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客房部

2017-11-11 21:34姜燕鸣
湖南文学 2017年11期
关键词:紫荆美玉服务员

姜燕鸣

办公桌上放着一本崭新的客房日志,时间栏填着一九九八年四月一日,以下还是空白,座位上的人也不在。

米果去了楼层,正走在那长长的烟灰色地毯上,有点像踏入云中。

她的步态轻盈,似乎与生俱来,当然也与心情有关。本来她在总公司做着出纳,轻松自在,但受不了魏紫荆的引诱,心血来潮去师大进修酒店管理。谁都有一颗不安分的心,每当她看见魏紫荆身着黑色经理制服,款款穿行在富丽堂皇的大厅,让来来往往的人对她行注目礼,难免生出一丝嫉妒。想到自己除了财务室就是储蓄银行,每天除点数钱就是记账,机械乏味,没一点情调。难道就拨着算盘珠子做一辈子?她不敢想象自己一副老会计的古板模样。经魏紫荆一撺掇,便心甘情愿做了她的陪读。学成归来,她要求调到下属酒店,有些人正巴不得她腾出位子,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接到了凯悦宾馆的调令。对于上头下调的人员,瞿总自然不会怠慢,问她愿意到哪个部门,她说实习时在客房部,对里面的情况比较了解。瞿总点了下头说,“那就挂个经理助理吧。客房部是宾馆的龙头老大,很锻炼人,宾馆的中层管理人员都是从客房部提拔起来的,相信你也一定能干好。”米果被说得踌躇满志,又诚惶诚恐,脚似乎还没踏在地板上,就已横生出一对翅膀。

彼时,米果和领班戚美玉正一路巡视着。戚美玉比她长一岁,个子也比她高,虽是合同工,做客房已近十年,业务熟,加上嘴巴利索,自然成了客房部人人簇拥的大姐大。米果曾来凯悦查账,那日经过客房部,见一领班正揶揄扎着马尾辫的俞经理,说经理像个卖菜的。一旁的俞经理还呵呵笑着。米果从那时就知道戚美玉是个厉害角色,谁当经理都想把她赶走,但末了又打消念头。干起事情来唯有她最麻利,让人放心,服务员们服她的程度甚至超过了经理。历届客房部经理虽觉得此人难调,又离不得她,只得笼着她。对于米果的到来,戚美玉肯定是排斥的,这种心理或来自那不可明了的嫉妒。就像来客房部报到当天,米果往人堆中一站,周围顿时黯然失色。只有俞经理脸上带着笑,对几个领班介绍说,“这是总部派来的米经理……助理,科班出身,人才啊。”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副经理于怀香就冷笑一声:“俞经理,客房部不是光讲书本的地方,是骡子是马遛一圈再说!”这句话是对米果的下马威,也给在场的几位提个醒。戚美玉眼神中的挑剔就没个遮遮掩掩,直截了当。客房部可是讲经验、讲能耐的地方,你没干过,谁都会对你投来怀疑的目光,就是经理又能怎样?就像刚才,戚美玉当着米果的面教新来的服务员铺床。只见她双手捏着床单,呼的一下,一道白色弧线抛出,眨眼间,床单不偏不倚刚好盖在正中,她顺手一溜就将床单头尾塞入床垫并包好信封角,接着抖出第二条床单,中线又正好。再铺毛毯,折信封角,铺床罩,套枕芯……整套动作干净利落,又规范到位。米果看了下表,竟比标准时间提前了一分半钟。米果实习那阵子也学过铺床,总不能把床单一次抛在正中,最后东扯西拉才勉勉强强完成动作。不觉暗自佩服。

两人走到二楼,服务间的吕丽芳正对着镜子勾眉线,一见戚美玉来了,连忙站起身说,“戚姐,我正要找你呢。”便把她拉到一边,嘀咕给于经理过生日凑份子的事。米果装做没听见,走到一边看看这,翻翻那。吕丽芳是于经理介绍来的,平时在客房部除了于怀香和戚美玉,谁都不放在眼里。见戚美玉也没做个介绍,以为是来实习的学生,便冷着脸把米果手上拿着的《服务员做房报告》抢过来,往抽屉里一扔,又转过身和戚美玉搭话。米果没想到会来这么一手,顿时气得脑血一冲,连声音都变了。

“你给我拿过来!”

凌厉的声音不仅震住了吕丽芳,戚美玉也惊得一呆。米果的火星直冒,如果再不找个出气口,保不定头就要炸开。戚美玉见米果脸通红,忙训斥道,“丽芳,你干什么?这是新来的經理助理米小姐。”吕丽芳一听这话,便从抽屉里拿出《服务员做房报告》,递到米果手里:“对不起,米小姐,我还以为是外面的客人。”米果本气不平,再听到叫她小姐,便将手里的东西往台上一扔,调头就走。那两位呆了一下,转而冷笑。

米果走在幽暗的过道里,犹如从五彩云里一下坠入冰冷的海底,做着出纳小姐的她向来是被人捧着的,都求着呢,哪敢有一丝的怠慢?但一切都变了,客房部可不记得她出纳小姐时的威风,她只能从头再来。虽然冠以经理助理的头衔,但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跟在经理后面的见习生,没说话的资格。

进了办公室,只管闷闷地写房务记录。对座的徐荣见此,不由凑近问:“是谁惹你生气呀?”米果忍不住,就把刚才的事说了。徐荣是从餐饮部调过来的领班,未言三分笑,身材小巧,眉眼活泛,也是个伶俐角色。听完便笑道,“看来客房部比餐饮部好不了多少呀。”米果一愣,那天听说徐荣是被餐饮部炒出来的,她还疑惑,像徐荣这样的人怎会败下阵来?此时轮到自己受气,才知宾馆里的水有多深。对徐荣有点同病相怜,不觉亲近了些。两人正聊着,忽见欧阳峰与一黑衣女人从门口经过,那女人还往办公室里扫了一眼,米果顿时一惊,这不是蓝玫瑰的齐琚吗?

不大一会,就有服务员叫她们去开会,米果一路心里打着鼓,想那齐琚不会偶然来此吧。进了会议室,扫眼见齐琚坐在瞿总的旁边,正亲热地说着话,在座的部门经理和领班们在一边交头接耳,那话题自然少不了对这位黑衣女人的种种猜测。

欧阳峰眼角的余光挑到米果在位子上坐定,才看了看表,向瞿总请示,“开始吧。”瞿总点了点头。欧阳峰用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作了开场白:“今天的例会有点特别,可能有人已知道了,就是齐琚同志调到我们宾馆来担任副总经理,大家欢迎……”

齐琚似乎没注意到坐在侧面的米果,她微微抬高尖下巴,犹太式的鼻梁像座山峰凸着,但此山不见丝毫的俊秀柔美,反倒显得霸道和阴森。嘴唇抹成性感的猩红色,与黑衣一起的效果应该是冷艳,但眼睛里透着女巫的邪恶,连那假意的微笑,都带着一股煞气。

欧阳峰在说,“齐总是酒店管理难得的人才呀,我们瞿总可是费了好大的气力要来的……”

坐在下排的于怀香瞅着讪笑的瞿经理,跟戚美玉嘀咕:“还人才呢,蓝玫瑰待不下去了,被我们这位东郭先生要了来,恐怕是引狼入室……”

戚美玉用胳膊肘拐了她一下,才住了嘴。

这时瞿总扫了下四周,开始讲话。

在座的人低头做着记录,米果也在小本子上装模做样地写着,开头的一句却是:那片乌云压过来了。

米果来客房部不长时间,就觉察到正副经理之间的关系十分紧张。只要俞冬梅在办公室,于怀香就借故离开。有时遇到非得商量的事,不是三句话打发,就是争执不休。米果就奇怪,这种局面为何不调开一个?她看出俞经理是个做实事的人,客房部几乎所有的事她都亲历亲为,忙起来还和服务员一起铺床。但俞经理性子直,说话不分场合,那天瞿总听了于怀香的一些汇报,就在会上批评客房部管理不力,俞冬梅不服气,当面跟瞿总申辩,让瞿总很不高兴。在客房部内部,她说起人来也是直筒筒地不讲策略,有时让人接受不了,弄得领导不喜欢她,服务员也对她敬而远之。要说在客房部,数她资格最老,就业务能力和工作经验来说,于怀香肯定赶不上俞冬梅,在客房部只有听话的份,没有说话的份。但于怀香的功夫在诗外,她擅长笼络人心。每当俞冬梅说到谁时,于怀香就在一边帮那人开脱。俞冬梅自然很恼火,认为对方是有意挑拨离间,拆她的台。到瞿总那去说,瞿总反说是她的方法不当。俞冬梅不被领导理解,心里一口气憋着,回到客房部更没有好脸色,动不动就发脾气。这正中于怀香下怀,她故意和戚美玉等人打得火热,让俞冬梅一个人成为光杆司令。

现在又来了米果,看似客房部经理的后备人选,俞经理感到自己多了个竞争对手,自然要杀杀米果的锐气。本来米果初来乍到,按说经理应该带带才是。但俞经理只要她和服务员一起做房,说自己就是从做房开始的。等她腰酸背疼地做了两星期,俞经理却顾不上再教她,就把这事丢给了于经理。于经理倒是乐意,她脸上挂着笑,一口一个“科班出身”地恭维米果,却把杂七杂八的事全都推给了她,还让她和领班一样上夜班。米果知道这是有意治她,心里不爽,跑去向魏紫荆诉苦,魏紫荆却说,“你这出纳小姐的架子还没放下来呀!要你做你就做,不做你永远不会,我们不是这样过来的?”米果有气无力地说,“我白天忙得晕头转向,晚上还要值夜班,受不了。”魏紫荆说,“受不了也得受,谁叫你在她手下呢?哪一天你翻过身来,也给她好看。”米果被她一点拨,只得又打起精神干着。

