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抠儿(短篇小说)

2017-11-25 00:35
唐山文学 2017年10期
关键词:橡子李老校领导

樵 子

李老抠儿(短篇小说)

樵 子

说件二十来年前的老事儿吧——

事情的主人公姓李,具体叫什么名字,因为年代有点儿久远,实在想不起来了。但他有个很著名的外号,却至今记忆犹新,可能不光是我记忆犹新,凡是那个时期与这个人在一起呆过的,可能都会在记忆里为他,或者说为这个外号,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空间。

这个人叫李老抠儿。

老抠,是我们这个地方常常用来描述一个人品性的词儿,意思是指被描述的人在平时的生活中特别抠门,舍不得花钱,甚至舍不得吃穿用度,一个子儿恨不得掰两半儿花。所以,当某个人在生活中被他周围的人都这样看待时,别人也就会毫不客气、毫不吝啬地把这两个字送给这个人当做外号了。

毫无疑问,李老抠儿这个外号肯定也是这样得来的。

我家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随着我父亲工作的调动,搬到这个学校来的。

我家搬家的时候,我正在外地读书,没能与父母一道,而是在我父母将家搬了多半年后,我才在放假期间回的家。

第一次回到新家,在这所学校的所有新邻居中,这个李老抠儿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

倒不是因为他的长相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有什么特别之处,而是在新环境里和许多新认识的朋友交谈的时候,朋友们往往三言两语之后就会提到这个外号叫李老抠儿的人,或者是我们正说着话,李老抠儿的身影就会在说不定的什么地方出现,我们正说着的话题就会被打断,和我说话的人一定会指着那个光着头、光着膀子的人说,喏,那个人,你认识吧?他就是李老抠儿。接着就会放低声音,在我耳边悄悄的说,以后有什么事儿,可不敢让他碰上,他是个老抠儿……。

这样经历的次数多了,你说能不让我印象深刻吗?

其实,李老抠儿并不是这个学校的正式员工,但却来这个学校好长时间了。也正因为时间太长,所以,现在谁也无法考证他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到这个学校来的。

因为不是正式的教职工,学校当然不会给他发工资,因此,他的生活就依靠在学校打打零工来维持。他干的最多的活,就是从学校附近的一家林产化工厂里将废弃的原料渣子(大多是橡树籽经提炼,烤出工业用胶后的废弃物,俗称橡子碗儿)用大板车拉到学校的操场上,晒干后,用麻袋装好,卖给学校的食堂,供食堂作为烧饭、炒菜的燃料用。最初的时候,一麻袋晒干的橡子碗儿可以买两毛钱。李老抠儿一般一天可以拉八到十车,晒干后,一板车可以装四、五麻袋左右。这样,李老抠儿的月收入,我想大家自会能算的出来。应该说,在上个世纪的七、八十年代,他的收入还是过得去的,最起码不比一个正式教师的工资低多少。当然,他的收入是靠体力劳动得来的,有时还要靠老天帮忙,如果某一段时间老是下雨,那么他的收入就没有保障了。

也许正是因为收入来之不易吧,所以才让他养成了特别抠门的习惯。

那时我们家住在学校里,平时,我们家里做饭也用这种橡子碗儿。得空的时候,我父亲会带上我们弟兄一道,借个大板车,去拉上几车,然后放到操场上去晒,有时候太忙没有空儿,而家里的燃料已然告罄,也会从李老抠儿那儿买上一、两麻袋。

我至今记得,无论是我们自己去拉橡子碗儿,还是从李老抠儿那儿购买橡子碗儿,都会深刻体会到李老抠儿的抠劲儿。因为晒的时候,他是绝对不会让我们拉回的橡子碗儿与他的靠的很近的,那意思是生怕我们占了他的便宜;而在他那儿购买晒好的橡子碗儿,他也绝不会因为是私人购买而多装一点儿,能和他卖给学校食堂的一样就很不错了。

李老抠儿就是这样的一个特别抠门的人,不仅对别人这样,对他自己也是这样,既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更别说别的什么奢华的生活用品了。

在食堂吃饭,他长年累月、一如既往都是只吃五分钱一份的菜,春秋两季,上身永远是一件薄薄的线衫,而且有许多补丁,估计是他自己的杰作,针脚七歪八扭,下面是一条看不出颜色的老布裤子,夏季则基本上是光着膀子,配一条大裤衩儿,而一到冬季,就是一件空心袄子,实在冷的吃不消了,也至多在里面套上一件汗褂儿。好在我们这个地方属于亚热带气候,冬天一般不是太冷,但像他这样不怕冷的,还是少数,毕竟我们这儿也有风、有雨,还会下雪。

