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声痛哭（三篇）

※ 李佳颖

大声痛哭（三篇）

※ 李佳颖

告别

她问我：“就那么放手了，不心痛可惜吗？”我想，既然爱过，就不可能不痛。她问我，如果时间倒流，还会不会做一样的选择。我真的不确定。唯一确定的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再回首，已陌路。

我失恋的那个夜晚，成为了我人生里宝贵的第一次。第一次对着我最讨厌的酒精畅饮，第一次在一个陌生的清吧大声痛哭，第一次喝得烂醉……我以为，这辈子再也不愿踏入那个清吧。可现实却是，我异常想念那个老板娘精心炮制的辣鸭头。尽管每次去，总是因为某些烦心事；尽管每次去，我都会在那里痛哭；尽管每次去，我都喝得烂醉而归，我还是喜欢那里。不热闹显眼的民居，简单的装修，仅有的几张桌子，配上昏暗的灯光，实在适合伤心时喝几口闷酒，还不怕被那些喝大了的好色之徒乘虚而入。老板娘是个90后辣妈，虽然萍水相逢，但是几次酒醉后，她一见到我便如旧朋友似的交心。我不爱喝酒，却对那里的德国原浆啤酒情有独钟。那个酒精的味道，苦涩里带点微微刺激喉咙的辣，就像分手那晚的眼泪，铭记于心。往后的日子再去，依然会想起，那个夜晚无助却可笑的自己。

在我失恋后的一年零一个月，她也像我一样，迈入了单身行列。我们，再次在那里喝醉。我们常感叹命运的安排，如此微妙。我的每一次醉酒都与她一起，连失恋，连分手的方式，最后都一样。本来以为只要时间够长，伤就会好，可是396天后再去那里，对着过去愚昧的自己犯下的种种错误，还是会心痛不已。

这一次换我，问她：“还愿意回头吗？”“世界上有些事情回不了头，散了就散了，再回去，已不是你我了。”她的回答多少让我有点悲从中来，毕竟我也早已明白，再回头去想，感情已不如从前。我遗憾的是，我们都选择了最愚蠢的方式来结束爱情。

爱情长跑，漫长、艰难。一个脾气急躁的他，遇上一个爱讲道理的她；一个忍让宽容的他，遇上一个任性的她；一个渴望婚姻的他，却偏偏爱上了害怕婚姻的她。最后的不欢而散，只是众人眼里的理所当然吧。可是这样的结局里，谁知道他与她的痛？她说，她用了八年的时间去明白一个道理，细节打败爱情。那些年，我们都以为分别是天方夜谭，我们都以为会像童话里王子和公主那样会有美满的结局，我们都以为这个城市的某个细小角落会有我们幸福的家。还记得广场的那座桥，单车背后紧拥着你的我，我们曾那样无忧那样单纯那样相爱，想不到最后，却也争吵着分别。我们都天真的以为，说了永远就会永远不变，说好了的不放手就真的不会走丢，说了爱你就会真的懂你……

说好的十年之约，八年后却走散了。看过许多爱情，有些人终成眷属，有些人等不及，有些人走散了，还有些人靠着时间去消磨爱情。我们都做不到的十年约定，别人做到了。不知道那场别人的婚礼上，你有没有感慨，你有没有惋惜，你有没有撕心裂肺的痛。我有。明知道你也会出现在那里，我尴尬得不知所措。如果再见，如果婚礼席上再见，我们该如何相见？幻想过千百次你我再见时的场景，最后却也没见。不知道你是否故意躲着我，抑或我也故意的躲着你，我们最终，不再见。或许，无缘了，便是如此。不见也罢，你我已不是当初无话不谈的亲密了，再见不过徒生伤感。见了，又如何？

曾以为，十年后，能为你披上嫁衣，在众人羡慕的祝福声里走进婚姻的殿堂。却未料，爱情的长跑仅剩两年，我们就放弃了。为什么坚持不下去了呢？天晓得！人生漫漫长路里，总有些半途而废的人才显得最终坚持下来的人多么难得可贵，不是吗？只不过，你我，恰巧被安排到了半途而废的位置上。我们告别的不是爱情，而是那段懵懂岁月里独一无二的陪伴。此生，你我依然会再爱，会再相信爱情的美好，却再无此段刻骨铭心的岁月。原来用力一挥，真的会跟青春告别。不知他日，如若你我结婚，能否再笑笑互赠幸福？

