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当代小说中的神异叙事

2017-11-25 01:41
长江丛刊 2017年6期
关键词:神话梦境变形

陈 芳

本期关注

论当代小说中的神异叙事

陈 芳

神异从一种具有原始思维特征的文化观念进入到文学,慢慢发展成为一种文学叙事方式,这种文学创作的传统对当代小说的创新意义非凡。当代小说通过神异形象、神异环境、神异故事三种神异要素的融入,在传统与现代的碰撞、荒诞与真实的遇合中创造出一种具有后现代意味的文学审美张力。

当代小说 神异叙事 审美张力

“神异叙事”是指通过借用神、仙、妖、魔、鬼、怪等神话要素来塑造人物、建构故事,使作品透露出神秘、奇异的叙事氛围。神异最初是作为一种母题和素材被古代文学家们广泛应用于各类叙事之中,志怪小说、志人小说、神魔小说都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发展到当代文学时期,神异不再只是一种写作素材,而逐渐成为一种文学叙事手段、叙事策略,对叙事结构起着隐性或显性的作用,同时它还成为文人的一种理想寄托和精神追求。当代小说中的表现主义、象征主义、超现实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等流派都将神异叙事巧妙运用在作品的谋篇布局之中,创造出具有后现代主义艺术特征的作品,莫言、残雪、马原、余华等都是这方面的典型代表。

一、当代小说神异叙事的表现手段

当代小说神异叙事的主要通过神异形象、神异环境、神异故事三种要素来实现,这三种要素在作品中可以单独使用,也可以共同使用。

(一)神异形象

通过对人物形象和物象的神异化,营造神秘玄妙的氛围是神异叙事的一种重要手段。神异形象包括神异化的人和物,他们或者是小说中的主要形象,贯穿整部作品的叙事,如莫言《生死疲劳》中的西门驴、西门牛、西门猪、西门狗等;或者只是在小说中短暂出现的具有象征性、隐喻性的形象,为作品营造一种神秘奇异的叙事氛围,如陈忠实《白鹿原》中的白鹿。作者对神异形象的塑造,不是单单为了满足读者追求奇异效果和猎奇心理,更是一种深刻揭示人物精神气质和性格特征的独特叙事手法,让小说人物的性格和精神在离奇怪异的事件中一一彰显出来。

对人物形象的神异化有两种方式,一是直接借用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如苏童《碧奴》借用了民间传说中的孟姜女形象,叶兆言《后羿》借用了神话中的后羿和嫦娥形象,李锐《人间》则是以白蛇传的白素贞为主角。这些人物形象本身就是中国神话传说中具有神异色彩的神异之人,他们身上所具有奇幻色彩为作品涂上了一种神奇的底色。第二是通过变形、象征、夸张等手段,赋予生活中普通人以神异形象、神异特征、神异功能,通过神异化的手段展现了人物深层的内心世界和另类的个性特征。在中国古代的精怪、神魔小说等领域中,变形是一个很重要的观念。人物的变形包括人变形为动物、人变形为植物。在当代小说的神异叙事中,变形成为一种具有隐喻现实功能的叙事策略,作家往往通过变形的方式来表现人类荒诞的社会现实、扭曲的内心情感及精神世界。当代小说中采用“变形”的神异叙事方式的代表性作品主要有贾平凹的《怀念狼》、莫言的《生死疲劳》、范稳的《悲悯大地》以及扎西达娃关于西藏的作品等。莫言的 《生死疲劳》 是一部以“变形母题”为明显特征的长篇小说。小说中的主人公“西门闹”,因为地主身份在土改时被强行枪毙,但他认为自己很冤屈,在阴间即使受尽刀山火海的煎熬依然喊冤不已,最终获得阎王同意,开始了六世的轮回转世,一世为驴、一世为牛、一世为猪、一世为狗、一世为猴,最后回到畸形“大头儿”的人的过程。西门闹生死轮回的神奇图像背后,是中国底层农民充满血雨腥风、苦难挣扎的蜕变、成长历史。