记得是李老抠儿出事的那一年,不知什么原因,那年的冬天特别的冷,雪也下得特别的大。

李老抠儿身上的那件破棉袄大概是被他穿的实在是不像样子了,也实在是抵挡不了那年的寒冷了,在学校食堂师傅、阿姨们的一再劝说下,李老抠儿才咬着牙到街上周裁缝那儿做了一件新棉袄。

新棉袄拿回来后,他却又一直没舍得穿,硬让自己冻着,说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再穿。

快过年的时候,李老抠儿的侄儿从山里托人捎了口信来,要他回家过年。

这里恐怕要补充说明一下,李老抠儿一生未娶,一直是以校为家。

据说,年轻的时候,也曾有好心、好事的人为他张罗过,应该是众所周知、不言自明的原因吧,人倒是找了好几个,可惜一个都没能成,而且都是女方弃他而去的,所以,李老抠儿到死还是光棍一条。他的父亲倒是连他在内一连生了好几个儿女,他在家排行老二,他的哥哥、弟弟们先后在老家都成家了,妹妹们也先后出嫁了,他自己虽然没有后代,但侄男侄女不少,这次捎信让他回家过年的就是他大哥的儿子。

李老抠儿与家里亲人们的关系一直也不是很好,这当中可能有别人的原因,但更主要的责任恐怕还是在李老抠儿的身上,所以,自从他们的父母双亲离世后,即使逢年过节,他也很少回老家去,他的弟兄们也不是十分热切的盼望着他回去,他自己也觉得回去没有多大的意思。这次也不列外,尽管大侄儿早早地带了口信来,他却拖拖拉拉的一直捱(地方口语,意为不着急,干事拖沓。)到了大年三十的早上才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踏上回老家的路途。

那时车很少,就是客车,因为是国营企业,也是按钟点、论班次跑的,何况已是大年三十,客车站早放了假,所以,李老抠儿只能步行。话说回来,即使有车,他也未必会去乘坐,可能不会是因为晕车什么的,而是心痛那来回一块多钱车费。

李老抠儿走的是小路,要翻过那道叫三十岭的大山。因为学校在三十岭的这边,而他的老家恰恰在三十岭的那边。

快到晌午的时候,李老抠儿终于爬上了三十岭的岭头。

此时,他已走得满身大汗,刚做的新棉袄被他心疼的抱在怀里。

可能实在是走累了,他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准备稍事休息一下。

刚刚在石头上坐下,他却又猛地站了起来,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咋的,只见他对着自己正抱着新棉袄发起楞来,愣了一会儿,他又站上了刚才坐下的大石头,向四下张望,确认四下了无人迹后,便快速的钻进了身后的山林。

好一会儿,当李老抠儿从山林里重新回到路上时,怀里已不见了那件新做的棉袄。

至于他把那件新棉袄弄哪儿去了,又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不说也罢。反正,那年过年,他竟是穿着单衣单褂进的老家的门。后来,他的哥哥实在是不忍心看他那冻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在家里找了一件旧棉袄让他穿上,才使他没被冻坏。

过完年,年初三返校的时候,那件新棉袄却又神奇地回到了他的身上。

后来,这件事不知咋的被学校里的人知道了。有个好事的烧饭阿姨曾不止一次追着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被问急了,他才有点儿狡黠的说:

“我的那几个侄儿可是和我的个头儿差不多的。”

这话让那位阿姨听得直发楞,半天没回过劲儿来。

李老抠儿就是那年在老家过完年回到学校不久后出的事儿。

那一年,学校正在搞基建,就是把原来的一排平房拆了,准备盖一幢教学楼。

基建当然要准备一些砖、瓦、水泥、钢筋什么的建筑材料。当时,学校没有围墙,四通八达,附近村子里的人和紧挨学校的两家大型国有企业的工人们都可以在校园内自由出入,因此,当这些建筑材料拉到学校后,就很让校领导们头痛,白天倒无所谓,可到了晚上,就很难保证这些建筑材料们不悄悄地改名换姓,由姓公变为姓私了。