多少“共苦”最后却挨不过“同甘”。人生最唏嘘，或许是苦难尽头的分道扬镳。陪着攀越山峰的，最后却不能共享山顶的日出。有些人，不抓紧，走着走着就散了；有些人，抓得再紧，也抵不过流年。我们都用了八年的青春来认识爱情，却再也等不到十指相扣的十年。或许，我们挥手告别的，不是爱情，是今生再无可能的青葱。或许，我们互不相欠；或许，我们彼此亏欠；或许，你我都只欠一个走下去的时机。在最美好的时光遇见，却没有在合适的时间继续，此生遗憾，挨过的八年，最终也只是蹉跎了你的岁月，荒芜了我的青葱。

曾以为，共度余生的必定是你；曾坚信，我们都能如愿的走向幸福。时间却证明什么叫不如人意，终究是散了。散了便散了。愿，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私家车

在我的记忆里，凡是与车沾点边的事情，爸爸都是行家。他不用亲自去看车去摸车，光是听别人说车出现的问题就能准确找到解决的办法。

以前家里穷，没有钱买车。邻村的一户人家买了一辆大东风，爸爸为了能够多接触车，那户人家的车开到哪，爸爸就走到哪。他十来岁那年，跟着那户人家的车去送货，人家看爸爸那么小那么喜欢车，就让爸爸上车去玩。结果爸爸在车里呆了一天，直到玩累了睡到第二天天亮才记得回家。爷爷奶奶在家跟炸了锅似的，跑了几条村子愣是没找着爸爸。那时候的爸爸刚开始与车结缘就如此难舍难分，这股专注不得不让人佩服。再长大一点，爸爸就成为了村里第二个学会开车的“英雄”。那个年代里会开车的人就像我们这代人记忆里拯救世界的超人一样，都是超级帅气的英雄。他开的第一辆车可不是什么豪车，而是土里土气、笨重十足的大东风。他十几岁就挑起家庭重担，跑起了运输。那个时候交通不发达，跑运输可是一个赚钱的活。只是高利益下，风险更大。以前没有手机电话这么高科技的联络手段，出门一趟就像永别。爸爸每出发一次，爷爷奶奶就要在家担心几天。但也是靠着爸爸这么辛苦这么拼命的工作，家庭才得以维持。

后来，爸爸转型开起了客车。从我们那个偏远小镇里通往城市的第一辆农村客运中巴，是我爸爸开的。他就像掌舵人一样，带着大家走向更繁华的城市，离开大山。而他，一遍一遍的离开大山回到大山。中巴没有大东风的霸气，也没有大东风的庞然，但是不代表没有危险。听妈妈说过，爸爸有一次开车的时候因为躲避对向来车，结果整辆中巴摔进了水沟里。所幸的是，车里所有人安然无恙，而作为司机的他，仅仅摔断了胳膊。这件事，爸爸从未提起。或许对于他来说，不只是惊吓的可怕回忆，更是挥之不去的阴影。偶然听别人说起，我就拿回家当做笑料逗他，一向开朗的他竟面无表情。从那一刻起，或许我能明白车对他而言的意义。所以平日听他跟其他司机说得最多的话，也是注意安全。

他多年的运输、客运经验，造就了他一身独特的本领。从农村客运再到长途客运，这些一步步爬出来的脚印，那些车轱辘滚动的痕迹，练就了他一个“活地图”的大脑。广东省内，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地方和小巷了吧。哪条路宽敞好走，哪条路什么时候不会塞车，哪条路最快到达，甚至一些你想都没想过的小巷子，他都能像“活神仙”一样给你算出来。记得2011年的国庆前，为了回去参加堂姐的婚礼，我和堂哥打算驱车从中山回来廉江。结果不巧，出发当天天气预报说台风来袭。为了能够赶上婚礼，我们依然选择了开车回家。结果只是刚离开中山不久，天气就开始突变，狂风暴雨，根本看不清楚路况。好不容易开到高速路口，结果因为台风高速封路了。那个时候我们第一时间都是想到了爸爸，心里知道爸爸肯定能够带我们回家。一拨通电话，爸爸就直接教我们应该如何走，往右能看见什么，再直走几个路口又到了什么地方的市区，然后往哪里拐又能到了哪里。六个小时的车程，爸爸直接用电话带我们逃离困境。一路上，风大雨大，再加上天黑，基本看不到路了，若不是爸爸在指挥，常人连看路牌都看不到。而我的英雄爸爸，只需要估算你走了多少时间就知道到了哪里，凭着你说的那一个红路灯口，他就能告诉你该往哪里走。路途很累，我几度在车里昏睡。每次醒来看见大雨下的树影，真的害怕至极。可是听着电话里那头爸爸平稳的声音，淡定的指挥着，我就知道，活地图比任何高科技管用。而2011年，距离他不开车已经十几年了，很多路应该都变了样了，可是他还能那么准确的说出那些地方的地名，还能记住那些道路有多少个红绿灯。