物象的神异化是指物在保持原有物性的同时被创作者赋予神性、灵性或某种特异功能。在特定场景中被创作者神异化的物象具有了特定的意义,具有极强的隐喻和象征功能。陈忠实《白鹿原》中的白鹿,便是被神异化的具有真善美象征意义的中心意象,影响着这部作品的叙事基调和谋篇布局。小说的开篇以白鹿传说的引出为全文渲染出神秘、灵异的叙述基调。作者用一种神圣、灵异的笔调,对这只美丽而又善良的白鹿进行了浓墨重彩的形象描绘,“一只雪白的神鹿,柔若无骨,欢欢蹦蹦,舞之蹈之,从南山飘逸而出,在开阔的原野上恣意嬉戏。所到之处,万木繁荣,禾苗茁壮,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疫疬廓清,毒虫灭绝,万家乐康。”[1]对于生活在白鹿原上的世世代代的人来说,白鹿是具有神性与灵性的非凡之物,是隐藏在他们生命中的种族记忆,是他们情感的联结点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无限憧憬与渴望。

(二)神异环境

在小说中,环境指作品中一切外部境况的综合,它是故事发生的时空范围和心理背景,一般包括自然环境和叙述环境。营构和描绘神异的叙事环境是当代小说神异叙事的重要实现手段。神异环境包括神异的自然环境和叙述环境。

神异叙事的自然环境往往与现实生活中的自然环境有所区别,有着超乎寻常的某些特质。在很大程度上,作者不光是为读者呈现一个地理意义层面的叙事环境,更具有文化层面和精神层面的特殊意义。

《爸爸爸》中的鸡头寨便是一个具有浓郁的巫楚特色的自然环境,为整个作品提供了一个远离现实的具有魔幻性的虚拟场景,这个场景中的人、事、物与真实生活相比,具有一种抽离性和神异性。且看作者对鸡头寨的描写:“寨子落在大山里, 云上,常常出门就一脚踏进云里。你一走,前面的云就退,后面的云就跟,白茫茫的云海总是不远不近地团团围着你,留给你脚下一块永远也走不完的小小孤岛,托你浮游。”[2]作者的描绘可以看出,鸡头寨不仅是整个故事发生发展的自然环境,更是有着象征意义的巫楚文化圣地。正是在鸡头寨这样的神异环境中,所有荒诞可笑、奇崛灵异的故事都有了自圆其说的理由。

陈应松“神农架系列”小说,以神异叙事的方式成功地反映了中国当下的生存境遇。他在贫瘠恶劣、神秘荒僻的神农架山区 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文学地理版图,营造诡谲乖张、充满奇异色彩的小说氛围,作品具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风格。读陈应松的神农架系列小说,总会感觉到有一种来自非现实的诡象和异境在吸引着我们。

除了自然环境,作家还通过叙述环境的营造实现神异叙事,其中最常用的是“梦境”。文学作品中使用“梦”这一母题已不鲜见,古代文学就有梦境叙事的传统。随着现代化的发展,理性精神的启蒙,当代小说对梦境的叙写更多的是用有意识的话语来揭示人物无意识的深层心理活动,比如本能、欲望、理想、压抑、恐惧等等。梦境对叙事的参与,不仅扩及了小说结构的安排、提升了作品的主题,而且营造了诡异的氛围,增强了文学创作的想象张力。有的作家们还借用心理学上的分析方法,将梦境作为文学艺术构思的中心。斯纤以荒诞小说的写作见长,她常采用梦幻方式,表达在压抑痛苦的现实生活中人无法摆脱的恐惧和惶惑,《梦魔》、《真实梦境》、《并非梦幻》等作品都是借助梦境这一特殊的叙述环境,通过梦境与现实的碎片拼贴,以亦真亦幻、虚实结合的艺术笔触揭示了现代人荒诞的生活境遇和梦魇般的心灵图景。