临到这天晚班,米果忙完了手里的活,就准备到楼层巡视一番。

二楼服务员在忙着打扫刚退的客房,有客人在一边等着,米果便去帮忙发放五小件。她用托盘将拖鞋、梳子、牙刷、沐浴露和洗发水一一摆好,回到服务间准备在登记本上做记录,却没找到类似五小件的登记本。服务员一来,她就问起这事。服务员说,“我们在库房请领时已登记过了,不需要再做登记。”米果说,“请领的数量怎么能算实际用量?”服务员说,“请领的数量就是根据用房数量得出的。”米果不作声了,但一想还是不对,说:“用房数量包括两天以上的客人,有些需要增补,有些就不需要。每天一套就不确切了。”服务员说,“我们一直是这样的。”米果看那服务员不以为然的样子,心里就不快。服务员每天洗澡时全用的是客用洗发水和沐浴露,说是房间剩下的。做过财务的她自然比较敏感,客房成本里的五小件是个大项,人员的工资奖金是根据核算成本后计提的,如不控制好,就是个漏洞。现在看来,她的担心是不无依据的。

三楼有客人找不到房钥匙,在叫服务员开房,没人应。碰到米果上来,她见服务间抽屉没锁,打开一看,楼层钥匙居然全在里面。等她给客人开了房出来,就听见有轻轻关门的声音。走进服务间一看,吕丽芳满脸通红,正慌忙整理被弄乱的头发。

“去哪了?”米果冷着脸问。

吕丽芳故作镇静道:“我在帮客人调试电视机。”

“进房间怎把门关死了?听见客人叫你吗?”

“没有呀。”

米果见她若无其事的样子,忍着气问:“钥匙放在哪了?”

吕丽芳一听,忙掏起口袋,又打开抽屉,东翻西找不见踪影,便说是放在客人房间里了,要去拿。

米果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在桌上,责怪道:“钥匙就随便放在抽屉里,出了事怎么办?”

吕丽芳一看钥匙,想是米果有意给她难堪,赌气把头一扭道,“客人催得急,我一时忘了。”

米果正要说话,忽见吕丽芳的脸一下活泛开来,对着房门谄媚地叫着:“欧阳主任,您值班呀!”米果一扭头,见身着黑色经理制服的欧阳峰正站在门口。

米果正不知说什么,倒是吕丽芳来得快,一边恭维说,“欧阳主任今天好帅呐。”欧阳峰没理她,可能听到了两人的说话,走在米果面前问:“有什么事吗?”米果低头不语。欧阳峰挨了一下说: “来这么长时间,也不跟我打照面啊。”见米果依旧不吭声,笑了一下说,“等会拿几本书给你,也许有用。”

欧阳峰一走,吕丽芳忍不住对米果讨好道,“欧阳主任平时见人没个笑脸,都怕他,今天倒是个例外呀。”见米果瞅她一眼,便嘻嘻一笑:“我就喜欢欧阳主任这种类型的,男人味十足。”

米果转身往外走,扔下一句:“你今晚注意一点,别让我再看到什么!”

吕丽芳忙答应道:“绝对不会!”

米果上了四楼,见五楼的服务员在服务间坐着。就问服务员上哪去了?答说去了卫生间。米果就叫服务员上楼,她来接待客人。这时有客人来叫服务员,说热水器没有热水。米果过去看了下,帮客人调换了房间。忙了好一会,才见四楼服务员散着湿淋淋的头发,手里捧着装满衣物和洗涤用品的脸盆过来了。

米果见她招呼也不打,只顾在更衣间晾衣服,便斥道:“上卫生间的利用率够高的呀,洗澡、洗衣服全做了。”那服务员回一句:“我叫了五楼服务员帮我呢。”米果压着火说,“五楼服务员就没有她的事?”服务员满不在乎地嘟哝一句,“抽空洗个澡有什么?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米果说,“员工守则上明确规定,上班不得离岗,不得做私活,你这不是明知故犯?”服务员把头转向一边,再不看她一眼。米果的火又往外冒。依她的脾气,非把那服务员训得服服帖帖,直到她乖乖地认错为止。现在她只能耐着性子。来客房部这段时间,米果觉得自己像步入了一个怪圈,原以为那些服务员不服她,只因她是新来的,现在看不是这么简单,客房部成了于怀香的客房部。也怪俞冬梅马虎,整天忙于处理日常琐事,倒把员工招聘这档子事交给了于怀香。于怀香本有心机,自然不放过这一扩充势力的机会,没过一年时间,客房部几乎换了一半的人。于怀香的亲信安插在客房部的每一角落,呂丽芳就是其中一个。于怀香有什么意思,这些人就会心领神会地传达下去。现在谁都知道于经理不喜欢米果,这些服务员自然不会有好脸色对她。

米果看清这一切,当然不会就此妥协。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看你的手段对付。米果在原则上向来不含糊,便当着面在考核本上作了记录。任凭那服务员在背后怎么对她瞪眼也不理会。

回到三楼,见一男人正在服务间门口与吕丽芳言语调情,一看她过来,吕丽芳忙把一双拖鞋递给那人,“拿了东西快走,我正忙着呢。”那男人见吕丽芳向他使眼色,像电影里的快镜头一样,接了拖鞋一溜闪进了房间。

吕丽芳倒是神情自若,招呼着:“米小姐,刚才欧阳主任打电话问你呢。”

米果心里一跳,看来今晚她是躲不过去了。

报到的那天,她拿着调令来到宾馆办公室,欧阳峰见她便笑道:“董永终于把七仙女盼来了,看来我们有缘。”米果把头一扭,“别把我当魏紫荆,我可不是。”欧阳峰一时有点窘,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呀?”米果转过身去,当初怎没想到,让人以为是冲他来的呢。

欧阳峰身材中等,五官平常,神态扮酷,目光里含有种狡黠和柔情混杂的东西,不经意地打动人。在师大进修时,米果正迷恋那位高大英俊的语文老师,并没注意欧阳峰。只是魏紫荆对他颇有好感,在她面前时有流露,说欧阳峰聪明内敛,又恰如其分地给人以关怀,是很懂女人的男人。米果先不以为然,后来倒是记住了。

那次,班上组织出外郊游,半途遇上大雨,米果例假来了还傻乎乎地跟着同学们疯跑,却不想被一只手扯住了,一看是欧阳峰,他也不作声,默默脱下自己的衣服,要米果系在腰上,她这才发现湿裤子上现出不雅,脸顿时羞得通红。一时想,欧阳峰真是个细心人呢,难怪魏紫荆迷恋他。可等她与老师恋爱无暇再想到欧阳峰时,人家已和魏紫荆结婚了。只是好景不长,两人婚后半年就有了摩擦。那次米果去找魏紫荆,看见欧阳峰在堆得乱七八糟的沙发上坐着抽烟,窄小的房间里散发着臭袜子的味道,魏紫荆却熟视无睹,仿佛局外人一般。米果当时就纳闷,这聪明绝顶的一对,怎在一起反倒唱黄了呢?

来凯悦这段时间,她一直避开与欧阳峰的正面接触。当初她要求调到蓝玫瑰酒店,被来总部要人的瞿总逮了个正着。魏紫荆不知就里,说她乘虚而入。她反唇相讥:“你现在有老总爱着,还顾得上陈年旧物?”把魏紫荆堵得哑口无言。来到凯悦,她就觉得魏紫荆的那双眼睛一直在跟着。她知道欧阳峰在注视着她。从众星捧月的出纳小姐到被呼来唤去的经理助理,其间的心路历程不是一个调令就能完成的,她得跨过这道坎。路是自己选择的,面对的一切也只能独自承受。所以她一直没去找欧阳峰。但现在,客房部出现这么多问题,她感到亟待解决,又无所适从。唯有欧阳峰才能帮她理清这个结。只是一想到魏紫荆,她又走不出那一步。

楼层电话又响了。吕丽芳一接电话就叫,“米小姐,欧阳主任找你!”

她心里一跳,想到他,他就来了,仿佛有感应似的。

“你到大厅来一下。”他在电话那头说。

“有什么事吗?”

“来了就知道了。”

吕丽芳一旁诡秘地笑着,她头一扭,款款往楼下走去。

大厅里,果见坐在沙发上的欧阳峰。

米果走过去,见茶几上放着《星级酒店的经营与管理》《三分管事,七分管人》《大饭店》几本书,便笑道,“聆听指教来了。”欧阳峰说,“看你忧郁的样子,我有些不安。”她偏了下头,瞅着近旁的一棵枝繁叶茂的幸福树。欧阳峰看了她一眼,低声说,“来客房部不长,似乎有些想法呐。”见米果不吱声,便说:“对我还开不了口?”

米果顿了一下,只得说:“我觉得客房部的主要问题是制度不健全,”

“当然要有制度,” 欧阳峰点头道,“还有呢?”

