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味洱源

2017-11-11 08:32北雁
大理文化 2017年7期
关键词:西海龙门

北雁

田心吃米

风景秀丽的山村田心位于洱源、漾濞两县的相夹之地,向北过乡政府所在地炼铁,再往东翻越海拔三千多米的罗坪山到达洱源县城有七十多公里;往南沿江而下,过漾濞后再到州府下关,同样也得七十公里。闭塞的交通,天造地设地成就了一个山明水秀、绿树环绕、民风纯朴的桃源圣境,背倚高耸入云的“世界地质公园”苍山,村前有在云南境内最大的澜沧江支流黑漶江蜿蜒而过,每每听友人提及,一种神秘之色就在脑海之中生发无限的遐想。

然而这个白族古村一直都以山间梯田出产的大米闻名于世。据《洱源县志》载:县境内的水稻种植已有四千年历史。作为洱源西片山区河谷农耕文化的重要传承地,炼铁自古就是一个历史悠久、地灵人杰的丰饶之地。相传:杜文秀起义占领大理后,从军库中拿出二万斤生铁,运往该地冶炼架设索桥,改建清初叶建成的神户铁索桥,故名。作为茶马古道上的交通要冲,炼铁东连凤羽,北通乔后盐井,南接博南古道。咽喉要塞之势尤为突出。从地理位置上看。田心恰好处于通往博南古道的途中,试想早在千百年前,这里品质优良的大米,定然已被带上人肩马背,达川藏,赴印度,抵南洋,置人大大小小的锅盆烹煮,回味在山里山外不同语言、不同民族的唇齿之间。勾起万千游子的无尽乡愁,并为这个山中小村注上独一无二的地理标识,成就了一段段唯美的人间佳话。

在接受一大袋来自田心的馈赠后,我终于耐不住当地朋友的再次盛邀,决定在这个周末约上几位好友亲访田心,身临其境品味有关大米的传奇。

当日清早,天朗气清,丽日晴空。我们从下关出发,经大保公路到漾濞收费站,开始调转车头,一路往北,逆江而上,直往田心。经过连续的六年干旱,云南高原终于迎来了一个雨水稠密的春天。放眼望去,苍山之顶直至漶江谷底。漫山绿透,满目清新,一列列起伏的梯田更是早早地忙完了春耕,新插的稻子在白花花的水田里油嫩可人,和远近散落的村庄连成一派纯美的田园诗色。

在友人朝前的幾次邀约中我大略地知道,雨水下降,天气转凉,村里的人家几乎都要在农忙之后,组织一次或大或小的聚会,邀亲携友,杀鸡宰羊。似为庆祝寡苦的农耕已然画上句号,也像是在寓示着赶紧吃完余粮,腾出仓房等待来年的丰收。往前大旱,有时秧苗直至七月方得以移栽下田,这样的聚会只能被无限期地往后拖延,甚至取消。幸而今年天公作美,我们此行也才可以早早到来。

沿江公路等级不高,山重水隔,道阻且长,车行不快,直至两个多小时后到达田心路口,依照导航提示,我们又调转方向,沿着一条环山公路盘旋而上,往东边被苍山余脉包围的山村驶去。公路两边依旧是嫩油油的秧田,一梯一梯,一列一列,环形及远,入山入云。汽车轻快地翻过一面山,哪想正前又豁然洞开一个更加开阔的山坳,满目青绿的梯田,一直延伸至被早晨的湿气和云朵弥盖的罗坪山半腰,古老粗壮的核桃树错落有致,撑天盖地,便将几个村落隐逸得很深,很美,也很秀致,人间仙境一般让人充满了想象。

就在这样的氛围中来到友人家,气势宏大的白族照壁背后的农家小院早已经高朋满座。赶早烹好的羊汤锅飘着馋人的肉香。勾得一路赶来的我们更加饥肠辘辘。于是主人一声召唤,大伙立马支好三五张桌凳,客人们就在热情的招呼声中团团坐定,厨里忙碌一早的妇人们手脚不停,三下两下就把十几个大菜抬了上来,喷香的羊肉羊汤、油光透亮的老腊肉、时新的青绿小菜,馋得唇间又是一阵阵的口水汪洋。山里人厚实,吃饭喝酒自然也都纯爷厚道,取出自酿的小甑酒,坛底朝天地往你碗里倒。于是,一碗碗水酒摆满眼前。所有的拘束、客套和不自在都化在这浓浓的酒香之中。大家吃着羊肉,品着酒水,互诉衷肠,欢乐上来,让人很容易想起了田园大家孟浩然的《过故人庄》:“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转眼酒过三巡,菜添数轮,席上渐渐已经杯盘狼藉。懂事的孩童很快就在桌子边角送来了用山泉泡好的茶水,以及树上刚摘的李果,方才明白一坐痛饮狂吞已经整整一个小时。女主人送来了最后的压轴之作:田心米饭。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尽管此时每个人都已经酒足菜饱,但依然会被热情的主人实实地盛了一碗,热腾腾地捧在手里,已经完全用不着任何酒菜相佐。但也只有这样慢慢地嚼着,米饭的原汁原味才能被细细地品咂出来。绵绵的,软软的,糯糯的,满嘴清香而富有回味。在此之前。我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都在享受这一种原真的感动,在咀嚼之中想象田心的洁净山水,我就愈发地感觉意味绵长。

