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士英灵的孤独守望者

2017-10-19 10:45王宇萌
党的生活(黑龙江) 2017年9期
关键词:玉山烈士陵园陵园

王宇萌

宾县,糖坊镇,两公里外寂寥的山坡上,一位身形佝偻的老人在默默地拔着墓碑旁的杂草。

“杨喜林排长,你当年牺牲时多大啊?”

“王同治连长,你的亲人都在山东哪个地方啊?”

看着墓碑上的铭文,老人不时地自言自语。

只有问话,只有独语,只有鸟鸣。很难想象,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30多年。

这位老人叫张玉山。

1949年出生的张玉山,八个月时就没了爹娘。因为与新中国同龄,爷爷给他起了一个响亮的小名:解放。

这不是为了“赶时髦”,而是寄托着爷爷心中一份真挚的情感。

从张玉山四五岁懂事开始,爷爷就经常给他讲解放战争那段血与火的历史:“四平战役时,我当过民工担架员。仗打得那个惨啊,满地的鲜血都没过了脚面……那些烈士为了咱把命都搭上了,咱啥时候都不能忘本啊!”

爷爷的话在张玉山的心中浇灌出一个信念:不要忘记为建立新中国献出生命的那些革命烈士。

20世纪80年代,当了18年拖拉机手的张玉山赶上改革开放的好光景,和另一个居民合伙开办了一个酒坊,年收入三四万元,成了那个年代令人羡慕的“万元户”。

1985年,张玉山通过招工进入糖坊镇养路段工作。每天上工,他和同事都要经过糖坊镇烈士陵园。

说起这个烈士陵园的来历,要追溯到1946年的一场剿匪战斗。

那年1月,一伙儿顽匪窜入糖坊镇,同当地反动武装相勾结,与新诞生的人民政权为敌。松江军分区老七团官兵奉命剿匪,在进攻顽匪盘踞地点的战斗中,21名官兵壮烈牺牲。

1966年,当地政府在埋葬烈士的山坡上修建了简易陵园,竖立了墓碑,刻写了铭文。

张玉山每天经过陵园时,总觉得心里非常难受——陵园内一片狼藉,几乎所有烈士墓都被一人多高的野草给掩盖了;附近村民散放的牛羊在陵园里随意排泄,没人清理……

张玉山不止一次问自己、问同事:“烈士们帮我们解放糖坊,又牺牲在这里,我们糖坊人就这样对待他们吗?”

1985年10月,张玉山经过慎重考虑,向道班长提出辞职:“我要去守陵。”

道班长愣住了:“辞职?你才36岁,正是人生的大好时候,真能耐住寂寞去给死人守墓?”

张玉山认真地说:“普通人的祖坟都有人经管,更何况是为我们流过血的烈士?做人得将心比心,陵园就那么荒着,我受不了。”

他写了一封“决心书”,表示要义务看守陵园,一看到底,坚决看好。

有人听说后不禁摇头:“这小子,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糖坊烈士陵园占地面积2万平方米,荒草萋萋,破败不堪。为了美化陵园环境,1986年春,张玉山自己花了3000元钱在烈士墓四周修起一道宽100米、长140米的绿色长廊,并在陵园里点缀了许多花草。

没想到,他的这一举动竟得罪了不少人。

原来,自张玉山进驻陵园,为修建“绿色长廊”,他看见牲口就撵。附近村民认为他多管闲事,没少跟他吵吵。有人怀恨在心,晚上偷偷进入陵园把张玉山种下的树苗掰断。转年开春,张玉山重新买来树苗栽上,结果又被掐折。

为了缓和与周边村民的关系,张玉山买来100斤白酒,又煮上一锅肉,看到放牧人就去招呼:“来,哥们儿,今天咱不吵吵,一起整点儿!”

借着喝酒的功夫,张玉山和村民聊起看守陵园的初衷,推杯换盏之际,彼此都掏出了心窝子,关系渐渐缓和下来。

经过一年的努力,附近村民对张玉山由反感变成了钦佩。村民张德宝说:“老张,你说得对,给烈士守墓是正事,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张玉山松了口气,开始扩建陵园,没承想,又捅了自家的“马蜂窝”。

1988年春,张玉山请来铁匠给陵园装上大门,自己又从山上拉来砂石修了一条路,一共花费两万多元。

妻子和他大吵了一架,四个儿子没有一个站在他这边。

“你到底想干啥!”妻子涕泪交加,“辞了工作去守墓,我忍了,可这两万多块钱不是大风刮来的啊,能盖好几栋房子,你就这么败祸了,这日子还咋过?!”