“不讲制度管理,就靠拉帮结伙,论人唯亲……”

欧阳峰听了微微一笑:“这些我也清楚。不过,经理喜欢与自己合拍的下属和员工,也是正常的,这是一种团队意识,必须步调一致。皇帝不也是一朝君主一朝臣吗?你以后当了经理也会一样,要不就站不住脚。”米果听他这般说,便觉对方有些圆滑世故,跟自己想法不太合拍,由此生出排斥心理。

欧阳峰看出她脸色的细微变化,便说,“当部门经理可不像你以前做出纳那么单纯,几十个服务员,怎么让她们打心眼里佩服你,而不只是服从你,层次不同,产生的效果肯定是不一样的。在客房部,我就觉得于怀香比俞冬梅做得好。你想想,俞冬梅每天天不亮就来上班,晚上八九点钟下班,像猫对老鼠似的盯着一个个服务员,但一转身,服务员还是照样违纪,她自己累得要死,还挨领导的批评,你说冤不冤?她就不知控制住几个关键人物,要她们去制约那些员工……”

米果心里认同,却不能接受他对俞冬梅的评价,吃力不讨好的老实人,拉帮结伙的投机者,从她善良的本性里,总还是倾向于前者。但欧阳峰似乎对俞冬梅没一点公允,又说:“俞冬梅迟早要下来,瞿总把你调到客房部,肯定是有考虑的……”

米果听得一怔,却见欧阳峰站起身来,从口袋里掏出带震的手机,拿起嗯了几声,收起,回头对米果说,“先谈到这,我要去办公室发个邮件。”

米果点了下头,欧阳峰就上楼去了。

米果觉得向俞经理汇报夜班情况是很正常的事,却引来了俞经理和于经理之间的争吵。原因是俞冬梅要开除吕丽芳,于怀香则坚决不同意。

俞冬梅说,“这性质有多恶劣,影响多不好,竟敢跑到房间和客人鬼混,要是特业派出所知道了,不给我们关门才怪?”

于怀香说,“俞经理,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好不好,谁鬼混了?你调查清楚了吗?明明是帮客人调试电视机,客人都承認了。”

俞冬梅冷笑道,“调试电视把门关着干吗?不是有规定进客人房间不准关门吗?出来时头发都乱了,会有什么好事!”

于怀香还是不依,“如果是客人对她非礼呢,不是冤枉她了吗?”

俞冬梅说,“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会冤枉她?”

于怀香说,“俞经理,说话可要注意分寸,吕丽芳在客房部做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说她是什么人呢?”

俞冬梅被堵得一口气出不来,脸涨得通红,她明知吕丽芳是于怀香的死党,但就是说不出口。于怀香摸准了她的个性,也就不急不缓,以守为攻,把对方逼到难堪的境地。

办公室一时处于僵持状态,谁也不敢进去惹火星子,只站在门外偷听。

俞冬梅呼出一口气后,突然把桌上的经理工作日志一摔,脚一蹬出门去了。于怀香先是一惊,继而冷笑一声,走出来跟来不及散去的服务员打着招呼。

瞿立诚总经理正在跟齐琚、欧阳峰商量事情,冷不防俞冬梅闯了进来。三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齐琚冷冷地说一句,“俞经理,怎么进来连门都不会敲呀。”

俞冬梅一下意识到什么,脸腾地红了,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瞿总见她那样,说了声,“进来吧。”

俞冬梅坐下后,咬了半天的嘴唇,见他们一直等着她,终于吐出一句:“瞿总,我不能再和于怀香搭班了。”

瞿立诚正为上个月收入滑坡伤脑筋,找来齐琚、欧阳峰商量着对策,提到客房部管理不力的时候,俞冬梅跑来撞枪口了。瞿立诚见俞冬梅直筒筒的样子,心里就有些恼火,客房收入下降,要她拿办法,还是老一套,除了打折还是打折,标准间已经折成普通间了,收入还是没有起色。不觉烦道:“你们怎么整天吵呀吵,再这样吵下去,这宾馆非被你们吵垮不可。”

俞冬梅一听就急了:“瞿总,您把于怀香调来,说是配合我工作,可她不但不配合,还处处与我为难,我说一,她非要说二,下面服务员都不知听谁的了。您说我这个经理如何当法?”齐琚反问她,“俞经理,客房部到底谁是正经理,谁是副经理呀?”俞冬梅苦笑道,“我是正经理有什么用,瞿总不是常教导我多听听于经理的意见,不要独断专行?”瞿立诚变色道,“你倒怪在我头上了,有你这样做经理的,不講究一点方式方法?”俞冬梅一脸委屈说,“反正我不愿跟她在一起,再这样下去,会出乱子的。”瞿立诚皱着眉头说,“那你说怎么办吧。”俞冬梅犹豫了一下,还是脱口而出:“要么我走,要么她走。”瞿立诚脸一沉说,“好吧,我们研究一下通知你。”俞冬梅想不到瞿总会说得这么干脆,心一凉,淡淡地说了声,“那好,我等着领导的答复。”

米果没想到瞿总如此简单草率,丝毫不给俞冬梅面子,心里也有些憋气。又觉得俞经理太傻,该怎么处理员工由她说了算,跟副经理争什么,不是掉价吗?更犯不着去找领导呀。几天来,大家发现客房部与往常有些不同,于怀香经理管的事多了,许多由正经理签字的东西,她会一点不含糊地接过来;遇到对外业务洽谈,比如选定哪家公司的客房用品,她也俨然以经理的名义自行处理。似乎没俞冬梅这个人。俞冬梅也视而不见,照例在楼层忙前忙后,还带着大伙把库存的棉被全搬出来晒太阳。米果看不下去,把俞经理拉到一边说,“您是怎么了?被人欺负到头上都不知道?”俞冬梅叹了口气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人家要当经理就让她当去。这几天我也想清楚了,做经理的人不能像我这样只会埋头做事,不会抬头看路。要不事情都是白做的。”米果瞅着那张没有修饰过的脸,又憔悴了些,黑色的经理制服上落了不少灰尘,让人觉得那衣服跟她的人一样,有一种陈旧感。相形之下,精于打扮的于怀香就显得精神多了,一点看不出是四十来岁的人。在宾馆这样注重形象的地方,优势就十分明显了。米果想到欧阳峰说的那些话,不觉难受。俞冬梅似乎感觉到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别担心,我想得开,像我这样的人做件具体的事可能更适合。我早就该这样想了。我下来,对你们也好,免得把你们的前程给耽误了。”俞经理说完,又自顾忙去了。米果望着俞经理的背影,想自己真把俞经理看低了,就凭人家拿得起、放得下的爽快性格,到哪都是照亮别人的一盏灯啊。

一个星期后,俞冬梅被调到餐饮部任核算员,于怀香接任客房部经理,米果被提为副经理。

按说米果来客房部不过几个月,就穿上了经理的黑色制服,梦想转眼变为了现实,她应该高兴才对。但是,当她坐在俞冬梅以前的办公桌前,清理俞经理留存的那些资料和笔记,又感到难受,好像是她一手造成了这个事实。米果心里明白,虽然她有了副经理的头衔,但处境会更不利。于怀香跟俞冬梅不是一类人,她是只说不做的。怎么瞿总就那么看重她呢?米果一下对瞿总有了些陌生感,难道真像别人私下议论的,瞿总和于怀香有那么点事?果真如此,瞿总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可要打不少折扣。

此后,于怀香把促销计划、人员培训、工资核算以及每日查房等吃力麻烦的事都交给了米果,说给她更多锻炼的机会。这还不说,戚美玉也跟着起哄,她在客房部待了十年,论威信论能力,副经理就该是她的,谁知竟让不懂业务的米果夺了去,心里自然有怨气。想你米果又有什么,不就是比我多一张文凭吗?见于怀香在摆布米果,索性将领班每天要检查的住宿登记单,也推说没时间,让于怀香全交给了米果。

米果知道这些人的用意后,全都接了下来。不就是多做些事吗?她可是能干出了名的,要不怎么提到总部去了呢?其实她是喜欢做事的,但被她们这般摆布,心里就不舒服。每天忙得连轴转,有时连休息也搭了进去。看到于怀香除了在瞿总那汇报工作,就是待在楼层服务台找服务员谈话,服务员也乐得不做清洁与经理增近感情。那次瞿总来客房部,见米果一人在办公室里埋头忙活,就问于经理到哪去了?答说在楼层。瞿总一时所感,不由得语重心长地教导她,“米经理,今后要多学学于经理的工作作风,不要整天关在办公室里,这样容易脱离群众。我这不是随便说的,服务员中已经有些反映了。”

米果如果不听瞿总这几句,或许还会埋头苦干下去。当初她以为,自己一直习惯动手不动嘴,她们要把事情都推过来,就推吧。不就是早来晚走,牺牲一些休息时间么,算不了什么。事情多也好,省得无事生非,别人也会看在眼里。但几个月里,她一人楼上楼下地忙,以为靠做事能得到别人的认可,结果却恰恰相反,她管的事越多,得罪的人就越多。那次她抽空查房,见几间客房都有难闻的异味,手指一摸,皆是黑印。摊开布草,上面污迹斑斑,毛发丝随处可见,一看便知是一星期未换的。怪不得近来退房的客人越来越多,原来是这些懒虫害的。她把服务员叫来狠狠训了一顿,要她重做,还罚了五十元。那服务员仗着是戚美玉的表妹,平时懒惯了,谁也说不得她。这下被米果抓住不放,自然受不了,跑到戚美玉那添油加醋地诉苦,戚美玉就觉得是米果有意跟她过不去,心里记恨着。由此在服务员中说起米果的不是来,自然是推波助澜。渐渐地,米果觉得,她每次查房,情况一次比一次糟不说,服务员还在有意看她的笑话。她气愤难平时,反被瞿总误解。心里便觉一片灰暗。

下班的时候,米果把一撂住宿登记单交给于怀香说,“于经理,我今天要下个早班了。”于怀香看她的脸色,连忙说,“那好吧,等下我要戚美玉帮你看一下。”米果一听这话又不是滋味,怎么帮我看一下,明明是领班的事呀!正要开口,手机响了。是魏紫荆打来的。要米果到她的酒店去一趟,说给她一个惊喜。接完电话气便消了一半,觉得跟于怀香这种人计较只会降低自己的层次,是得要学学魏紫荆。拎起坤包出了门时,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米果出酒店正准备打的,一辆白色皇冠驶到她身边停下。欧阳峰打开车门说,“快上来!”她迟疑了一下,还是上了车。开出几百米远,欧阳峰才问一句,“上哪?”

