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伦·坡《莫格街谋杀案》中的空间叙事艺术

2017-11-23 08:50李丽华
牡丹 2017年32期
关键词:杜宾谋杀案爱伦

李丽华

爱伦·坡的《莫格街谋杀案》把空间建构与推理内容巧妙地结合起来,通过对地理空间、时空空间和文本空间的建构打造了不同层面的多重艺术空间,这种特殊的叙事模式强化了侦探小说的娱乐性,这三层空间的融合使读者在阅读中形成了自己的心理空间,一方面满足了读者主动参与其中的心理需求,另一方面又极大地挑战了读者的智慧,最大程度地提升了阅读体验。

美国作家埃德加·爱伦·坡是西方公认的侦探小说鼻祖,他于1841年创作的《莫格街谋杀案》成为世界上第一篇现代侦探小说。严格意义上讲,《莫格街谋杀案》奠定了作为小说“次文类”的现代侦探小说之基石。他创作的五部经典侦探小说《莫格街谋杀案》《金甲虫》《失窃的信》《泄密的心》《你就是凶手》奠定了后世侦探小说的基本模型,深远地影响了后来的侦探小说家。为了纪念爱伦·坡在侦探小说领域做出的开创性贡献,美国侦探小说家协会于1946年设立了“爱伦·坡大奖”,对后来侦探小说创作的佼佼者给予肯定和鼓励。而该协会通过读者投票发现,爱伦·坡及其作品依然深受广大读者喜爱,可见爱伦·坡作品的写作风格和叙事技巧具有恒久的艺术魅力。本文从加布里尔·佐伦的空间叙事角度入手,分析其第一篇现代侦探小说《莫格街谋杀案》中的空间叙事艺术。

一、空间叙事

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时间与空间,因此人类的认知也存在两个维度,文学正是在这样的基础上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两个层面。罗曼·英伽登认为,“文学作品实际上拥有兩个维度,在一个维度中所有层次的总体贮存同时展开,在第二个维度中各部分相继展开”。虽然长期以来文学中的时间层面存在绝对的优先权,但随着文学理论的深入发展,文学中的空间维度越来越受到重视。

约瑟夫·弗兰克的《现代小说的空间形式》指出,传统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线性结构逐渐被共时的、并置的空间化叙事所取代,他率先提出了小说空间形式理论,开创了文学研究的新范式,使空间叙事开始真正进入文学批评的领域。加布里尔·佐伦在《走向叙事空间理论》(1984)中说,空间不是一个物理的实质的静止物,而是一种建构互动的过程,文学作品中的空间就是作者建构、读者互动参与的动态过程,同时他提出了叙事空间包含的三个层次:地理空间、时空空间和文本空间,并且每一种空间都有自己的叙事模式。地理空间既可以是真实存在的实质地理空间,如城镇村落,也可以是抽象空间形式,如现实和梦境。地理空间的叙事模式往往是直接描述或者通过人物回忆和对话。时空空间由事件和运动构成,既指叙述的内容在文本中相互联系构成的空间关系,也表示作者可以控制和支配空间的存在和发展。其中最重要的是文本空间,这是文本本身表现出来的空间形式。首先,作者自身语言的选择性决定了空间的建构和描述是否清晰;其次,语言的使用及其承载的信息在叙述过程中的顺序会影响空间的发展和变化;最后,文本的视角也会影响叙事中空间的重构,超越文本虚构空间的“彼在”与囿于文本虚构空间的“此在”会形成不同的关注点,两者在叙述过程中可以相互转化,但不同的聚焦会产生不同的空间效果。

现代小说的空间叙事中,空间不再仅仅是事件发生的场所或人物活动的背景,空间本身参与作品的建构,成为故事的结构,作者大多将空间作为一种叙事策略,利用空间来更好地表现时间或巧构故事。由于爱伦·坡的侦探小说大多是短篇小说,所以空间叙事手法比较隐秘和巧妙,形式更加多样,尤其是文本空间的使用,营造了独特的心理空间,打破了传统的线性时间叙事结构,实现了叙事的空间化与读者的主动参与。

二、《莫格街谋杀案》中的空间叙事

爱伦·坡的第一篇侦探小说《摩格街谋杀案》中的空间叙事包含三个层次:地理空间、时空空间和文本空间。笔者从这三方面入手分析存在于不同层面的多重艺术空间,探讨其中蕴含的空间叙事魅力。

