邂逅一座博物馆,邂逅工匠精神

2017-10-19 03:11法人尚论聪
法人 2017年10期
关键词:幌子木匠工匠

文 《法人》特约撰稿 尚论聪

邂逅一座博物馆,邂逅工匠精神

文 《法人》特约撰稿 尚论聪

木作是植根于生活的艺术,保存了一种记忆一段时光

我们看到一个雕饰精美的老式木窗,它放在博物馆里,是一件艺术品。可是,它原本的属性并非如此,它是房屋的一部分,真正的功能是采光、透气。那么,它最初的主人为什么要在窗子上雕刻花卉、山水、人物、故事呢?这实际上体现了旧时人们的审美情趣,是人内心真实的表达。我们不知道他是谁,也无从考证他的来历,毫无疑问他和他的那个时代已经远逝,但是“美”留了下来,这就是艺术。艺术并不止在宋徽宗的花鸟画中,不只在董其昌的书法中,不只在高大上的叙事中,还存在于一张旧式方桌,一个老烛台,一个旧灯笼,一串旧式的幌子中。这些民间性的东西,才是植根于生活的艺术。把这些旧的东西保存下来,就是保存了一种记忆,一段时光,甚至一种传统。

木匠世家

王文旺先生,就是那个保存传统的人。

他出身于河北衡水一个木匠世家,小时候每当父亲干活儿时,他也在旁边帮忙,就这样初步接触了木作。19岁的时候,他正式拜师学习木雕,并熟练掌握了这门技艺。之后,他到北京参与古旧家具的修复工作,有一次师傅叫他修复一张琴桌,他尝试了多次也无法将一个霸王枨拆下来,后来因为用力太大,竟然将这个部件破坏了,这令师傅非常生气。师傅告诉他,霸王枨的奥秘在于枨子下端的榫头为半个银锭形,琴桌腿足上的榫眼下大上小。当霸王枨的榫头从腿足部位的榫眼插入后,向上一拉,便挂住了,再用楔子将霸王枨固定紧就可以了。要想将霸王枨与琴桌的其他部位拆卸开,首先就得了解其结构,而不是用蛮力打开,那样只会对古旧家具造成更大的破坏。这次教训,令他对老祖先的智慧有了新的认识,同时他也陷入了对古旧家具的深深迷恋之中。

王文旺先生从事了长达30余年的古旧家具修复,可以说是一个真正的匠人,但他常说自己担不起“匠”这个称谓,只能算一个木工,因为在传统认识里,“匠”是通才,木匠更是三百六十行里的第一大匠。在农业时代,涉及生活与生产的大多数工具都依赖于木匠,纺线的纺车,织布的织机,耕田的犁

藏事耙,种地的耧车,平民的屋舍,帝王的宫殿,渡河的舟船,代步的车轿,凡衣食住行,皆出自木匠之手。一个被称作木匠的人,大可造船,小可雕核,是工程师,也是艺术家。然而,随着农业文明的逝去,科技改变了人们的生产与生活方式,大量的木作器具退出了人们的生活,甚至已经消逝。基于这种现状,王文旺先生准备成立一家木作博物馆。

为此,他花了10年的时间。

木作博物馆

他停止出售收购来的老物件,转而做收藏,并最终做成一个对公众开放的私人博物馆。他做博物馆的这一想法几乎遭到了所有亲人的反对,因为这将意味着他要投入全部积蓄,很可能得不到任何回报。他是一个执着,而且充满热情的人。一旦决定要做的事,就绝不会回头。我们现在无法了解他究竟经历了多少坎坷,我们看到的是一座流溢着工匠精神的庞大博物馆。他告诉笔者,自己早年曾参与修复了大量古旧家具,大多流往海外市场,他不忍老祖宗的东西消逝,暗暗下定决心,终有一天要做一件大事,使人们了解传统木作艺术之美。

文旺阁木作博物馆就这样诞生了,一家位于北京通州台湖镇的私家博物馆。

这座博物馆不但萃聚了大量的木作珍品,而且重现了工匠精神。据王文旺先生说,一个好的木匠,首先从淬炼品性开始。从前的徒弟拜师后,师傅并不急于传授手艺,只让徒弟做一些杂事,从中观察弟子的品格、性情、天分,最终决定是否传艺。当师傅决定传艺时,首先会让弟子学磨刀,斧子、刨子、锛子,都要弟子去磨。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磨刀,最能体现一个人的心性,磨刀的过程,也是一种观照。

木匠师傅在正式传艺的第一天,会亲自拿起刨子推一个刨花,这个动作一气呵成,出来的刨花菲薄如纸,厚度均匀,平滑流畅,它是师傅水平的展现,同时也是工匠精神的标志。从这一天开始,师傅的水平,就是徒弟努力的方向。

工具,是完成手作的基础;就好像品格,是成就一切事业的基础。王先生说,旧式的工匠有着金子般的品格,做东西往往一丝不苟。他的父亲做了一生的木匠活儿,有时候看到他的手艺,仍然会挑刺儿。循着先辈的精神,他认为一家博物馆不但要展示“器”,同时还要展示“识”。既要有现代意识,同时也要保持传统。因而,叙事便从木工的祖师爷鲁班开始,进而展示了几乎全部的木工工具,有打眼用的小凿子,测量用的鲁班尺,一一而举,其中光刨子就多达几十种,既有造型罕见的弯刨,也有制木桶用的座刨。王先生说,早期木工的工具都是自己亲手制成,小到雕花用的刻刀,大到锯木用的框锯,都得工匠制作。为了打制刻刀,他甚至学会了打铁。工具的好坏,往往显示了工匠的技艺。一个工匠的工具尚且歪歪扭扭,他的手艺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他早先招收带艺投师的弟子,会要求对方先拿出工具看看,看到工具精美、平滑、匀称,比例协调,就知道这是个可造就的年轻人。