(三)神异故事

将具有神奇性的神话传说故事引入到小说叙事中,这也是神异叙事经常使用的手段,一般包括两种方式,一是整部小说根据一个神异故事衍化而来,如王小波的《万寿寺》、《红拂夜奔》、《寻找无双》,商略的《子贡出马》,何大草的《衣冠似雪》,丁天的《剑如秋莲》,李冯的《另一种声音》等。这类作品带有很大的实验性,是颇典型的后现代写作,因此被一些学者命名为“新故事新编”。第二种方式是将一些具有神奇色彩的神话传说故事镶嵌在作品中,在谋篇布局、情节构造中起着画龙点睛的作用,如《白鹿原》中的“白鹿传说”的嵌入,就为这部小说的叙事注入了神圣、传奇的要素。

三、神异叙事的审美张力

(一)传统与现代的碰撞

神异观念是远古先民原始思维的遗存,它表达了人类对自身及宇宙的感知。神异从一种具有原始思维特征的文化观念进入到文学,进而发展为一种文学叙事方式,这种文学创作的传统对当代小说的创新意义非凡,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架起文化传承和扬弃的桥梁。尽管外在的社会现实环境有所改变,但人类所面临的终极性问题依然存在。神异叙事的艺术表现力有着极强的包容性,神灵的变形、神境的铺陈以及神话故事的衍化,都被作者赋予现代意义和新的认识价值,为小说的叙事开拓了一个广阔的意义空间。在神异叙事中,我们可以穿越时空隧道,尽情放飞想象,触摸先民的诗性智慧,在传统与现代碰撞下,展开对当下人类生存境况和命运的知性探讨。

当代小说中的“神话重述”是神异叙事的典型,作家通过借用传统文化中的神话形象、神话故事或神话语境等方式,从题材、艺术思维、表现方式和结构等方面,重新创造出了现代性语境中的 “现代神话”,为作品注入现代性的内涵特征及隐喻色彩,从而将传统性与现代性巧妙地融合在作品之中。也斯的 《玉杯》是根据穆天子的神话进行的现代新编,他把现代人光怪陆离的都市生活融入神异的神话故事背景,把神话场景都市化、现代化,原神话中具有神性力量周穆王沦落为现代都市中蝇营狗苟的庸常之辈,神话中象征生命的神器 “玉杯”便成了现代都市人庸俗人生的可悲映照。

(二)荒诞与真实的遇合

荒诞是一种超现实的真实,是隐藏于日常世界背后的真实,其本质是意义之虚无。神异叙事在颠覆传统意义上真实典型环境的基础之上,用神异奇幻的形象,用表面看似不合常理、像幻觉、像梦境一般的叙事手法表达传统艺术手法所不能表达的真实。

莫言的《生死疲劳》以从1950 年镇压反革命开始到2000 年这50 年的乡村社会为背景,借用佛教六道轮回的观念,通过“变形”的神异叙事手段,讲述了西门闹转世为驴、为牛、为狗、为猪、为猴的神奇经历。小说在真实的背景下,通过西门闹这一荒诞的主人公形象,用怪诞的视角和客观的悲欢离合来诠释了超现实的真实,形成了荒诞与真实相遇和的多声部叙事效果,在历史的荒谬与人性的丑陋中, 对乐观、坚韧、不屈的生命进行了高度的赞扬。

加缪在《西西弗的神话》中认为: 荒诞是通过对看似混乱异化的现实世界的批判而去苦苦求索理想生活之道,“荒诞就产生于这种人的呼唤和世界不合理的沉默之间的对抗。”[3]代小说家通过奇思异想,运用变形、象征等以虚寓实的手段为我们构建起一个个神异而荒诞的世界,这个看似荒诞不经的世界却有着客观现实的内核,为我们带来一种艺术上的审美张力,在现实与荒诞的双重叙事中达到艺术审美的和谐。

[1]陈忠实.白鹿原[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

[2]韩少功.爸爸爸[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9.

[3] [法]阿贝尔.加缪著,沈志明译.西西弗神话[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0.

(作者单位:1.铜仁职业技术学院;2.华中师范大学)

猜你喜欢
神话梦境变形
爱情神话
神奇的梦境
变形记
奇妙的梦境
谈诗的变形
神话之旅——奇妙三星堆
神话谢幕
梦境
“我”的变形计
会变形的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