(一)地理空间

《莫格街谋杀案》中的地理空间比较重要的有两个:一是杜宾与“我”居住的环境,二是莫格街被害母女莱斯巴尼的起居室,这二者都是客观的地理环境。文中“我”和杜宾居住在市郊一幢地处偏僻、年久失修的旧宅,这个居住所也是杜宾逻辑分析、侦破案情的地方。这个空间最大的特点就是封闭黑暗,“我”和杜宾对外界一切隔绝,在白天也关上所有百叶窗,点上蜡烛,开始读各种古旧的书籍,故意营造黑暗幽魅的氛围。而这个幽暗封闭的空间衬托出了杜宾的性格和形象,“杜宾生活在黑暗的灵知世界里,以一种神秘的认知方式,接近真理、了解灵魂、把握世界以及亲近生命”,可见,杜宾是一个有灵知精神的人。同时,这个空间是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它独立于喧嚣和繁华的市郊,它象征着杜宾是一个与众不同、个性十足的人,同时空间所拥有的宁静适合人沉思,发挥想象力,正如作者所说:丰富的想象能力和切实的分析能力,在他身上奇妙地结合起来。

对于“莫格街谋杀案”这起案件,作者将空间设定在莫格街的一幢房子里,将作案现场具体到莱斯巴尼母女的卧室,谋杀现场惨不忍睹,被害者血肉模糊,这种强烈的感官刺激使得读者被深深吸引和主动代入。同时,作者又留下各种悬疑之处,案情扑朔迷离,错综复杂,凶手声音模糊不清,众说纷纭,尤其是案发现场门窗紧闭,凶手如何进出成为本案最大的疑点,由此开启了侦探小说“密室作案”之滥觞。这个凌乱不堪又惨不忍睹的卧室成为一个封闭的疑点重重的空间,也是全文的核心场所。

密室空间相对狭小紧闭,一方面便于作者对封闭的空间进行详细描写,营造紧张恐怖的氛围,进而找出所有的线索,游刃有余地破解疑点;另一方面能够使读者的阅读感受集中,思维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展开,顺着作者的笔游走,摆脱其他外界因素的干扰,经历各种不同的阅读感受,形成自己的心理空间。

(二)时空空间

第一人称叙述是爱伦·坡侦探小说中一个显著的特征。“我”在各个不同的侦探小说中功能是不一样的。《莫格街谋杀案》中也运用了第一人称“我”,在文中“我”是一个讲故事的人,但也是一个故事中的人。《莫格街谋杀案》中的时空空间主要体现在杜宾和“我”视角的交错,从而形成了两层时空空间。文中的杜宾是一位分析推理能力和想象力都超强的天才,他具有超人的智慧和冷峻的性格,是一位感性与理性统一的人。而他的伙伴“我”是故事的叙述者,是杜宾不可或缺的人物。“我”既是旁观者又是叙述者,虽与杜宾一起行动,却不能发现谜案的关键线索,因为自己智力平平。虽然“我”不能与杜宾相比,可是“我”的诚实和木讷更衬托了杜宾的超凡才能。“我”在案件中不时向杜宾提出一些问题,既为读者解答了部分疑惑,满足读者部分阅读期待,又保留悬念,吸引读者一步步往下阅读。

文本为读者营造的时空空间是“我”提供的,是通过“我”的视角刻画出来的,按照侦探小说的顺序“罪案—侦查—解密—破案”一步一步,形成了文本的时空空间。但是“我”的洞察力和分析力总是滞后于杜宾,杜宾早已经洞察一切,胸有成竹,但又对一切绝口不提,由此形成了超出了叙述者“我”的另一个时空空间,这个时空空间需要依赖读者的阅读体验,共同参与建构。例如:

我说过这位朋友有很多千奇百怪的想法,而且我对这些怪念头一向听之任之——因为在英文里找不出合适的同义词。他的性格就是这样,根本不跟我讨论这起谋杀案。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突然问我,在命案现场有没有看到什么特别情况。

杜宾在侦查过案发现场各种细节后,依靠他细致的观察力和强大的推理能力,已经十拿九稳地掌握了证据,而智力平平的“我”没有任何发现,依照叙述者的线索,故事进展到这里似乎已经毫无头绪,这是叙述者建构的第一层时空空间。杜宾早已经发现了线索,却故意按下不提,叙述者“我”和读者都茫然不知,第二天中午,杜宾突然问“我”,峰回路转,疑点似乎有了转机,促使读者激发兴趣,至此杜宾真正出场发挥自身作用,以他的视角切入案件谜团,一切均水落石出,超越叙述者“我”从而建构了另一层时空空间,这一层时空空间是需要读者发挥想象力,超出叙述者视角,进行自由想象和大胆猜测的。这样形成的时空空间,便于读者不自觉地在自身的心理空间自由出入于不同的视角,扮演不同的文本角色。