“爸,酒坊让你关了,工作也让你扔了,咱家这点儿家底你还要往里搭?”儿子也翻脸了。

张玉山无言以对,跑到烈士陵园一遍遍地转圈。

晚上回来后,他跟老婆孩子态度坚决地说:“我已经给镇里写了‘决心书,看守陵园一定要坚持到底,也必须坚持到底,不能说话不算话!”

家人拗不過他,一个个只得忍气吞声。没办法,他是一家之长啊!

1996年,他将自己在镇里盖的四间大砖房卖了三间,又添了三万多元,建起了陵园门脸儿和钢筋水泥院墙。

1998年,实在拗不过他的妻子不得不搬到陵园来与他同住,靠每年养鸡鸭赚得的万八千元维持家用。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经过多年的努力,张玉山的义举终于得到了政府的支持。2004年,宾县政府对糖坊镇烈士陵园进行了重修,保留当年的钢筋水泥院墙,铺上了水泥步道板,为烈士立起了汉白玉墓碑。

埋葬在糖坊镇的烈士,大部分是山东籍。他们牺牲时,年龄最大的才23岁,最小的只有16岁。

2004年秋天,一位山东老大姐找到这里——她的小弟弟参军后来到东北,牺牲在黑龙江,但不知具体葬在哪里。说明来由后,张玉山领她去看墓地。

老大姐挨个墓碑看,找了好几圈也没找到弟弟的墓,忍不住掉下眼泪。临走时,她对张玉山说:“大兄弟,这个陵园真美,他们睡在这里也挺好。虽然没找到弟弟,但我要代表那些烈士家属谢谢你,请你一定好好守护他们。”

老大姐千里迢迢的寻亲之举,让张玉山深为震动:“烈士们牺牲的时候正是好年华,他们的亲人肯定不知道烈士长眠在这里。”

张玉山动了为烈士寻亲的念头。endprint

2005年春,为了寻找这些烈士的资料,张玉山自费到黑龙江省军区七次,每次都吃了闭门羹。但他没有放弃,等到第八次去时,守卫人员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老头儿,破例叫档案室的人领他进去。

工作人员听明来意后,深受感动:“这些年找烈士的人多了,但像您这样的还是头一个!跟您说实话吧,1960年之前的烈士档案都在沈阳军区。”

历时两年多,张玉山找到三位黑龙江籍烈士的亲属和其他烈士的部队番号与籍贯。

由于没有更详细的资料,加上年代久远,山东籍烈士的亲属一直未能找到。于是,他决定到山东为烈士寻亲。

2009年9月,张玉山来到山东省济南市。为了引起舆论的关注,帮助他提供线索,他在自制的马甲上写下“义务为烈士寻亲”几个大字——那是张玉山咬破手指,用手指写上去的血书。

令张玉山感到遗憾的是,这次“寻亲之旅”并无太大收获。因为赶上老伴儿有病,张玉山只能给当地报社、电视台的记者们留下联系方式,黯然而归。

山东之行虽一无所获,但令张玉山稍感安慰的是,之前找到的黑龙江籍烈士家属已经来陵园祭拜。

三位黑龙江籍烈士徐德、赵有、刘涛,只有徐德还有后人。徐德的儿子徐念英(化名)来祭奠时,正好赶上张玉山从山东回来。他含着热泪对张玉山说:“感谢您多年来一直照看我们家为国捐躯的亲人。”

张玉山不知道的是,他的山东寻亲之旅就像丢入湖中的石子,已经泛起阵阵涟漪。

2015年清明節前夕,烈士刘本仁的后代刘光德通过媒体得知父亲的墓地在黑龙江省宾县糖坊镇烈士陵园,立即带着妻子和女儿前来祭扫。

一到烈士陵园门口,刘光德的表情立刻肃穆起来,当“刘本仁烈士之墓”几个字映入眼帘时,他快步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爹,这么多年,我们终于找到您了……”

70年来,刘光德无数次设想过与父亲“团聚”的场面,当这一相聚场面真的出现时,这个七尺男儿沉积在心底的情感终于得到了释放。他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久久不肯站起。

祭拜结束后,刘光德就像对待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样,紧紧抱住张玉山,动情地说:“谢谢大兄弟,这么多年守护我爹和他的战友,辛苦你了!”

“这么多年的罪,没白遭。”这一刻,张玉山觉得值了。

30多年来,他用诚信恪守诺言,他用奉献维护崇高,他用执着书写信仰,他用情怀感染他人,他用生命守望着先烈的英灵,守望着我们这个民族的魂和根。

如今,年已68岁的张玉山初心不改:“有些烈士的亲人还未找到,我得替他们照顾好这群回不去家的人。”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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