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车的诗

2017-11-25 02:52GONGCHE
中国诗歌 2017年5期
关键词:西河泪滴高粱

GONG CHE

弓车的诗

GONG CHE

关于音乐、风和我的舌头

把风放在我的舌头上

狂风,朔风,夏风

暴烈的风,微风,春风

飓风,和风

还有被雷电扶持的风

被蝴蝶媚惑的风

就像把风放在玉米、高粱的叶子上

放在苹果树、榆树的叶子上

放在草叶上

那些绿色的长长短短、宽宽窄窄的舌头

就让我的舌头

吟出、唱出玉米的心事

高粱的恋爱史

榆树的烦恼、野草的童话

豇豆与丝瓜的争吵

渐渐地

让我忘掉人类的语言

我的哲学

我的哲学说严谨很严谨

它需要循着24节气,一步一步地走

该生时生,该死时绝不拖延,且含着微笑

我的哲学同时也很简单、粗陋

随风偃仰,任牛羊践踏、车碾人踩

给点阳光即可,却又不屑去赞美

我的哲学看起来颇为深奥呢

它隐身在暗处,不接受风雨阳光的洗礼

不看世间的路标,静静地感知大地的脉搏

我的哲学其实很是肤浅

不计后果,不听其他哲人的劝告

该吃时吃,该歌时歌,死了就地裸葬

我的哲学一点也不成体系

有时汹涌澎湃,有时干涩枯竭,不成章法

从不站立,只是俯下身去,向下,向低

你看,我的哲学其实就是庄稼的哲学

就是野草、蚯蚓、蚱蜢以及河流的哲学

这没有办法,我的眼界就是这么窄

窄到西河村头一个稻草人的视野

负担

我先看到麦子,在春天

开始为自己负重

到夏日的中途俯下身来

然后就是玉米、高粱们了,在秋日里

满怀黄金和宝石

激起我想做一名炼金术士的欲望

大豆将翡翠紧紧抱在怀里

花生、地瓜则把灵魂的重藏在地下

哦,这些,都是多么徒劳无功!

还有树木,它们累累的果实

让自己垂下头

让我仰面就看到或甜或涩的思想

在负担之下,由成熟而灭亡

我还看到了河流,不舍昼夜地

卸却前世与今生

云朵卸却泪滴与肉中的针刺

我,用笔尖卸却生命里的尘与土

我想让这个世界,减轻147斤的重量

或曰负担

赞美诗

你们可看到了

我这一一扬起的手臂:

冬季是遍野小麦的叶片

春夏秋就是玉米、高粱宽大的手掌

还有心形的棉花、卵状的花生

绿的,向天的

你们可看到了我的歌喉:

微启的,敞开的

从腊梅开始,到九月菊结束

这期间有玫瑰,马兰,大丽和紫薇

此起彼伏,更迭着音律

而深情不变

你们可看到了

这些原来是我的泪滴:

桃杏,葡萄,梨,这些常见的物象

茄子、黄瓜、豇豆自然也是

这凝结的泪滴,请不要轻易揩拭

我的过去式

他是多么不堪呀:

没有学会鸟的语言

听不懂河流与大海的寓意

翻译不了庄稼的密码

草木与他形同路人

远方的山,看了他一眼,就掉转了头

蝴蝶来了,他竟然没骑上去

错失了抵达梦境的单程旅行

他是多么幸福呀:

没有学会人类的语言

听不懂车流与人海的寓意

翻译不了钢铁森林的密码

城市与他形同路人

眼前的幢幢大楼,看了他一眼,就掉转了头

时代列车来了,他竟然没有乘上去

错失了抵达现实的单程旅行

更改是无从更改了

我的书页已经泛黄、发脆

稍一触动,一半碎成烟尘落地

一半化为蝴蝶飞走

我起誓

我起誓:

我全心全意地爱着你

我凝望着你的眼神是无比热诚的

这点,你可以轻易看出

你有那么多只排列在一起的火眼金睛

我送给你的吻好似上帝最初的果实

我的拥抱纯真无邪

我起誓:

我毫无保留地把不会对人讲的话

全部说给你听,实际上是倾诉给了你

你不要将信将疑,玉米

好吧,我还真有一件事没有告诉你:

我同时还爱着棉花、高粱、地瓜

以及大豆,睡在豆荚里的公主

双胞胎、四胞胎

还爱着桑树、榆树、紫穗槐

爱着小蓟、马齿苋这些野草野菜野花

无禾不美,无草不媚,她们让我

情难自抑同时又心如止水

于是我就频频出轨,用情不一

这是我一生最后的秘密,我起誓!

我还能去哪里呢?

我没有翅膀,不能像鸟儿那般

从这片森林飞到那片平原

我也不是一片云

被风吹动着,不知所之

在这个世间呀,我的地址早已

被几个数字锁死

我连一只蚕也不是

无法将自己吐出来

变成丝,化为绸

更重要的是我已没有了雄心

更没有了壮志,甘于平庸

是呀,除了像疯子那样

在大地之上,骑着一匹秋风的瘦马

捡拾一颗颗破碎的心

或者像诗人那样

在南宋的残山剩水

和爱的天国之间穿梭

或者像傻子那般

从一棵草前走到另一棵树下

再从一株庄稼走往另一株庄稼

在24节气里循环往复

我还能去哪里呢?

明天见

明天见,风,明天,我要你更猛烈些

要你携来雨滴,或者大如席的雪花

裹挟着闪电与雷鸣

我不要你起于青苹之末

我要你咬破滔天巨浪,让我闻到大河的

血腥味。明天,我要你将太阳从六点一下子

吹到八点,让我听到时光扭曲的声音

明天见,风,明天你要脱下长袍

赤身裸体地疾跑,正像疯了的屈原

我要你从战国一路狂奔而来

在宋朝,南宋,稍作停留

将我的白娘子从宋词里唤醒

将她劫持到我身旁,这宇宙的中心

这世界的最边缘

明天呀,风,我要你一步跨过我的鲁西大平原

二步踏上我的玉米地、棉田

三步跃过我的西河、我的西河村

然后从我肋骨穿过,发出吼叫声,如荒原狼

把树摧折,把我诗里大如斗的沙砾吹出

更有我身体里的神经,一一吹出

只留下疾病,那爱的疾患

一缕调皮的春风

她拍了三下杏花的门,杏花没有理睬

就闯进桃花的闺房,抢走了一千把梳子

给青青麦苗梳理了一遍,厌倦了

跳到地头的桑树上,将汉朝的秦罗敷吵醒

随之到我西河去洗手,啪的一拍水面

水面的云彩和太阳碎了,溅我一身

她不管不顾,抽身去偷听一棵野蓟的心事

告诉了油菜花,遍野的油菜咬起了耳朵

忽地恼了,左手拽住蚱蜢的腿,右手

将刚刚会飞的蝴蝶推了一个趔趄

她是正在恋爱吧?扭身从蛛网上穿过

追她的一片梨花一头撞上去,动弹不得

趁我不备,她一伸手,将我的心闸打开

我千万颗心就倾洒而出,遍地滚动

一直倾洒到四十年后的今天,我才绝望地意识到

无法回收,无法拾起,没有人要,只有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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