记得第一次吃上这好吃的米饭,我就专门致电友人询问缘由。然而我却非常失望于他的木讷和不善言辞。饭后,同来的朋友互相邀约。就在小院的树荫之下打起了纸牌麻将。我就让他领着,往村前村后的田头地角转了一圈。小院似乎已在山坡之顶,出得院门,在竹林树林之中一转一弯,后面又是一个两山相夹的豁亮天地,隔着一个弧形峡谷,上有青翠的草木一碧连天,往下则是一弯一弯的梯田,直直接至河谷深处。事前查阅地理资料,我知道田心是洱源县内的海拔最低点。漶江河谷仅只1650米。于是,极度的落差,形成幅员广阔的峡谷农耕地带。而苍山余脉。植被丰富。土壤肥厚,水源净洁。加之黑漶江峡谷高温湿热的立体型气候,时常带来充沛的降水,使这块土地素以丰饶著称。同时,闭塞的环境,使工业污染和现代文明与之远隔。从而保存了较为完好生态系统。善良勤劳的山民素来崇尚劳动,至今还坚持着牛耕马驮的手工劳作,日出而作,日暮而归,把所有的辛勤化成对土地和对粮食的热爱。悠久的农耕文化,更是让这里的村民一直保持着传统的作物加工方式,据说直至上世纪末。漶江峡谷罗坪山腹地还存有大量的水车、水磨和水碓。直到今天,人们手耳相传制作的饵(饣+夬)、饵丝和米糕,以及米粉糯食,已经成为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内容。

置身于蓝天白云之下,在宁静的梯田之中倾听流水风吹,我一时又特别地感动于友人的真诚与可贵,刚直实在,既不能巧言如簧,也不会弄虚作假。质朴得就和这好吃的大米一样,包括一个土气的名字,也都决不高攀于华贵的苍山,亦不牵连于千里奔流的漶江之水,绝世而独立,历久而弥新,穿越时空,积淀着历史的厚度和山水的芬芳,幻化成稻香文化的美丽传奇。endprint

龙门吃鱼

至今很多年过去,我都始终认为洱海之源海西海之畔的深湖钓鱼,是我所见过的最悠然轻闲,并且最大气豪放的钓鱼方式。

带上各种钓具。往海西海西岸从山脚下的湖边一走,找个幽静的地方支把大伞,摆个小凳。和好玉米面糁以为鱼饵,在爆炸钩群上方团出一个比鸡蛋稍大的糁球,连着二十米以上的鱼线往深湖里打石子一般甩臂一扔,收紧鱼线后用两尺来长的橡皮条支在一个稍稍往后倾斜的树丫叉上,拉长的橡皮条的另一头则被牢牢地固定在地。海里有鱼上钩后拉动鱼线,紧绷的橡皮条便“扑通”一声。猛然从树丫叉上滑脱下来,巨大的收缩力便使其迅速后拉,再大的鱼都别想挣脱逃走。我赶紧上前,拾起鱼线迅速回拉,一条巴掌大的鱼就沿着水平面,活脱脱地被拖了上来。

所以这橡皮条机关的作用,根本不仅仅是鱼漂信号那么简单。而熟悉野外垂钓之人自然也都知道,爆炸钩并不是那种所谓的化学武器,仅只是一个名字起得吓人而已。究其缘由,乃是面糁鱼饵之下,有并列排出的六七个钓钩,入水之后就呈爆炸物一般在水中发散开来,辐射面积较广,并且适宜钓取深水区的较大鱼种。

如此一来,连续放上三五个钓钩之后,便可以轻闲自得地坐到太阳伞下面,静静地感受这秀美的山光水色,以及湖岸上爽朗的丽日和风。不出两三个小时,便可来个钵满盆盈,满载而归。