“蓝玫瑰。”

欧阳峰一时无语。似乎想说什么又无从说起的样子。

“几时买的车?”她想打破沉静,知道他还在还房贷。

“半年前买的。”

魏紫荆坐上老总的奥迪后,就导致了两人婚姻的破灭。欧阳峰耿耿于怀就在于此吧。她想。

“刚才怎那么巧?”

“你是说我的车那么准时吧?”

“是呀。”

“因为,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

她心口一颤,全身骤然涌起一股热流,窗外的一切真美呀!

开出繁华地带后,欧阳峰突然把车停了下来。对她说,“不去那了,跟我在一起,行吗?”米果说,“那哪行?她在等我。你也一起去吧?”他摇了摇头说,“我把你送去就走。”便发动起车子。

两人没再说话,四周弥漫着一种丝丝缕缕的东西,在撩拨人。他们只想静静地体会那份不可言传的甜蜜,生怕它跑掉了。

一到蓝玫瑰客房部,米果就被魏紫荊不由分说地往长包房里拉。米果说,“你干什么呀?”魏紫荆诡秘一笑说,“进去就知道了。”

房间电视里正放着刘德华的歌《当我遇上你》,幽幽的光影下,有人站起身来,她定了定神,惊喜地叫道:“原来是大作家呀!”

楚原笑眯眯地望着她。魏紫荆说,“楚原一放下行李,就叫我给你打电话。”

米果心里一咯噔,就问,“又来写剧本?”楚原说,“我跟制片人说在酒店里写习惯了,其实是想会会你们。可是一来,米小姐却走了。”魏紫荆说,“人家现在是凯悦宾馆客房部的副经理。”楚原撮起小嘴巴,做出惊奇的样子,“哟,原来是升迁了,正好庆贺一下。走,去楼下餐厅!”米果还矜持着,魏紫荆一把拽过她,“别担心,不用你请客。”米果嗔怪道,“说哪去了!”

楚原走向餐厅这点路程,就有几个服务员过来找他签名。米果看他签字时那副成就的眼神,倏地有一种距离感。

楚原上次来的时候,遇上在客房部实习的米果,一下就被她的风采迷住了。他说米果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诱人气质,是对男人有杀伤力的女人。但米果对他的频频放电就是不响应,她也重色,觉得那嘴唇小得有些女人气。虽然楚原是位才华横溢的作家,写出的电视剧让她赞不绝口,但一看那嘴唇就扫了兴致。

三个人到楼下餐厅,米果一眼看见那辆皇冠车没有走,心又乱跳。楚原要米果点菜,米果说这里的菜还是魏紫荆熟悉,要她点。魏紫荆点完几样菜,看米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点破说,“是不是有什么人在等你?”米果忙掩饰,“没有呀。”魏紫荆只是轻轻一笑。

席间,米果提起齐琚调到凯悦做副总的事,楚原皱眉道,“那女人身上有股煞气,气场弱一点的非被她压下去不可,这点魏经理是深有体会的,对吧?”魏紫荆笑而不答。米果知道齐琚和魏紫荆是对头,两人为得到老总的赏识一直明争暗斗,后来竟是魏紫荆把不可一世的齐琚打下阵来,让所有人对她刮目相看。表面随和的魏紫荆可是内藏心机的人呐。这让米果自叹弗如。

提起在酒店的日子,楚原颇有感慨:“酒店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明枪暗箭,防不胜防。当部门经理更要十八般武艺,样样来得。要不就被淘汰出局。这次来,就看部门经理换了不少,唯有魏紫荆还在稳稳当当地坐着。五年了,不简单啊。”魏紫荆连连摆手说,“我不知你是夸我还是笑我?五年不动,只能说是没出息了。”

米果见魏紫荆那副自得的样子,心里就有些不受用。在师大时,魏紫荆经常不去听课,考试答题几乎全靠同学递条子。她把客房部管理得好评一片,也因把那几位难伺候的领班调教得服服帖帖,又对她忠心耿耿。让其他部门经理嫉妒得要死。经常是,坐在麻将桌上的魏紫荆通过手机遥控客房部,领班们倒说她一年到头忙着在外面拉客源,辛苦得不得了。到年终评先,魏紫荆因为业绩在各部门中遥遥领先,自然是当仁不让。等奖金发下来,她就带着领班们昏天黑地快活一番。米果不由得想,俞冬梅是吃力不讨好,魏紫荆却是讨好不吃力。如果再有一点野心的话,她何至只坐到客房部经理的位置?

楚原见米果一直没开口,不由说,“二位各有千秋,米果较感性,做事认真,追求完美,也是难得的人才,只是……上司一定要欣赏你。要不,就跟我一起搞艺术得了。”米果瞥了他一眼,依旧没吱声。

魏紫荆上卫生间的时候,楚原的口气就变了,讨好道:“别看我说魏紫荆好,心里可是向着你。”米果嘴一撇,笑道:“作家可是宝哥哥,姐姐在时,就忘了妹妹。”楚原一时有些窘,表白说,“我怎么才叫你相信呢?魏紫荆是朋友,但我不喜欢她这种类型,太有手腕,我招架不住。只有你我是同类,能够走到一起。”米果瞥了一眼那嘴唇,心又一冷,说,“我可当不了作家。”楚原一笑说,“你当不了作家,却能当作家的领导。”

魏紫荆来了以后,楚原看吃得差不多了,就要去买单。魏紫荆一下拦住了他,“账已经结了。”楚原问什么时候结的?她说刚才。楚原一下着急了,责怪道:“你呀,你呀,我说来付账的,怎么能要你付呢?”便要掏钱。魏紫荆按住他说,“分那么清楚?”见楚原还放不下,又说,“别扯了,你虽然是大作家,但花的是自己的钱,我当个经理这点自主权还是有的。”楚原听她这般说,只好作罢。

魏紫荆见楚原意犹未尽的样子,就要米果陪他去舞厅跳舞。米果看那辆皇冠车还在,就有些心神不定,把魏紫荆拉到一边说,“你陪陪楚原吧,我真要走了。”魏紫荆说,“你太不够意思了,楚原可是冲着你来的,扫他的兴多不好呀。”米果一犹豫,魏紫荆就拽着她上楼。米果扭头看了一眼皇冠车,不觉叹了口气。

舞厅里一片幽暗,乐队正奏着那首煽情的《透过开满鲜花的月亮》。米果被楚原拉着在舞池里慢悠悠地荡着,很随意,也很舒服,她觉得很好,跟楚原在一起就有这种效果,没有激情,却很轻松。楚原不会强迫她做不愿做的事情。这也是她放心跟楚原待在一起的原因。

几曲舞下来,米果已经流汗了,便坐下来歇息。楚原出去抽烟的时候,她就想着离开的借口。

不知不觉被一段旋律打动了,是那首《知道我在等你吗》。一想那个人也在等着她,胸口又涌起一股热流,他也是喜欢跳舞的人,如果此时也在场,那又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啊。

有人走到她跟前,她以为是楚原,直到那人拉起她的手,她才抬起头来,幾乎是惊叫一声,“真的是你?”

欧阳峰一声不吭地把她拉进舞池。当他揽起她的那一刻,米果的心似乎一下找到了方向,柔顺了,踏实了。而她的感觉又像在梦里,轻飘飘地随着他起步,旋转,就仿佛在星空中飞翔,在云朵里漫步一样。她不明白,同是跳舞,跟两人的感觉竟是天壤之别。

跳了两圈,她不觉问了一句,“你……不怕被魏紫荆看见?”

“这有什么怕的,再说已翻页了。”

米果脸一红,忙扭向一边,周围已有人在往这边瞟,却没有看到楚原,她想楚原一定目睹了这一切。他走了?

她不想再跳下去,说,“我们走吧。”他答应了。

出了舞厅她就去找魏紫荆,魏紫荆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楚原也不在,就问怎么回事?她只得含糊说宾馆有点事,要她马上回去,来不及跟楚原打招呼了。魏紫荆听完一笑,“那就忙你的去吧。”刚走不远,手机就响了,打开一看竟是楚原的号码。

“米小姐,跟你在一起的那位是魏紫荆以前的老公,对吧?”没想到楚原这么直截了当。

“是,你们认识?”

“不认识。只看过他的照片,给我的感觉不是很好。作为朋友我提醒你一句,尽量少跟他来往,懂吗?”

楚原就此挂了机。此时晕乎乎的米果肯定听不进去,还以为是楚原在吃醋。

两人进了一家餐馆,欧阳峰把米果按在身边坐下,说:“等了这么长时间,我再不能让你跑掉了。”点完菜后,欧阳峰就望着米果不说话。米果耐不住说,“你是怎么了?像不认识我似的。”欧阳峰说:“因为我看着你害怕。”米果皱起眉头问,“你怕我什么?我是老虎吗?”欧阳峰道,“你太美了,像个仙女。我怕你瞧不起我这个俗人。”米果莞尔一笑,“你怎么俗我倒不知道,也许魏紫荆看出了你……”见欧阳峰把头一低,只得打住。

饭菜一来,欧阳峰就叫米果陪他一起吃,米果不肯,他就把菜夹进她嘴里。米果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大口吃着,想他一直饿着等她,不觉有些心疼,嗔怪道,“怎么也要先吃点东西,这样下去胃要饿坏的。”他说,“经常是这样,一个人习惯了。”米果想他和魏紫荆在一起的时候,从不买菜做饭,有钱时就上馆子,没钱时就到父母家凑合一顿。难道真像长辈人所说的,家里没有烟火气,就不能长久?

