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雨绸缪的女人

◎ 毕淑敏

未雨绸缪的女人

◎ 毕淑敏

我做过一个很简单的游戏。参与游戏的有几十个人，大家先报数，然后漫步，呈一盘散沙状。

在大家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我说：“请每3个人一组牵起手来！” 场上顷刻混乱起来，人们蜂拥成团，结成若干个小圈子。人数正好的小组紧紧地拉着手，生怕自己被甩出去；不够人数的小组到处争抢人，只为凑够数；最倒霉的是人数超标的小组，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不知谁应该退出……

因为总人数不是3的整倍数，最后总有一两个人被排斥在外，手足无措地站着，如同孤雁。我宣布解散，大家重新无目的地走动。这一次，场上的气氛微妙了些。我耐心地等大家放松警惕之后，宣布每4个人结成一组。场上更加混乱了，一切重演。我再次让大家散开，可是大家聚拢成堆，固执地不肯分离，甚至需要我去驱赶一番。然后我宣布每6个人结成一组……

这个游戏的关键是我在最后时刻逐一访问每次分组中落单的人：在被集体排斥的那一刻是何感受？你并无过错，但你是否体验到了深深的失望和沮丧？引申开来，在你一生当中的某些时刻，你可有勇气坚信自己真理在手，能够忍受暂时的孤独？

我喜欢这个游戏，在普通的面团里面埋伏着一些有味道的果馅。表面上是玩耍，让人放松下来，如同浸泡在矿泉水中，奇妙的领会或许会在某个瞬间发生。

我和很多人玩过这个游戏，年轻的、年老的……记忆最深刻的是同一些事业有成的杰出女性一起玩。也是从每3个人一组开始玩的，然后是每4个人一组。当我正要发布第三次指令的时候，突然场上的女人们涌动起来，自觉围成了每5个人一组的圈子……

我惊奇地注视着她们，喃喃自语道：“我说了让大家每5个人一组吗？”她们面面相觑，许久的沉默之后回答：“没有。”我说：“那为什么你们行动起来了？你们听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那一天，我们就这个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大家说她们是东方的女人，特别害怕被集体拒绝的滋味，看到了别人的孤独，将心比心，因此成了惊弓之鸟。既然前面的指令是每3个人、每4个人一组，推理下来就该是每5个人一组。

错把想象当成了既定的事实，现实的焦虑和预期的焦虑交织在一起，让我们坐立不安。我们是女人，更需要安全感，于是竭尽全力规避风险。至于风险的具体内容，有些是真切的，有些只是端倪和夸张，甚至很多人的爱情和婚姻的出发点也是逃避孤独。

后来，我问过一位西方的妇女研究者，她可曾遇到过这种情形？她说：“没有，在我们那里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形。也许，东方的女性特别爱未雨绸缪。”我不知道这是表扬还是批评，大概所有的优点若是发挥到了极致，都有沉思和反省的必要。

（摘自《今世的五百次回眸》漓江出版社 图/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