能也越来越多,景别变化、调度速度、摄影运动等均可以来表达人物的内心情感,但是有点是肯定的,就是不管摄影技术与视听语言怎么丰富,在表现人物心理方面,镜头永远不能超越文字的丰富。“一切小说都侧重于表现内心的发展或存在的状态。小说的世界主要是一种精神的连续,……在摄影机所能再现的现实范围内不存在任何可以依附的东西。”[2]当摄影机在表现小说时,用镜头展示小说的心理描写是具有很大局限性的,心理描写得越多,小说越难改编成电影。

整部《倾城之恋》本身表现男女勾心斗角,互相算计,可谓是一部典型的心理剧。描写白流苏比描写范柳原的心理更多,当时他们第一次见面,到白流苏去香港,香港沦陷,再到两人重新复合,白流苏可谓一直在不断地算计,为了收获一些带有较强物质性的爱情,白流苏经历一系列心理挫折,这样精明且算计的心理活动,恰好表明了这所谓的爱情根本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好爱情,而是一场心机很重的战争。电影镜头在描绘这些内容时,显然是无能为力的,但是如果小说没有了这些心理描写,将没有任何艺术突破,和过去的传统的爱情小说没什么区别。

三、误读的影响——苍凉意识的削弱

在电影史上,历来完全忠实原著的作品无法取得较好的票房,也不能取得较好的艺术创新。但许鞍华在改编过程中,依旧在努力做到展示电影的魅力与风采。在影片的开头,许鞍华加入戏曲的元素,使用昆曲《牡丹亭》中的杜丽娘与刘梦梅在后花园中的“惊梦”作为电影的开始。“惊梦”是杜丽娘内心对爱情渴望的爆发,呈现她敢于反抗封建礼教的实际行动。许鞍华在影片开端故意加入“惊梦”,意在表现白流苏是个敢于争夺封建礼教家庭,努力追寻自身婚姻的女性。这样的开头既能向观众暗示电影中女主角的特点,也能告知观众这是一部以表现爱情故事为主的电影,用这样的独特的方式吸引观众,能达到较好的观赏效果,但是导演在人物形象及作品的苍凉内涵方面却产生了误读。

导演许鞍华在进行改编时不破坏原本著作的风格,基本沿用了小说的内容与对话,也没有曲折的情节。但是无意间削弱原著的基调——苍凉。她在作品完成后,也曾经意识到:“《倾城之恋》最大的教训,是我没抓住作品的精神……如果抓住这个原著的精神,我觉得会好一点。”[3]许鞍华十分尊重张爱玲,她一直尝试用最新的电影技巧去迎合人们的当下心理,并去尝试保证原作的创作风格,用全新的技巧对经典作品做出诠释。但是,许鞍华过分尊重原著,反而导致对原著的误读,自身的发挥空间也极为狭窄,致使自身拘泥在一个十分狭小的圈子,对男女心理表现削弱。

李欧梵在其名著《上海摩登》中曾经这样评价张爱玲,他认为:“我们有理由相信张爱玲的电影模式绝大多数是取自美国——而非中国——电影,其中她最喜欢的类型可能是那些怪诞的人情喜剧……所有的好莱坞怪喜剧——亦是其通世故人情的一个标志……——都会让求婚和应战双方舌战不已,搞出些机智的对答。”[4]《倾城之恋》是对该模式的深入刻画,原作中两人就是勾心斗角,一个极度自私的男人与一个极度自私的女人先相遇,然后在餐厅、舞厅、海滩、断墙等种种环境中上演着算计游戏,这种游戏带有很强的好莱坞风格。两个人都是十分精明的人,“算盘打得太细了”,从这方面带有很强的好莱坞喜剧风格,而不是一个带有纯洁爱情或者英雄救美的故事,故事中的调情也是带有喜剧感的男女之间的斗智斗勇。在电影开拍前,本身宋祺就提醒周润发扮演范柳原时,要演得尽量轻松幽默,不要太过流露感情。许鞍华并没有抓住小说本身的苍凉感,这种苍凉的勾心斗角原本是小说的最为精彩之处,而电影最终表现的只是城市沦陷中的爱情,并没有小说原本的苍凉。许鞍华在一定程度也只是忠实了情节,在人物形象刻画上完全误读了。

许鞍华的不少电影作品属于杰出之作,但是《倾城之恋》却因为误读而没有抓住原作的精髓,也没有做一定的创新,使得影片的评价不高,这部电影成为许鞍华较为不成功的作品。许鞍华试图用电影的形式来着力表现张爱玲作品之神,但是对人物形象误读之后的作品并没有完全成功,造成误读并出现与原作风格的貌合神离。

[参考文献]

[1]陈犀禾.电影改编理论问题[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8:162.

[2]齐格弗里德·克拉考尔.电影的本性一物质现实的复原[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1981:301.

[3]王 樽,许鞍华:新浪潮的进行时[J].收获.2008(1)

[4]李欧梵.上海摩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2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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