回到车内,欧阳峰问了声,“上哪?”米果说,“回家呀。”并告诉她的地址。他不吱声,发动起车子,一溜烟上了灯火璀璨的马路。

欧阳峰只顾着开车,米果也没有说话。车内又在播放那首《知道我在等你吗》。米果想他坐在车里一直等她的情景,心又一热。她是怎么了?发誓不会跟这个男人有什么,这是她来凯悦时立下的誓言,便不去找他。好男人多的是,为什么偏要魏紫荆扔下的呢?可此时,那股激情已势不可挡地漫过了她的周身,她无法控制,真的控制不了。

车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窗外一片黑暗。她看不清欧阳的脸,只有那双眼睛在暗处闪着光。她想扭过头说一句什么,但那只有力的臂膀一下揽过了她,接着她的脸颊被他长长地亲吻着,那股热流注入她嘴唇的那一刻,她心里默默地叫了一声,我完了!

米果出门的时候,天空刚露出青白的光亮,她快步走出小区,招手上了一辆的士。坐在车上,想着刚才出门前,欧阳峰拉着她的手说,“以后我不会让你早早起床的。”不禁又一阵发热。后半夜两人累了,又兴奋得睡不着,就躺着说话。欧阳峰说他的状态好得自己都吃惊,新婚之夜也没有过。米果不相信。欧阳峰搂住她说,“衡量男人和女人高下的标准其实是在床上,一个女人能在床上持续唤起男人的欲望,这才是女人中的女人。魏紫荆就不行。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她在一起时,就常常想到你……”他似乎在向米果表明婚姻失败的真实原因,但一触到魏紫荆,联想到她和欧阳峰也在这张床上做过爱,米果就别扭起来。不由问:“你和魏紫荆不会没有感情就结婚吧?”欧阳峰顿了一下说:“她确实比一般女孩子聪明,特别是在人际关系上有天赋,能让上上下下都喜欢的人,唯有她了。”一时怕米果不舒服,又说,“她贪玩,不会理家,像个男人婆。时间长了谁也不能忍受啊。”见米果不吭声,他又把话题扯到工作上,说米果的处境很难,唯一的办法就是取代于怀香,当上客房部经理。米果说谈何容易?客房部现在在她的控制之下,瞿总又那么信任她。欧阳轻轻一笑道:“当上帝没向你招手时,你就不能主动地接近上帝?”米果回想那一刻,不觉闭上眼,仿佛被欧阳峰托住了一般。

下车时,走向豪华气派的宾馆大门,她的脸已如朝霞般新鲜灿烂。

刚走进大厅,就听到前厅小姐神色紧张地叫着,“来了,来了。”其中一位见躲不过,便打起招呼,“米经理,你今天真漂亮呀。”走上楼,几位服务员也是遮遮掩掩的。她蓦然一紧,难道服务员看到我和欧阳在一起,还是有别的什么事发生?一路想着,脚步不觉急促起来。

办公室里,于经理正和戚美玉窃窃私语。见她来了,于怀香马上沉下脸问,“米经理,昨晚你到哪里去了?”米果心里一惊,问什么意思?于怀香幽幽地盯着她,半天才吐出几个字:“昨晚301房间的客人被盗了。价值二万元的现金物品不翼而飞。”

米果不觉一呆,可一想昨天是请过假的,才缓了下神。等坐下,但见于怀香的脸上还挂着一丝笑意,像等着看好戏似的,不祥的感觉又袭了上来。她的脑子快速地搜索,一眼扫到玻璃板下的那张值班表,猛然一惊,终于找到了对方冷笑的缘由,昨晚值班赫然是她的名字。

米果再怎么故作正经,脸还是不听话地红了起来。本来她和于怀香轮流值夜,近来于怀香说家里有事,她就一人顶了下来。昨天她赌气出门,就一时忘了这事。如果于怀香有点责任心,可能会记着。却又不是那样的人,平时就有值班时溜回家的习惯,或许昨天就是这样。其实米果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客房部的种种问题一直没有解决,不出事才怪呢。出了事,方方面面就要借此做典型,一年的工作白做了不说,当事人更是难逃其咎。但现在,她说得清楚吗?于怀香不是省油的灯,她肯定会把责任往她身上推。想起昨夜,她心里一酸,祸之福所倚,福之祸所伏。逃脱不了啊。

她尽量稳住神,轻轻一笑说:“昨天不是跟你请过假了吗?

于怀香说,“你是说要早走,可你并没有说晚上不来呀。”

米果见对方是真想赖上她了,便说,“我连续值了七天的夜班,也不是铁打的,昨晚明知我有事,还好意思让我继续值下去?”

于怀香还是死咬着不放,“你不把我这个经理放在眼里,但起码的组织纪律性总该有吧。”

米果觉得跟这种人再争下去也是白费口舌,只得忍着气问,“昨晚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吗?”

于怀香说,“当然清楚了。晚上十一点钟,301房客人出门,说去买点宵夜吃。等一个小时回来,他进门后就大叫,说东西不见了。”

米果起身说:“我去看看。”于怀香就对戚美玉努努嘴:“你陪米经理一起去。”

来到301房间,米果见欧阳峰正在和客人谈话,紧绷的弦一下舒缓了些。欧阳峰见了她,只点一下头,就继续听客人说话。那客人看似有些身份,他操着一口东北话诉苦道:“我出门时只带了些零用的钱,其他的钱就放在公文包里,里面有两万多元现金,是我这次出差的所有费用呀……”

欧阳峰听完,沉默了一下说,“情况基本清楚了,请您相信我们,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此事查清楚,是我们的责任决不会推卸,您放心好了。”便跟米果使了个眼色,米果又对客人说了些安慰的话,就一起出来了。

欧阳峰对戚美玉说,“你去叫一下吕丽芳和当班保安,马上到我的办公室来。”戚美玉叫吕丽芳的时候,欧阳峰和米果先来到办公室。坐下后,欧阳峰柔柔地看她一眼问,“吃早点没有?”她只得点头。他稍稍缓口气,见米果脸上有些忧郁,就问,“怎么了,像天要塌下来似的。”米果说出值班表的事。欧阳峰的脸色一下凝重起来,就问起昨天的情况。米果刚说完,戚美玉、吕丽芳和保安就来了。等他们坐下后,欧阳峰拿出笔纸要戚美玉做一下记录,然后就问吕丽芳。

“昨晚是你值班?”

“是。”

“领班是戚美玉?”

“是。”

“客房部谁在值班?”

“是于经理。”

欧阳峰问戚美玉,“昨晚是于经理当班吗?”戚美玉点点头说:“于经理说昨晚本来该米经理值班,米经理有事,只好她顶了。”欧阳峰又问戚美玉:“她是几点走的?”戚美玉说不清楚。欧阳峰又問保安:“昨晚是于经理值班吗?”保安答:“是……不过到九点钟以后就没见着她了。”欧阳峰和米果交换了一下眼神,就对戚美玉说,“把这点记下来。”戚美玉嗯了一声。他又问吕丽芳,“你昨晚看见301的客人出去过吗?”吕丽芳答,“看见过,当时我正和304房的客人说着话,问了他一句,他说去外面买点宵夜。”欧阳峰又示意保安,保安答,“昨晚十一点左右301房的客人确实出门过。没有带包。”欧阳峰沉思了一下说,“如果客人锁好了门,昨晚的事责任就完全在宾馆这边。”米果说,“房门完好无损,看来是开门进去了。”欧阳峰又问吕丽芳,“你一直在服务间?”吕丽芳答说,“在。只是……上了一趟卫生间。”米果马上问,“房间钥匙带在身上了吗?”吕丽芳支吾说,“带了啊。”米果一下闪出上次吕丽芳把钥匙丢在抽屉里的情景,激灵中说了句,“304的客人……”戚美玉也一下恍然,拿起电话就问,“喂,是总台吗?请问304的客人还在不在?……怎么,没退房就走了?几点走的?还不知道?”戚美玉的脸一下白了,喃喃地说,“304的客人进来时就没有包,当时我就犯疑,没想到事情就发生了。”

空气一时凝固住了,吕丽芳如梦初醒,开始向欧阳峰求饶:“欧阳主任,我错了,下回再不敢了。”欧阳峰面色铁青,吼道,“你还有下回?这回怎么办?两万元,你拿几个月的工资赔?”吕丽芳一听这话就哭起来。欧阳峰见此,就对米果说,“你们先回客房部吧,把事情经过及处理意见写一份交上来。”

回到客房部办公室,于怀香似乎已得到消息,见米果进来理也不理。米果把刚才的情况跟她说了一遍,见她不吭声,就说,“于经理,我们是不是先拿出个处理方案。办公室正等着呢。”于怀香阴着脸说,“你写吧,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米果说,“处理方案要一起商量呀。”于怀香冷笑道,“商量个什么,不就是吕丽芳走,我下课吗?这下你得意了吧?”米果说,“你这是什么话?”于怀香把眼一翻,“什么话?你自己心里清楚。客房出了事不在客房部办公室里谈,故意撇开我到宾馆办公室里谈。哼,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呀。”米果一下站了起来:“你怎么能这样想,欧阳峰是办公室主任,主管宾馆的安全保卫工作,这是他的职责,并没有越权呀。”于怀香冷笑道,“你少替他说话,谁不知道他对你有意思!”鼻子一哼出了门。

米果气得刚坐下来,电话响了。她没好气地拿起电话,是特业派出所打来的,要她们马上把事故报告和304房客人的资料交上去。她刚要打电话通知于怀香,想了想,自己拿出笔纸写事故报告。

临到下班,她正要去特业派出所交报告,欧阳峰把她截住了。

他一脸凝重,低声告诉米果,“301客人的单位已经发传真过来了,情况属实。”米果叹口气说,“这下够宾馆受的”。欧阳峰说,“可不是。齐总知道后,特别恼火。”米果一听到齐总就有些抵触,说,“你怎么事事向她汇报?”欧阳峰说,“你别看她是副总,现在三天两头往上面跑,有些领导对她的信任已经超过了瞿总,跟紧她没错。”米果一时怔着,欧阳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老天助你!于怀香这次要下了。”米果心里一跳,“说不会吧,瞿总不保她吗?”欧阳峰说,“你还不知道瞿总的优柔寡断?齐琚就是摸透了他才敢如此的。于怀香仗着有瞿总撑腰,平时哪把齐琚放在眼里,齐琚当然会尽早清除掉……”她听得一呆,像是掉进了一个大漩涡,身陷其中,不能自拔。

果不其然,没过一个星期,米果就被叫到瞿总办公室。瞿总亲自给她泡了一杯茶,说这段时间辛苦了。米果说不懂就多做呐。瞿总说,“你能明白就好。人嘛,不要怕多做事,特别是年轻的时候,这是给自己打基础。有些人不懂,以为靠投机取巧就能办成一切事情。其实这只能得逞于一时……”米果感觉他流露出某种不满,不觉想起欧阳峰说的话。

瞿总也就点到为止,把话题又转了过来,说:“我就喜欢踏踏实实的人,现在宾馆刚刚起步,各项管理还不到位,暴露出来的问题就多,你学过管理,又在客房部熟悉了这么长时间,相信在管理方面一定有一套新的想法,你能不能谈一谈,或者在这几天写出一个方案?”