要紧的是,海西海还绝对是一个风景绝好的高原湖泊,有着颇富传奇色彩的历史人文,明清时期鹤庆府的鹤阳八景,此处居然独占其二。又因其位居洱海水系的上游,便被称作“洱源第一湖”或“洱海源之源”。于是哪怕一次简单地寻访,都有着无尽的神秘与幽奇。

宁静秀美的洱源牛街坝子,往西直至山脚,以为已至山穷水尽的暮路,不想紧循村道继续前行,挨山脚的白塔和天子庄两个村落后面,居然各有一条路从狭窄的山坳中通过,不过百十米的行走,眼前便柳暗花明般豁现一个依山邻水的小坝子。两路各居南北,相距不过一两公里,角度不同,自然景致各异。卻都天朗气清,山苍水碧;民风淳朴,远隔人世。坝子名唤“龙门坝”:山则称作“黄从山”,与剑川沙溪互为屏障:这水便是海西海。据《康熙鹤庆府志》载:“海西海,其先密箐也。一夜水泛成海,广袤约十里许。奇石玲珑耸峭,无一不堪下拜者。四面值荷花开时,宛然一幅西子照镜图。”每当浪静风平之际。海西海边莲花山上的悬崖峭壁,古庙溶洞,绿树红花,便清晰地倒映在水中,令人赏心悦目,称奇道妙。这就是著名的“海映山奇观”。

海西海古名亦称“罗木舍海”或“澄泽”。“罗木舍”为白族语。就是龙门坝子的意思:而“澄泽”之名。则应该与明代谪居云南的状元杨慎和大理文化名人李元阳有关。两位大师皆属旷世之才,学养奇高。却都因为清正耿直,刚正不阿。强权之下皆敢于直言不讳,结果仕途皆不得意。一人被谪,一人则看破官场黑暗。辞官退隐回乡,将四十年余生寄情故园山水。然而两个不得意之人,却在这边蛮之地找到了人生最亲密的知己,多年间一直结道交游,吟诗作对,忘情山水,成就一段极富意趣的学坛佳话。两人足迹远播云岭大地,于是三滇山水亦是有幸,留下无尽诗文传唱至今五百余载,以至妇孺皆知、耳熟能详。就这样,在某个丽日晴天,两位大师一起畅游海西海,最终留连于海西海的山光水色,便在这里题下“澄潭竹树”四个字,并各留一诗,诵赞大好风光。在给这个美丽的高原湖泊留下一个极富诗意的名字的同时。也因此成就了前文所述的鹤阳八景之一:“诗题竹树”。

诚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此时的海西海侧垂钓,更像是一段文化的寻踪与凭吊,但鱼却不曾少得。海西海四山环绕,有若深闺之隐,并且向来水质优良,至今动态监测结果一直冠于大理诸湖。据传古时湖中曾盛产一种名贵鱼种——“檀香鱼”,味道绝好,有似檀木之香,以至声名远播。遗憾的是到了今天,“檀香鱼”早已绝迹。但其声名却至今汗牛充栋地垒满各种地方文献。而今,海西海亦不缺少其他美味鱼种。每一次“扑通”之声响起,都感觉有似水鸟扑翅一般,手忙脚乱之中倒让人充满了听觉上的刺激与期待。但紧接着鱼儿不断撞线,“扑通”之声已是左右合鸣、接连不断,此时只怨得自己分身乏术了。

即便吃鱼素来不是我的饮食偏好,我亦不曾记得那么多不同名字的类别,但海西海畔的吃鱼趣事却始终让人印象深刻。倚山垂钓,太阳西移,遂使人有觉天色已晚,便赶紧拾薪起火。新钓之鱼,无需开肠破肚,亦无需各种繁杂佐料,置入锅中,仅只伴之以海中之水。在烈火之中烹煮一锅清汤美味,伴着嗞嗞作响的气流,喷鼻的鱼香一阵一阵,使人更加口水如流,饥肠辘辘。然而煮好一锅鱼是需要时间的。就像钓鱼同样也需要耐心一样。只有长时间的熬煮。鱼肉的鲜香和营养才可以充分地释放出来,融到水中。当端起一碗鱼汤细细品味,那种纯香纯甜,并且纯自然的味觉享受,让人一下子感觉这秀丽的山水景致已在其中全盘容纳。