真正展示木作艺术细节的,是各种木器的构件,一面墙上完整地展现了一件拆解开的清代圈椅,椅圈、靠背板、后腿、角牙、联帮棍、券口牙子 都以实物展现,令人耳目一新。在所有的木器构件中,最为丰富,也最能体现智慧的是榫卯,它使木作艺术拥有了生命,同时也赋予它们结构性的美。

艺术源于生活,生活又给艺术注入生命力,使之拥有更加持久的魅力。中国人喜欢盒子,就像现代人喜欢各种设计精巧的包包。盒与“和”“合”二字同音,历来就是“和合之道”的象征。一件清中期的红漆描金方盒,是晋中一带的人们惯常使用的食盒。这件盒子以木为胎,漆以朱红,盒盖描金,四周布满海棠纹网格。盒子的内部设计了十二个浅浅的盘子,用以盛放小食。盒子的外部绘有亭台楼阁,流水石桥,一派文人情调。尽管历尽岁月磨洗,盒子已经充满了沧桑,但仍然遮不住诗一般的韵味。以“盒”为主题,馆里陈列了“八棱红漆捧盒”“扁圆黑漆盒”“堆漆红漆盒”“红漆葵瓣式盒”“海棠式捧盒”等各种盒子,不但展示了古代工匠制作盒子的木作工艺,还展示了各种漆艺。

王先生说,老物件的修复是一种复杂的工艺,它涉及的往往不只是木作,还涉及漆艺、木雕等工序,因此他也精通大漆的工艺,从制漆、调漆,到漆艺与木作的结合,他都极为娴熟。在漆艺陈列厅,墙上有详细的大漆披布、大漆披麻、大漆披灰的步骤与流程。

和所有扎根于生活的艺术一样,木作从来都不是单独存在的,它是一个完整的系统,而文旺阁木作博物馆所展示的,也不是一件一件孤立的物件,从桌椅的拆解,到完整的家具,到一座房子的顶部架构,再到一把铜锁,一个门簪子,再现了传统生活的方方面面。这其中最令笔者惊异的是古代人设计的“幌子”,通俗一点说相当于现代的门市LOGO,也就是行业招牌。一块木质的莲花上面托着一个太极,下面悬着一块红布,这是月饼店的幌子;两个对扣的木笼上面横挂着一条木雕的鱼,这是一家渔庄的幌子,幌子的下面竖挂着一条鱼,象征昼夜营业。这条不闭眼的鱼,还出现在药店、饭店、旅店的幌子上,可见古代就有不少场所是二十四小时营业。与现代大部分LOGO的平面性不同,古代的幌子大多是立体的,而且在设计元素上更加丰富,大量的使用鼓形、葫芦形、元宝形、菱角形、新月形、云纹形、灯笼形等图案,往往几种造型悬挂于一处,充满了浓郁的民族风格。可惜,随着现代元素的浸染,大部分民族风的幌子已经看不到了,只有在博物馆,我们才看到如此丰富多彩的幌子。

木头的语言

如果说,家具构件是微观的木作艺术,那么建筑构件就是宏观的木作艺术。就像枨子被广泛应用在家具中一样,雀替和斗拱被广泛应用在建筑中。甚至可以这样说,雀替和斗拱是中国建筑中所独有的,它不但具有装饰作用,同时也具有实用功能,是木匠的创举。

建筑就像是木作的一个宏大叙事,在铿锵有力的乐章之中,有时候会闪现几个柔美的音符,斗拱飞檐之下的那些细微的装饰,比如门簪子、门钉、兽首、面叶等细节,就是那戳中人心坎的声音。黑格尔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那些中式的屋顶、门楼、窗格就是我们的民族乐。而这一切,都展现在一家博物馆里。

我隐隐约约从这家博物馆里看出了创立者的心曲,他要展示给我们的,其实是我们这个民族的记忆。老北京有八种行当谓之“八不语”,也就是说在交易前不会大声叫卖,而是通过手中的器具发声,人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比如打小鼓、唤头儿、小梆子、大梆子、串铃等等,都以实物陈列,参观者甚至可以拿起来试一试。其中,串铃又叫“虎撑子”,是游方郎中手持之物。笔者少时曾在梁羽生先生的武侠小说里看到这个名目,但却从未见过实物。虎撑子有大有小,小的像一只手镯,用铁皮或铜皮翻卷成筒状,中空,留有一条缝隙,空筒中有几颗铁丸,摇动时琅琅有声。据说,这是药王孙思邈的发明,有一次一只老虎向他求助,原来虎的嗓子眼儿里卡了一截骨头,他想伸手到虎口中拔出骨头,但又怕老虎受痛合上嘴巴,咬断自己的胳膊,就发明了一个铜环,将老虎的嘴巴撑住,然后取出了骨头。老虎受恩,从此对他俯首帖耳。而虎撑子,也就成了行医者的标志。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虎撑子等“八不语”和大部分老物件一样是陌生的,很少见过实物,而这些展品则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证明。

一架木质水车,一艘从南方花巨大代价运来的乌篷船,一台保存完好的旧式花轿,一块块收集来的老招牌,一件汉式的木质车轮,一件民国的绿釉鹦鹉烛台,都在展示往昔的生活,而这一切,其实才是真正的工匠精神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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