米果微微一笑,来之前她就了然于心。欧阳峰已经告诉她,在讨论客房部的问题时,瞿总准备只给于怀香一个通报批评,还想让她继续做经理。但齐琚不答应,说上班敢溜岗的人能当好经理?瞿立诚见于怀香说过不去了,就答应新经理在米果、戚美玉和徐荣三人中产生。齐琚对米果没什么好感,她看中了不露声色的徐荣,说徐荣比其他两位有头脑,是经理的理想人选。瞿立诚对徐荣没有好印象,说她的心不在工作上。见欧阳峰提了一句米果,就说要她们三人各写一个管理方案出来,谁写得好,就用谁。

瞿总见她笑,说:“你看怎么样,行还是不行?我可是对你寄予厚望呢。”米果说,“可以。我过两天就交上来。”瞿总点头说好。

米果回客房部的时候,于怀香正在办公室跟徐荣谈得火热。平时于怀香并不把徐荣看成嫡系,也时常给她穿一些小鞋,但徐荣似乎明白于经理是在有意试探她,一点不表露出来,还对于经理恭敬有加。时间长了,于怀香就对她有了改变。特别是现在,于怀香眼看进入熊市,徐荣却是行情看涨,一正一负相抵,于怀香对徐荣甚至有点巴结的意思了。不仅如此,米果的到来,尤其是她所具有的别人无法比拟的优势,无疑是客房部经理最热门的人选。更何况还有一个欧阳峰在给她撑腰。于怀香恨得咬牙切齿时,就想把徐荣拉到自己这边,让米果陷入孤立。又见瞿总单单找米果谈了话,心里那股妒火越发像毒液一样直往外冒。等米果一进门,于怀香就把一大撂住宿登记单推到米果面前,板起脸说,“米经理,一早上事情不做就跑去见老总,太迫不及待了吧。这一堆单子被特业派出所检查不合格,扣了分,流动红旗也拿走了。这下怎么去向宾馆老总交待?”米果一听头就大了,早上她检查时确实发现有几张不合格的登记单,碰上欧阳峰打电话来要她马上去办公室,她就把登记单交给了徐荣,当时徐荣满口答应,说你去吧,我马上把它看完,不会误事的。果然就误了事。

徐荣见米果冷眼盯着她,连忙说,“对不起,只怪今天事多,那位新来的服务员去检查身体,于经理硬要我顶班,我一忙就忘了。”米果还能说什么呢?她只得点点头说,“好吧,是我的错。我会在例会上就此事作检讨,并接受相应的处罚。”于怀香哼了一声说,“那倒不必,只是提醒你一句,凡事不要太性急,悠着点儿。”便对徐荣示意道,“走吧,我们现在就去向瞿总作汇报。”

米果见于怀香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恨不得把一撂登记单掀下去,可一想于怀香在背后正巴不得她如此,还是忍住了。呆了片刻,不禁暗骂自己:你这白痴,想当经理又没城府,连于怀香都不如,还是趁早拉倒吧。但另一个她又在说,不当经理怎么办?你会甘愿屈居人下吗?要不何苦来宾馆呢?谁没有虚荣心,谁不想争第一呀。左右一想,暗暗就憋足了劲,既然瞿总寄希望于她,她就不能让瞿总失望。成败在此一举,她相信自己的能力。何况大半年里,虽然事无巨细,也学到不少东西。对她来说,更是难得的经验积累。她怎么能败在别人的手下呢?

米果为此熬了几个通宵,终于把一份题为《关于客房部管理的几点设想》送到瞿总的面前。瞿总看完后,忍不住在齐琚和欧阳峰面前大加赞赏。欧阳峰后来对米果说,他做梦都想不到米果能制定出那么细致的方案,连洗衣房的流程图都做了调整。毫无疑问,米果显然鹤立鸡群,经理的职位非她莫属了。欧阳峰一激动,就说要犒劳一下她。米果知道他是找理由在一起,就答应了。下班后收拾完东西出门,欧阳峰的车正在拐角的汽车站等她。走在街上,因为心情好,脚步又像踩在云彩中一般,飘飘如舞。她可好长时间没这么舒畅了,今天一定要快活一番。这样想着,不一会就走到了汽车站。

皇冠车却不在。

她想欧阳峰可能被事情绊住了,就站在一边等着。汽车一辆辆地来,又一辆辆地去,站台上的人群也换了一拨又一拨,唯有她像路旁的那棵杨树一样孤零零地站着。她开始有些慌乱了,陡然产生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但她还是尽量安慰自己,心里固执地认为他会来的。他们的感情到目前为止还是晴空万里,不可能凭空来一场雷雨呀。虽这么想,结果等来的还是一个电话。听到他简短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不能来了,齐总要我一起去办点事。”她刚要说什么,对方却挂断了。眼前蓦然一片黑,像挨了一闷棍似的。好久,才感觉有人在扯她的袖口,一看是站台执勤的老头,要她站远一点,车多。她没反应。老头皱着眉头问,“姑娘,你是不是病了?”她摇了摇头,抽身离去时,觉得自己真像个病人了。

几天以后,于怀香与米果进行了交接。当于怀香最后把一串钥匙放到米果面前时,还是改不了那好强的个性:“米经理,好好干,争取早点把代字去掉,说不定我哪天又回来了呢。”米果笑著点头。她不得不佩服于怀香这个人,真是个角色。

米果对代经理这称呼不可能没有想法,她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于怀香那次对她的算计。瞿总找她谈话时,免不了提到代字的缘由。说米果来客房部的时间不长,各方面的意见让他觉得须缓冲一下。另外,对米果和其他管理人员,有了目标,就会有更大的压力和动力,这对客房部来说,或许就是希望的开始。米果对此只能理解领导的苦心,表示一定好好干,决不辜负领导和员工们的殷切期望。

新官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完善客房部的各项制度,米果认为客房部出现的诸多问题,都是制度不完善造成的。她召集全体员工开了一个会。把新的岗位职责和作业标准,以及客房部员工奖惩条例拿到会上宣读,表示从她做起,违反了上述条款,一样受到处罚,她愿意接受全体员工的监督。下面员工便唏嘘不已,想经理从来都是监督者,嘴巴上说的是一套,实际做的又是另一套的。但一想米果来客房部后的所行其事,也知道她跟以往经理不一样。因此嘴上虽不在乎,暗自却收敛了不少。

也有几个不信邪的,偏偏在执行的当日就出现卫生不合格,导致客人退房的事件发生。米果这才感到员工招聘是当务之急了。客房部的积垢太深,不是一时半刻改变得了的,她必须吐故纳新,才能从根子里让客房部焕发生机。而俞冬梅和魏紫荆两种不同的结果,也让她深感此举的必要。为了做到公平公正,她又制定出客房部员工业务技能考核标准,不论新老员工,一视同仁。仅这一项考核,那些平时靠着于怀香的庇护,吊儿郎当又横七竖八的,自然就被淘汰出局。同时又从成绩突出者中挑选出两位服务员担任领班。

那天魏紫荆打来电话,说她一位朋友的妹妹想来客房部做事,但她那人员满了,问米果这里要不要人,还说那女孩挺单纯的。米果正是用人之际,自然满口答应。

忙的时候就把一个人忘了。等欧阳峰来到她的面前,心里虽已化解,脸上却冷淡。

“我的米经理,碰你一面真不容易呀!”欧阳峰坐到桌子对面,见她头也不抬,便自我调侃道,“各忙各的还是不好,哪天我搬到你办公室里来,两人一起忙,就有劲了。”米果瞥了他一眼说,“我可容纳不下你这大主任。”欧阳峰说,“别忘了我是客房部出来的,这张桌子就是我以前用过的哟。”米果说,“岂有不知主任的荣升之路!从服务生做到客房部副经理,后被瞿总赏识,成为他的助理兼办公室主任。”欧阳峰说,“不好意思,平庸之路,没一点惊世之举。”米果说,“你还想当伟人不成?”欧阳峰笑了笑,不再作声。

一时默然,米果不觉问,“你来有什么事吗?”欧阳峰犹豫了一下,说,“那天的事,我一直没时间向你解释……确实是太急了,齐总要到一领导家去,不方便,硬拉上我。”米果一下皱起眉头:“到领导家有什么不方便的?”欧阳峰含糊道,“你不懂。”米果冷笑一声:“我怎么不懂?一定是跟那位领导有点不清不白,所以才拉上你。”欧阳峰赶紧止住她,“别瞎说!”米果看他那慌乱的样子,心不禁一凉,想他怎么就那么怕齐琚呢。