但龙门吃鱼,这样充满文弱之气的小家子吃法,是吃不出那种豪壮氛围的。新钓的鱼得提到龙门坝子的人家中,才可以品尝得到正宗的龙门烹鱼之方。当然我们常去的还是村口松坡林里的小学校。而这样的时间大多安排在周末,不影响别人,也不影响自己。按照龙门村子的民家煮鱼之方,辣子花椒、葱花蒜瓣、酸醋木瓜,各种香料是一样都不能少的,而且要求分量十足。并且同样得需要长时间的烈火烹煮。及至汤水渐干、酸香四溢,则快速起锅。此时漂满红油的鱼汤之中再盖上一层青绿的香菜,不但光色可人,弥散在空中的鱼香,更是惹人得很。忍不住夹上一大块急忙往嘴里送去,热烫之间,酸香麻辣,鲜嫩回甜,劲味十足的味觉刺激一下子让人胃口大开。又因为是纯天然生长的鱼肉,自然耐嚼得很。此时再倒上一大碗烈酒,嘴巴里的浓烈滋味转眼便使人大汗淋漓,身轻气爽。要知道,吃饭吃得汗流满面,实在也是一种轻松自得的享受。但这才真正是龙门之人吃鱼的豪放率性。大块吃鱼,大口喝酒,不大一会儿工夫,饭桌上下已是杯盘狼藉,几个歪七倒八的酒瓶旁边,留下最多的却是一堆堆整齐的鱼骨。海西海里大鱼较多,鱼骨自然也大。而龙门人又常常不切不剁,习惯整鱼烹煮的方法,有时干脆连鱼鳞都不曾刮去,保留了鱼肉原汁原味的自然鲜香。于是餐桌之上。你尽可以看到杯盘之间一副一副完整的鱼骨架,让人感觉那吃鱼的嘴巴已似精准无比的流水线,这边有鱼进去,那边已有完整的骨架生产出来。endprint

我在这样的席间认识了一位龙门汉子,五十出头的年纪。但一副身板居然壮汉一般厚实。大半辈子以农为业,生活中的困苦自然可以想象,但他断不了的就是高度烈酒,至今依旧每日一个大瓶,“爹亲娘亲不如玉米亲!”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而与这烈酒为伴的,就是这一锅又一锅的酸辣鱼。酒过三巡,自然言语多了,早年的乡间旧事。喜怒哀乐,无怪乎上山下海,捕鱼而食。我亦曾看过他在海里游水的姿式。别看他平时走路慢慢悠悠,下了水,两只有力的大手居然就舞成了一对螺旋。快捷得好似一张小艇。据说龙门多有长寿的老者,我想他们何其有幸。常与青山为伴。时与碧水为邻,每天吃鱼喝酒。快似神仙,不仅有生活中的大苦与大乐。最终还可以终老乡土。在这个时代的确是件绝对奢侈的事情。

然而我却喜欢酒足鱼饱之后,静静地躺在学校门口的松坡林中仰视星空。这里山阻水隔,恍若桃源隔世,夜幕之下,竟没有一丝嘈杂的声音侵扰这种纯粹的宁静。但我感到惬意的是因为这里没有蚊子,并且也没有一丝蛙鸣。这似乎与临水而居、四处稻田环绕的自然生态极不相合。故事当然也是有的,据村里的老人传说,当年明成祖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取帝位,建文皇帝朱允炆从此流落云南。其间曾结庐隐居于龙门坝子东山的眠龙洞,僧衣麻鞋度过十年光阴。至今,眠龙洞旧迹依在,我亦曾在饱餐一顿鱼后,借着几分酒性来到那个宁静的小寺之中,门柱上的一副对联曾引发我无限的感慨:“七百里燕子归来,叔不以父命为尊,侄惟知天伦为重;四十年龙眠无用,君竞得人归故土,臣不幸魂落他乡。”

想来山外“天子庄”的得名,应该与之大有关联。当然,建文皇帝的行踪至今还是一个未解的迷团,但他一路流落之間,身边自有一帮亲信生死相随。据说当年就曾隐名埋姓,散居在天子庄及附近的村落。一副对联短短数十字,竞也如此真切地道出了君臣颠沛流离的苦衷。

记得还是村里的老人说。龙门坝子。以学校所在的松坡林为界,东则宁静,西则喧嚣。原因当然就是建文皇帝。原本东边已然蚊虫满天,蛙声不断。于是建文皇帝开口说话了。自然圣口一开。则万物显灵,从此蚊虫不侵,蛙鸣不扰。传说当然仅是传说。但松坡林里那一种宁静的氛围,却果然存在。曾经有一次,我还和几位朋友一起露宿在松坡林间,观星揽月,感受风吹,特别是这“洞纪龙眠”的鹤阳奇观,更是让我心存感叹。我于是想到,如此长久地栖居龙门,吃鱼喝酒。听涛看海,感受动人的传说与文化,又何尝不是一种浪漫极致的人生体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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