(三)文本空间

文本空间是读者在阅读文本时形成的心理空间,需要充分发挥想象力去主观参与。在作者精心设计下,读者会在脑海中形成一个或者多个无形的空间。推理小说让读者了解所有的线索,同时让这些线索变得朦胧含糊,错综复杂,甚至互相矛盾。

首先,作者自身语言的选择性决定了空间的建构和描述是否清晰。爱伦·坡在《莫格街谋杀案》中充分意识到空间建构对读者在感知上会产生何种效果,其小说最早出现了文本空间叙事的雏形。莱斯巴尼母女被杀害时,室外有很多邻居,只能听见呼喊声、尖叫声和“两三个人粗声粗气的愤怒争吵声,声音是从楼上传下来的”,这种声音的不确切性和模糊性,足以引发读者无穷的想象,形成自己的阅读期待。而母女被杀害后,邻居的国籍都不同,但是他们的证言都显示其中一个嘶哑的声音是法国人发出来的,对另一个尖声尖气的声音却众说纷纭。例如,警察认为它是西班牙语,不懂意大利语的银匠听音调认为它可能是意大利语,不懂法语的餐馆老板确信它是法语……总之,证人之间各执己见并推翻他人证词。这些模糊不完整又有些自相矛盾的信息片段都是爱伦·坡刻意营造的空间层次,故事似乎在任意一个文本空间内展开都是合理的,这就给读者留下了想象和猜测的空间。作者故意搭建各种错综复杂的文本空间,任由读者根据自己的兴趣选择或猜证,营造属于读者的独特心理空间,并将随着作者构建的文本空间不停地发生偏离、修正和变化,尤其是在最后案情水落石出,凶手竟然是一只大猩猩,那么它发出的声音根本不是人类的声音,即以上所有证人的猜测全部错误。这也可以解释为何一种声音会有如此不同的“国籍”判断,故事的张力凹凸跌宕,更凸显了令人震撼的结局力量。

其次,语言的使用及其承载的信息在叙述过程中的顺序会影响空间的发展和变化。这一点在《莫格街谋杀案》中的体现可以从它作为第一篇现代侦探小说的特质分析。侦探推理小说,是西方通俗文学的一种体裁,以案件的发生、侦破的过程和涉及案情的人物为主要描写对象,具备“罪案—侦查—解谜—破案”的模式。因此,侦探小说本身是以倒叙的叙事方式来讲一件顺序发生的事情。这样在读者心目中形成的文本空间就是已知的事件,读者会抱着紧张、好奇的心情,去探寻事情的原因和最终的结果。因此,侦探小说中最精彩的部分是解谜,爱伦·坡擅长制造紧张而错综复杂的情节,将故事推向一个入坠云雾中的高潮,在最后部分让聪慧超人的杜宾有条不紊地为广大读者解谜。这是所有侦探小说的情节套路,而爱伦·坡在第一篇侦探小说中已经奠定了基础。

最后,文本的视角也会影响叙事中空间的重构。叙述视角的转换可以营造出不同的文本空间,带给读者不同的阅读感受和心理空间。《莫格街谋杀案》中最精彩的部分是密室杀人,但囿于侦探小说的特质,每个人都只看见了作案后的现场,无法亲历作案时的情景,无论是“我”、杜宾还是邻居都是有限视角,七八位邻居只能听见作案时的声音以及看见案杀现场凌乱不堪的场景,而“我”和杜宾更是只能从报纸上得到书面信息。那么,如何向读者再现紧张恐怖刺激的密室杀人作案现场情节呢?从叙事角度讲必须转换叙述视角,即依赖另一个对案发现场全知全能的视角,爱伦·坡精心安排了另一位见证者,即大猩猩的主人水手,他为了追赶兽性发作的大猩猩,一路跑到了莱斯巴尼太太的房子下并爬上了避雷针,透过窗户亲见了大猩猩如何残忍地杀害母女二人。有限视角形成的文本空间和全知视角形成的文本空间在文中形成了两个互相补充的文本空间,使读者能够在阅读中将所有的片段信息拼接起來。通过水手的所见所感讲述出来,既显得真实可信,也解答了读者的内心疑惑,满足了其好奇心和紧张感。

三、结语

爱伦·坡的《莫格街谋杀案》把空间建构与推理内容巧妙地结合起来,通过对地理空间、时空空间和文本空间的建构打造了不同层面的多重艺术空间,这种特殊的叙事模式强化了侦探小说的娱乐性。这三层空间的融合使读者在阅读中形成了自己的心理空间,一方面满足了读者主动参与其中的心理需求,另一方面又极大地挑战了读者的智慧,最大程度地提升了阅读体验。《莫格街谋杀案》不仅具有侦探推理小说所具有的通俗性和娱乐性,还具有丰富的艺术魅力和强烈的美学效果。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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