后来又扯起工作上的一些事,欧阳峰又提醒她对两位老总要多请示多汇报之类的话。米果闷闷地听着,陡然觉得面前的欧阳峰像是坐在很远的地方,遥不可及。心里的那份感觉也在渐渐地散开,想留都留不住。不知什么时候,听到他说一句:“我明天要和齐总出一趟差。”米果以为是听错了,瞪着眼问一句:“你和齐琚?”欧阳峰点点头说,“去云南参加一个旅游会议。销售部经理这次也要去。”米果听了冷笑一声,没吱声。

欧阳峰看她冷淡的样子,一下触到了魏紫荆。当初他追求米果不成而与魏紫荆结婚,结果魏紫荆还是离开了他。虽然对米果说不爱魏紫荆了,可作为男人的自尊却受到了重创,他能让米果也成为另一个魏紫荆吗?他的情绪一下激动起来,对米果表白说,“我知道你不理释,但我还是想让你明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俩的今后。我不能容忍我的女人小瞧我!”米果见他脸都涨红了,心里倒是一震,原来魏紫荆给他带来这么深的伤害,也难怪他如此痛心。不由叹了口气。欧阳峰见她有所缓和,才站起身说,“下班后我等你,行吗?”米果看了他一眼说,“你呀,真是我的毒药。”

欧阳峰刚走一会儿,服务员就进来报告有客人投诉。米果说要徐经理处理一下,服务员说徐经理去齐总那了。米果只得赶去处理。一看客人投诉被单上有血迹,要换。服务员换了一床,客人又说没消毒,不敢睡。等她好容易说服了客人,又赶紧查房,召集领班开会。忙到下午五点,她才松了口气,一想今天能下个早班去与欧阳相会,不觉生出一份渴望。

清完东西就准备出门,欧阳峰的电话也赶到了,说他的车在老地方等她。刚走下楼,就见大厅涌进来一批人,总台领班向她报告,“米经理,来了一个旅游团队,有八十三人,全要标准间。”她忙问,“床位够不够?”回答说不够,客人没退房。她把领班叫到一边说,“不管怎样先要把这批人留下来,其他的事我们来解决。你先把空房定下来,不够的要他们先到普通间休息一下,等六点钟客人退了房再过来。这个工作我们一起来做。”

大厅像一锅煮沸的水,人头攒动,电话铃声不断,“你好,这里是客房部……”

米果楼上楼下地跑,她通知戚美玉准备物品。又叫人找徐榮,却告知已经下班了。心里正烦,一些客人已涌上来了,围着她乱嚷,巴不得一下就进房间,她就一个一个地安置解释。不觉手机响了,欧阳峰在电话里催道,“怎么还不过来?我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她说:“客人太多,我一时去不了……”听到挂机的嘟嘟声,她愣了一下,又忙着去招呼客人。

早上从值班室醒来的时候,她给欧阳峰打手机,没人接。过了一刻钟,欧阳峰回了一个电话,刚才正和齐总谈事情,不好打断。现在马上要登机。说完就挂了。她愣了半天,一时感觉欧阳峰就像飞得很高的风筝,她想往回拉,对方却拼命往外挣,随时都有扯断的可能。

两个新领班是招聘进来的,能力强,进入角色也快,戚美玉的大姐大地位多少有些削弱。但米果在众人面前还是对戚美玉推崇有加,遇事也把她找来商量,表示出一点不记前嫌的气度。

一切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连米果自己都觉得不那么累了,很多事情只要她动动嘴,领班就能很快地贯彻下去,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你好,这里是客房部……”

她走在那长长的烟灰色地毯上,听着楼层服务员柔和的应答,犹如美妙的音乐,荡漾的水波,滋润在心间,脚步不觉就轻快起来。

这天魏紫荆带着一位姓文的女孩过来。米果想起是上回说的事,一看小文斯斯文文的,二话没说就让她去了总台。小文一走,魏紫荆就问起欧阳峰。米果想了想,就把欧阳峰去云南的事告诉了她。魏紫荆听完摇摇头说,“这人真是变了,我和齐琚水火不容,他竟然无视我的感受,连那种女人也贴得上去。”见米果表情暧昧,便讥讽道:“我没有说你,你干吗难受?”米果把脸一侧,“我难受什么?”魏紫荆哼了一声说,“别在意,我早就料到你俩会到这一步。我满足不了他,他自然会想到别的女人。可他也太小看我了,以为我跟别的女人一样,只会为爱而活。”米果忍不住说,“为此你报复他,和老总不清不白?你的心也够狠的!”魏紫荆叹了一口气说,“我不想做怨女,只有离开他。看来我是做对了……”

魏紫荆走的时候,丢下一句话,“你们瞿总可能另有安排,瞿总一走,你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米果听得一沉,怪不得昨天瞿总说部门经理辛苦了,要带大伙去青岛玩一趟。大家還笑说瞿总想开了,原来是想在最后做点好事呀。再见到瞿总的时候,发现那额头上新冒出不少白发,看得实在扎眼。

齐琚接任总经理的消息,在瞿总走的那天得到确认。米果站在宾馆门口与瞿总握手告别时,天空正弥漫着乌云,沉闷得有些透不过气来。当时米果的心情坏透了,觉得那天气似乎在预兆着某些厄运即将到来。

没过几天,齐琚出差回来了。开始找人一个个谈话。被叫的人受宠若惊,没叫的人担心受怕。有传言说,齐总召见的人都是她看中的人,没有被召,结果就难说了。那情形就像等待判决一样。徐荣被召去之后,就迟迟没有叫米果。客房部的人都是看事的,见徐经理受宠,米经理被冷落,表现出的态度就有了些改变。米果想起魏紫荆说的那句话,由此感喟不已。

欧阳峰回来后,似乎比以前忙多了。偶尔碰上,也是一两句话就打发干净,好像随时要赶飞机似的。米果的心在一点点的变凉,但又固执地认为欧阳峰不会离开她。她在等待着欧阳峰主动向她走来。有时也觉得自己真的无可救药了。

欧阳峰似乎摸透了米果的心思,那天下班,突然来电话要她去上次那家餐馆,他在那等她。此刻的米果再怎么故作矜持,心还是乖乖地跟着去了。到了那里,欧阳峰不顾服务员在场,一把将她的手握住,然后不动声色地掏出一只翠玉镯子给她带上。米果心里感动,嘴上却说,“齐琚知道你给我买东西吗?”欧阳峰随口说,“她哪知道,这是我偷偷买的。”米果听得别扭,但还没影响到情绪。此时此刻,那个熟悉的欧阳峰又回到了她的面前,他饶有兴味地对米果讲着那些旅途中的轶闻趣事,时不时来几句幽默引得她捧腹大笑。其间,他还注意到米果瘦了,不停地给她夹菜,说他忙昏了头,让她受苦了。幸福的感觉就像火锅里腾腾上升的水气,弥漫在四周,也浸润着她的心。米果不觉产生这样的念头,如果此时欧阳峰向她提出结婚的请求,她肯定会不假思索地答应的。

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从欧阳峰接电话的口气和神态来看,米果断定对方是个女的。接完电话,欧阳峰一时沉默着。米果说,“是齐总的电话?”欧阳峰点点头说,“她要我去一下,陪几个领导打牌。”见米果的脸色已经变了,便勉强道,“我就不去了。”米果哼了一声:“你嘴上说不去,心里放得下吗?去吧!”欧阳峰闷闷坐了一会,还是站起身,对她说了句对不起,就匆匆走了。米果望着他的背影,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唯有客房部让她感到心安。走在那烟灰色的地毯上,听到一声声“你好,这里是客房部”,她的脚步就从容了些。那软绵绵的感觉像一只手抚慰着她,温暖着她,让她感到亲切,也感到一种满足。她的辛苦没有白费,客房部不再是以前那种涣散无序的样子,犹如一个治愈后的病人,正在调整状态,努力塑造一个崭新的形象。米果初尝成功的喜悦,底气就更足了。虽然齐总一直没召见她,她也没主动向齐总汇报工作,但她相信,凭她的能力,现在还没人能够取代她。就是徐荣又能怎样,虽然是齐琚的红人,做起事来却上不了台面。在她面前,还得一口一个米经理地请示汇报。米果现在已没什么障碍了,除了跟齐总经理没打过照面,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她也坦然了,你齐总把我晾在一边就晾吧,我照样做我的事,不让你挑出毛病,你又能把我怎样?虽这么想,但近来徐荣三天两头被齐总召去,服务员见她也是含含糊糊的,目光带着猜疑,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这天上班便有些异样,一向准点上班的徐荣早早地来了,主动打扫清洁,还把米果手上的工资表接过去做。米果平时对徐荣的工作态度有些看法,现在人家一改,她的那些想法也跑得无影无踪。不觉暗下责怪自己多疑,有些庸人自扰了。感动之余,就觉得近段时间对徐荣关心少了,误会多了,以后要注意这些。正想着,徐荣突然叫了一声:“齐总,您来了!”

米果一时诧异,但见齐总大驾光临,还是起身让座倒茶。齐琚接过米果手上的茶杯,眼睛注意到米果手腕上的那只翠玉镯子,便问,“这镯子在哪买的?”米果说,“不是我买的。”徐荣见齐琚皱眉,便溜出一句:“肯定是心上人送的。”齐琚听完一愣,睃了一下米果,突然问一句:“米经理,客房部有没有进行布件物品的交接?”米果回答说有。齐琚冷冷道:“你说有,可是我看到的是没有,问起服务员,一个个都说不知道。”米果一听这话,马上就问徐荣:“两周前我就要你布置下去,你没做?”徐荣随口答道,“我交给领班了。”米果见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就起了疑,又问:“真的吗?交给谁了?”徐荣说,“记不清楚了。”米果一下气红了脸,没等她开口,齐总就不耐烦道,“米经理,不要这样咄咄逼人行不行?你目前是代经理,就意味着客房部大大小小的事都由你负责。你不能出了事就往别人身上推。这样做像个经理吗?徐经理的事已经不少了,你还一个劲地给她加码。比如说这个工资核算,就应该是你代经理的事呀,怎么能推给她做呢?”

