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民党将领特赦以后

2017-11-13 01:12谈乐炎
特别文摘 2017年20期
关键词:沈醉黄维杜聿明

谈乐炎

杜聿明、黄维、沈醉、文强等一大批留在大陆的原国民党高级将领从被俘及至获赦,身体上的自由并没有带来精神上的解脱。他们面临回归社会、重建生活、实现价值等多个“战场”,命运沉浮令人唏嘘。

从“将军”到“文人”

邱行湘永远记得1959年12月4日那天,他拿到了盼望已久的“特赦证”,作为第一批被释放的国民党战犯,他下一刻的身份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

七天后,十名获释战犯在中南海西花园见到了国务院总理周恩来。“你们下一步的志向是什么?”周恩来问。

志向——在这些人看来,原本戎马倥偬的抱负在成为战俘那天就戛然而止,经过十年思想改造他们最想做的就是解甲归田,从此与世无争。

“你们都是历史的见证人,有义务和责任把自己的经历写出来以示后人,历史有正面和背面,它不光为胜利者拥有,没有背面也就没有正面。”周恩来微笑着说。

周恩来继续说他打算在全国各省市政协所辖的各个专家会中,增设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在这个委员会下面设立文史专员办公室。“你们的职位就是文史专员,身份就是国家干部。”周恩来挥了挥手說。

三个月后,周恩来的承诺兑现。

此时邱行湘已回到南京,每日在江苏省政协文史专员办公室坐定,第一件事就是阅读《文史资料选辑》,某天读到《蒋介石解决龙云的经过》这篇文章时,邱行湘呆住了,作者正是与他分别不到三个月的杜聿明。

明面上,邱行湘为杜聿明的文章感到“钦佩”,但由于两人分属原国民党内部不同派系,邱行湘暗自较上了劲,不久《洛阳战役蒋军就歼纪实》写成。

周恩来对待国民党战犯的“宽厚”显示出一个政治家的智慧,他发明的“文史专员”职位,不仅让本毫无生存尊严的“战犯”们能够体面生活,而且将战犯的社会价值发挥到极致。

这一劫,他们注定逃不掉

1966年那个春天,文强站在高墙之下目送着第六批获释人员背影,久久不愿离去,原国民党中将方靖回望到这一幕,忍不住再进功德林,与文强相拥而泣。“好饭不嫌晚,有可靠消息说我将于明年获释。”文强反倒安慰起方靖来。

两个月后,“文化大革命”开始,文强的“特赦梦”彻底破灭。文强没有想到,比起高墙外经历的那场浩劫,能继续接受“改造”其实是一种幸运。

1968年,曾获特赦的原国民党天津警备总司令部中将总司令陈长捷因在“文化大革命”中受冲击,与妻子双双自杀。

作为1960年第二批战犯特赦人员,沈醉却在此时“二进宫”,这位原国民政府国防部保密局云南站站长,深得戴笠信任。但是他想不通,自己犯了什么罪要再次收监。可是一连好多天,都没有人审问他。

终于在半月后,审讯室大门为沈醉打开,气氛神秘,主审问:“在你所写《我所知道的戴笠》中,你提到军统直属通讯员崔万秋这个人物,他和什么人来往最密切?”

沈醉立刻明白主审的“用意”,崔万秋的公开身份是上海《大晚报》副刊《火炬》编辑,经常写吹捧演员蓝苹的文章,作为投桃报李,蓝苹自然是崔万秋家里的常客,而蓝苹正是担任中央文革小组组长的江青。

多年后,沈醉在回忆这件事情时感叹:“一生中我做过的最聪明的一件事情,就是在‘四人帮帮凶的刑讯逼供下,没有承认认识与崔万秋有密切关系的人,事后我得到确切消息,当时的公安部部长谢富治,为了要讨好正在企图篡夺党权的江青,还下条子要枪决我。”

房子在地球上,地球在房子里

倔强如牛的黄维,始终不肯“认罪”。这位原国民党中将是很多人眼里的“书呆子”,在“改造”的27年中,唯一的乐趣和追求就是发明永动机。

1975年3月19日,最高人民法院颁布了对全体战犯的特赦令,黄维代表最后一批特赦人员,宣读了致毛泽东主席的感谢信,这不是他本人所写,倒也读得朗朗上口,当他读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放下讲稿,即兴演讲起来:“我知道大家对我发明永动机微词甚多,我之所以要发明永动机,就是要把三年内战的损失夺回来,以补偿罪孽之万一,这有什么不好啊!”

让黄维没有想到的是,现场掌声雷动,在接过特赦证填写决定去向时,黄维坚定地说:“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定居大陆。”

1989年,黄维在全国政协七届会议期间不幸病逝,他的手里,还有一份“尽快落实好原国民党中下级军官政策”的未交提案,特赦后很多曾经的国民党战犯都成了政协委员。

1981年5月27日这天,杜聿明逝世,在临终前他拉着妻子曹秀清的手艰难地嘱咐道:“我死后你哪里也不要去,共产党待我不薄,出去会招人话柄。”

让曹秀清伤心欲绝的是,当她发电报给台湾当局负责人蒋经国,请求他允许在台子女来大陆奔丧时,迟迟得不到回音,虽然她知道那时台湾当局有个政策是“凡是被共产党释放的前国民党人,统统是叛徒,台湾拒绝接收”,但是蒋经国竟阻止骨肉亲情的最后相见,这让曹秀清心寒至极,最终她等来的是周恩来夫人邓颖超的慰问。

邱行湘却登上了去台湾的飞机,他此行是去探望弟弟邱行槎,怀揣着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邱行湘转道香港办理了“台湾地区旅游证”,见到50年未见的兄弟,他老泪纵横。

邱行湘离开台湾的前一天,台湾“国家安全委员会”秘书长蒋纬国要为他送行,按时到达赴约地点后,一个自称“国防部抚恤基金会”办公室主任的陌生人拿出一份表格,“我知道您在大陆生活艰难,请您在下面签字。”邱行湘立即明白了陌生人的意思,他把笔一摔,淡定地说道:“我在大陆收入宽裕,我这次来台是探亲访友,不是叫花子伸手要钱。”

同是那次送行,蒋纬国要邱行湘谈谈台湾观感,邱行湘说:“我在台北看到一个书名叫《匪情年鉴》,这样的书名以后不要用了,现在都已经基本实现了两岸三通,不应该再骂来骂去了。”

耄耋之年时,文强曾又一次来到文史办公室,也许这个房子就要从世界上消失了,他推门走进去,忽然听到了艾青的一首诗:房子在地球上,地球在房子里……

(摘自《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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