经过几次三番慎之又慎的商量、研究,学校最终决定把看管这些建材的任务交给李老抠儿,当然,学校会适当的付一点儿工资给他。

这个决定一宣布,校内校外的人,有的含笑不语,有的点头称赞,但大家一致的看法是,这次校领导算是找对人了。

现在想想,就当时的生活条件而言,学校大兴土木,人们,尤其是学校的教职工们,顺手牵羊,弄点儿砖头瓦块回去,垒个鸡窝、搭个院墙,或者在自家的院内铺条甬道,便于雨天行走等等,也属正常。起初,校领导们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反正是公共财产,取之于公,用之于民,况且,一点点破砖烂瓦,相对于一幢大楼来说,确是九牛一毛。可事情的发展却有点儿出乎人们,特别是校领导们的意料,用现在的话说,是突破了校领导们所能容忍的底线了,因为有人看到动用这些用来盖大楼的材料,并没有人过问,即使是被某个校领导无意中碰上了,彼此也只是会意的一笑而过。于是,有人的胆子就大了起来,竟公然在大白天将成垛的砖瓦搬回家去,准备盖个小厨房、储藏室什么的了,更有甚者,有附近的人,利用月黑风高,将成捆的钢材偷偷扛了去卖。这样,事情的性质就有点儿改变了,也就逼得学校的领导们不得不对这些宝贝建材们断然采取保护措施了。

说来也怪,自从李老抠儿上任后,工地上的物资基本上没再出现被人拿走的现象了,晚上也安静了许多。因为,不管是谁动了这些东西,只要被李老抠看见了,或者是别人有意无意的说出来被他听到了,他一定会不依不饶,甚至会追上门去,直到拿东西的人被缠得没有办法,乖乖的把东西送回去为止。记得,有一次,学校的一位副校长的老婆,因为家里用来洗脚的木盆炸了底儿,便想从工地上拿一根很短很细的钢筋回去,找木匠将木盆重新箍一下底。这要放在以前,根本不算回事儿,别说一根,就是要个十根八根的,自己去找就是了,可这次,副校长家属和李老抠儿商量了半天,却硬是没拿成。气的这位副校长夫人回到家后跟副校长大发了一通脾气,可怜的副校长也只能摇头叹气而已。

从这件事情以后,再也没有人愿意在李老抠那儿去碰一鼻子灰了。

可是,谁也没想到,后来还是出事了。

出事的时间是那一年的年后不久,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漫天飞舞。

因为过年,加上天气的原因,学校的教学楼暂时停工,学生们都放假了,家远的老师们也都回家过年去了,仅有一些和我家一样住在学校的教职工们仍留在学校内,偌大的校园显得格外的冷清。

据住在学校的几位老师、工友们后来回忆,那天,他们看见李老抠儿一如既往、兢兢业业的在工地上巡视。特别听一位年纪较大、身体不太好的老师说,那天不知是因为过年吃的有点儿油腻,还是受了风寒,这位老师傍晚的时候闹起了肚子。那时,还没有时兴现在这样的套房,住房内基本上没有卫生间什么的,夜间大便仍需出门上公厕。大约夜里十二点多钟的时候,这位老师如厕时还曾看见李老抠儿独自一个人在工地上转悠。他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回来,本想过去劝一下李老抠儿,这大过年的,又是大冷的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人来工地偷东西了,要李老抠儿别冻坏了自己。可转念一想,对于李老抠儿这样的主儿,什么话还是少说为妙,再加上天实在是太冷,这位老师到底还是没有过去。

第二天早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太阳还没出山,一位过路的村民,在校外的一条小路边发现了倒在地上的李老抠儿。

本来,这么大冷的天,除非不得已,比如要出远门串个亲戚什么的,一般人是不愿意早起,更不愿意外出的。所以,当这位早起的村民远远地看见一个人趴在路边的雪地里,便感到十分奇怪,走近一看,认出是学校的李老抠儿。但此时的李老抠儿已是满脸紫乌,一动不动,旁边的草丛里还隐隐有些许的血迹。

村民哪见过这种场面,立即大呼小叫,把学校留守的几位老师喊了过来。有胆子稍微大一点儿人上前试探着摸了一下李老抠儿的鼻息,确认人已经没气儿了,便又赶紧派人(那时可不像现在这样,通讯发达,那时别说手机了,就是固定电话也是很少的。)想方设法找来了学校的领导。

一报案,镇上公安派出所的民警在快吃中午饭的时候也赶到了现场。

很可惜,由于闻讯赶来看热闹的人太多,现场的所有痕迹已被破坏殆尽,民警除了在李老抠儿的尸体不远处,找出了一捆钢筋外,再无其他任何有助于破案的线索。

最后,由学校负责,将李老抠儿在学校后面的山上找了块墓地,安葬了事。

我在想,这事儿幸亏发生在上个世纪的八十年代,要是搁在物欲横流、动辄闹事的现在,不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会不会,或者说,还能够如此草草收场吗?

别误会,我这么说,绝对没有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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