米果死咬着嘴唇不接话。可齐琚并不给她喘息:“……你们两人现在虽有个正副,但不能由谁压着谁。米经理是科班出身,徐经理业务经历足,最后由谁来管理客房部我还要看大家的意见。”

齐琚说完,就板着脸走了。徐荣也站了起来,她把工资表丢到米果的桌上时,那份快感已经无法抑制:“米经理,对不起了。”头一昂,哼着歌出了门。

米果气得脸发白,她总算明白这是一幕策划好的双簧戏,而这场戏才刚刚开演。她愤然走了出来,几个服务员忧郁地望着她,戚美玉站在走道里,见她走近,转身打开一间空房,两人进来后,戚美玉一下把门关死。

两人坐下来后,互相看着对方,似乎都在等待着谁先开口。还是米果打破沉默,问她,“干吗弄得神秘兮兮的?”戚美玉咬了下嘴唇说,“我本来一直反感你,但相处这么长时间,觉得你不是那种徒有其表的人,客房部由你负责后,变化有目共睹,也让我改变了对你的看法,你确实比某些人高尚些,所以我就看不惯别人算计你。”米果顿时一惊,问什么意思。戚美玉犹豫了一下,终于憋不住说,“徐荣跟几个服务员透露,齐总已经许诺要她当客房部经理。”米果听完一声冷笑,却说不出话来。戚美玉见她难受,忍不住说,“她是当经理的料?大事做不了,小事不想做。我看齐总是有意如此。凭着你和欧阳主任的关系,她也不该这样呀。难道她是在吃你的醋?”见米果一愣,她反倒不往下说了。

突然有人敲门。是总台小文,戚美玉忙过去打开。

小文脸色苍白,声音已带着哭腔:“米经理……我要走了。”米果一下变了脸,急忙问出了什么事。小文哭道:“刚才保安小任要我帮他代卖两张火车票,说是亲戚买错了。我答应下来后,就把火车票卖给了客人。谁知被徐经理知道了,她一下就捅到齐总那里,说我私自倒卖火车票。齐总一听我是蓝玫瑰的魏经理介绍来的,便大发雷霆,说魏经理介绍我来是蓄意搞破坏,还说米经理是论人唯亲搞裙带关系……”戚美玉一听就叫起来:“小任经常从票贩子手上拿票来卖,已被罚过几次,难道你不知道?”小文一脸茫然说,“我刚来,哪知道呀。”米果气得发抖,直叫道:“我怎没看出徐荣是这种卑鄙的小人呐。”戚美玉冷笑一声,“你当初只注意我这个明枪,没防着暗箭更伤人吧。”

下班后,米果想都没想就去了蓝玫瑰大酒店。

魏紫荆听她说完,冷笑道,“我的话言中了吧,齐琚这人报复心最重,当初你那出纳小姐的傲气太盛,一直对她不理不睬,已经让人记恨。何况你比她有风情,她就更容不下你了。”米果哼了一声说,“这种女人,我见了就难受,还会对她低三下四?”魏紫荆说,“誰让你在她手下呢?她这种人满肚子厚黑学,连瞿总都下得了手,还能放过你?你不是她的对手。除非你比她更不要脸,做得到吗?我劝你主动提出辞去代经理的职务,这是最明智的选择。”米果本想要魏紫荆帮她出出主意,没想到魏紫荆却劝她下岗,一时转不过弯来,想着自己稳稳当当的出纳员不干,跑来干这徒有其名的苦差,如果连经理都做不成,岂不是贻笑大方?心里难受至极,就想到了欧阳峰,不由站起身,向魏紫荆告辞。

出门后,她给欧阳峰打手机,却告知关机。一时觉得欧阳峰也在有意回避她。情急中拦住一辆的士,上车后就不停叫司机快点。司机看样子是个新手,上了哪路段哪路段堵车,急得她的心都要蹦出来了。后来左拐右弯到了地方,她慌里慌张赶到欧阳峰住的小区,他的房间却是一片黑暗。她靠着路旁的一棵树前,再也挪不动了。

老天爷也似乎在有意折磨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那种湿淋淋的冷浸入肌肤,越发感到寒气袭人,饥饿也在一阵阵地绞缠她的胃。也是雨天,欧阳峰脱下衣服给她系在腰上,那是她对男人的第一次动心。此时回想起来,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似的。他现在在哪?会跟谁在一起呢?不会有事吧?不会的。虽这样安慰自己,心却惶惶地发虚,渺茫得摸不着也抓不到。不时有路过的人用疑惑的眼神盯着她看,腕上的秒针也像故意作弄她似的。渐渐成了一具被雨浸透的木头,唯有一双眼睛呆呆地盯着那条闪着水光的马路。

那辆熟悉的白色皇冠终于停在了路边。他一个人下了车,米果松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他惊问一句。见米果已冻得嘴唇发紫,便将她一揽,拥上楼去。

进门后,喝了几口他刚倒的热茶,米果才稍稍缓过神来。她以为会有一件衣服给她换上,却递来一条毛巾。

“你到哪里去了?”

“会一个朋友。”

“不会是齐琚吧?”

“哪会跟她在一起呢?”他笑着回答,一把搂过湿淋淋的米果。

米果俯在他怀里,一时觉得有了支撑。她把眼睛一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想就这样死去,也是满足的。

“你呀,要学一下徐荣,对齐总跟紧一点,齐总上面可有撑腰的,凭她的手腕和能耐,除非她自己不愿意做这个老总……告诉你吧,齐总已经上报我做副总了……”

她漠然地听着,忽而眼角一闪,瞄见一个扎眼的东西,是他衬衫上的一块红印,在右臂的地方,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定了定神,分明是一个唇印。猩红色的唇印。

一时天昏地暗,却本能地一掌将他推开。欧阳峰不知所措,问:“你是怎么了?”米果扔下手中的毛巾,一把扯起他的袖子,冷笑道,“你不觉得这上面还残留着一股腥臭吗?”欧阳峰一看,脸刷地一下白了。米果指着他的鼻子,可她的手却不听话地抖动起来,那只翠玉镯子也跟着晃动:“欧阳峰,你真不是个东西!居然做了那种女人的三陪……现在我终于明白魏紫荆为什么要离开你,因为你骨子里就是个王八蛋!”

欧阳峰把眼一闭,突然在米果面前跪了下来:“……我不该去云南,一去就脱不了身了。她说喜欢我……说她老公不行,我知道这女人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一旦得罪了她,我不全完了吗?其实……我真正爱的是你啊!”米果白着脸,冷笑了两声,“像你这种人还配说爱字?想当初我和魏紫荆被你的假相所迷惑,何曾想到爱上的却是地上一滩泥……知道吗,你把我心里最美好的东西打碎了,我感到恶心!这辈子再不想见到你!”扭头就要出门,一时想起什么,使劲褪下腕上的手镯,扔到瘫倒在地的欧阳峰身上,扭头跑了出去。

雨还在下。

她一头扎进雨雾中,趔趔趄趄地奔到路边的一棵树前,再也控制不住,呜呜哭了起来。雨穿过树叶滴在她脸上,已分不清雨水和泪水。她觉得自己就要坍塌下去,唯有那棵树在支撑着她。一时想起,有个人像这棵树,可以给她支撑,楚原呀,自从上次不辞而别,一直没见着他,他不会恨我吧。想起楚原,回味他说过的那些话,一下痛到了心里。便毫不犹豫拿出手机,似乎感觉楚原在向她奔来。

手机响了。却没人接听,她忍不住又按了一次号码。

“你好!”是一个女声。有点熟,像是……魏紫荆。

“找一下楚原。”

“他在卫生间呢,一会打来吧,你是……米果?”

她啪了一下收起了手机。

雨终于停了。

她开始挪动步子,被雨洗涮后的马路明晃晃的,偶尔有的士溅着雨水滑到身边,见人没反应,又开走了。她茫然地走着,路灯光把一片影子投到墙面,看到自己孤单的样子,倏而几分悲哀,四周是那么阴冷可怖,她看不清周围的面目,似乎从来不认识,连同自己歪斜的影子,像被钝器击过,变得面目全非。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都说的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哪像她那么天真,那么透明?玩不过人家,学不来厚黑,就得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但她能接受失败吗?还能回去做出纳吗?以她要强的个性,似乎不能够,也没有回去的路。怕的是渐渐颓废,渐渐淡漠,从此消极,这才是真正的失败。

她想得头皮发麻,也走累了,便停了下来,站在路边等的士,先回家睡上一觉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总会有办法的。

手机突然响了,打开一看,是客房部的号码。

“米经理,我是戚美玉,来了一个旅游团队,全要标准间,但床位不够,看接不接?”

眼前又是那长长的烟灰色地毯,“你好,这里是客房部……”熟悉的声音又在响起。

血流腾地一涌,夜色仿佛明亮了些,彼时,她似乎看清前面的路,尽管置身暗夜,却不乏微弱的光亮照着,即便摔个跟头,疼痛一阵,还不至于粉身碎骨,又有何惧?起码,此刻她还是客房部经理,要履行好职责。不由回答对方:“先接下来,实在不行加床,折扣可低点……”

的士滑到跟前。

“去哪?”

“凯悦宾馆。”她不假思索道。

的士驶进璀璨的夜色中。

责任编辑: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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