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拣拾的柴禾

2017-11-13 19:35蒋殊
特别文摘 2017年11期
关键词:柴禾枯枝枝丫

蒋殊

秋叶落下,秋假来临。刚刚放学的孩子,进门扔下书包便三个一群,两个一伙,一人一只箩头撒丫跑进大大小小的树林里。一时间,满沟满岭撒满了孩子。他们不再俏皮,顾不得淘气,仔细拨开厚厚薄薄的枯叶,拨拉出一根根行走到生命极限的枯枝。

所有的树木,早已充满期待。从发芽到参天,一些枝枝丫丫总会生病,年华总会衰退。最终,纵身一跃,以柴禾的形象,静美落地。那些仍在成长期的幼年、青年,以及壮年枝丫,在高高的树上,望着垂落的長辈。它们祈愿,陨落的亲人被一双双干练的小手拣回,存放,静待燃烧一刻。也因此,一直觉得孩子们拣柴禾,是让树枝实现生命最后价值的神圣之举。

冬天里的每个家庭也需要柴禾。于是孩子们提起刚刚在学校倒空的箩头,再次跨过田野,跑向林间。

没了硬性任务,孩子们有些松懈。累坏了的他们让自己舒展在落叶里,望着高高在上的树枝。偶尔,一个枝丫就在此时高速坠落。孩子一个打滚,惊险地躲闪。一帮牺牲了玩耍时间的小孩子们,总是期待更多的树枝死去。急了便爬树,把要落不落的枝条折下来,悄悄压在箩头底。每一根枝条被不同的箩头,提回不同的院落迎接冬天,等待燃烧的时刻。

多年后,在城市里偶尔会看到落地的枯枝,怦然心动,然而此时已不再需要华丽的火焰。无人拣拾的枯枝,如同被倒掉的黄灿灿的小米,是一场奢侈的浪费。没有去到一个院子,没有经历一场燃烧,枯枝便失了存在的意义。

去年秋季,我回到故乡,回到小时候一到秋天就漫山遍野寻找枯枝的村庄,路过学校校门外的一排枣树,横七竖八的枝丫落满地。村人说,漫山遍野拣柴禾的岁月,早已成了过去,国家给的煤多了。更重要的是,人少了。

村庄,已经不再是曾经的村庄。那时候,每个门里都住满了人,每个炕上都挤满了大人孩子,每个院子都鸡鸣狗叫,人声喧闹。满村的人,满屋的嘴,要吃饭,要取暖,要度过漫长的冬季。每个或精致或粗陋的灶台上,都要热烈地燃起跃动的火焰。火焰逼去严寒,让人与人之间温情脉脉。有火焰的冬天,不再冰冷不再漫长,火焰会让人从头暖到脚,从前心暖到后背。因此,冬天的柴禾总是不够用,孩子们会在长长的秋季跑遍每一个有树的角落,拣回每一根脱落的枝丫。第一场雪来临时,孩子们跪在窗台边,脸挤脸贴在玻璃上,看雪一层层落在堆起的柴禾上。有时候,他们的母亲会跑进雪中,匆匆抱一捆柴禾进屋。带着雪的柴禾,在火里燃烧得更加欢快。

如今,学校还在那里,只是没了念书的孩子。许多院落空空,或者只剩了老人。老人们的冬天,单是脱了玉米粒的棒芯也烧不完。曾经稀少的玉米棒芯,堆了半院,等待幻化成细细的炊烟。拣柴禾的年代,一去不复返。

柴禾总是与炊烟相关联。柴禾少了,炊烟自然也细了,绵软了。做饭的时间到了,村庄才零零落落、慢慢悠悠地燃起几缕炊烟。老人们常常做一锅饭分几顿吃,因此他们的炊烟,往往是不等燃直,就又落下去了。

枯枝无人拣拾,寂寞成了镜头里的风景。柴禾,是不是比我们更想念从前?

(摘自《光明日报》 图/游飞扬)

猜你喜欢
柴禾枯枝枝丫
鸟落枯枝
一只来自春天的鸟
消失的柴禾垛
母亲的柴禾垛
母亲的柴禾垛
画一棵有许多枝丫的“树形图”
不是枯枝,是艺术品
生命的一种情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