有一年姐姐假期回家，为了便宜就选择了那些拼客的旅游大巴，结果只是到了遂溪就被大巴司机扔下了，狠心的司机头也不回就快速把车开走了。多年没有回过家的姐姐面对这样陌生的地方和突如其来的事情，只好打电话向爸爸求救。结果爸爸只是说了句：“你看到你旁边有辆金色的大巴吗？把电话给司机。”姐姐一头雾水的冲上那辆大巴车：“我爸让你听电话。”结果司机听完电话就让姐姐上车了，原来恰巧那辆大巴是我们家的车，也那么恰巧就停在我姐被扔下的那个地方休息。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这个好像无所不能的英雄爸爸就是让那么恰巧的事情像必然结果一样发生了。

说起爸爸与车的故事，估计可以写长篇小说了。只是那些未完待续的故事里，有太多他的辛苦与汗水。妈妈说他是辛苦命，没有享福的机会。熬了几十年，才终于从乡村走向城市，从一个普通的司机变身成为老板。2008年，他终于买了第一辆属于他自己的私家车。那一年，妈妈一直反对他买那么贵的车，宁愿他拿一部分钱买地投资。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最后还是花了二十几万买了车。妈妈颇有怨言，毕竟二十几万于哪个家庭都不是小数目。外人不懂的，以为他只是炫耀。其实，爸爸只是想选择更好一点的车而已，那也是陪伴他走过人生旅程的伴侣，而不仅仅是交通工具。

他那么爱车懂车，可惜我们几个儿女终究没有遗传他半点的优秀基因，动手能力几乎为零，还加上一个晕车的我。小时候他常常嘲笑我没用，居然会讨厌车那么好的东西。想想也是，我的爸爸是如“擎天柱”一般的强大，而我却只是讨厌汽油味的“懦夫”。他应该觉得遗憾吧，一身绝技竟然无人继承。长大后，坐车的次数多了，也不怕车了。2013年春节我也斗胆报名考了驾驶证。还记得去考试的时候，爸爸还打电话笑我说：“你到底是给了人家多少好处人家才肯让你及格的？”心里明白，即便他的玩笑再多，我也会是他的骄傲。我战胜了晕车，战胜了恐惧，战胜了自我，考上了一个让他可以大声炫耀的单位，还凭着自己的工资考了驾驶证。虽然平日里对我调侃颇多，总说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懦夫”，但是我明白，我这个傻傻的糊里糊涂的女儿，倒是最让他省心了。

男人看的是车的性能，而女人，却只钟情于宝马。不知为何，偏爱宝马的车型。从小就觉得长大了一定要赚大钱，然后给爸爸买一辆宝马，让他带着我们一家人去兜风。说也奇怪，家里任何人开车，坐在车里都觉得担心。可是只要司机是爸爸，就可以在车上肆意的酣睡。如今，家里人几乎都有了驾驶证，却再也坐不上他驾驶的车了。而我要送他的宝马，连一个车轮的钱都还没攒够。

白发

满眼乌黑的视线里，突然蹿出了一丝不协调的光亮。被风拂过的飘逸中，透出这个年龄不该有的忧愁。一根白发，安静的躺在那一片乌黑的青丝里，任风吹拂，亦散不去它引人注目的白。如同一根绳索，从黑的那头，走向白的耀眼，好像只需一夜之间。

那一堆黑里，是什么时候竟有了白？从未留意！经人提醒后恍然大悟，那根白发，就已然鹤立鸡群了。待那声“啊”落地，银丝便被拔出。送到手里，除了惊讶，更多的是叹息。如花的年华，为何有了凋落的痕迹。人们总说：白发拔一根，倒长三根。这一丝白发倒成了打不死的“小强”，比春风吹又生更加狂妄。是夜里的胡思乱想太过折磨吗？是烦人的小情绪无法自控吗？还是生活、工作的步步紧逼造就了青丝漫白发？握着白发许久，依旧找不到答案。罢了，不过一根白发。这一丝白发，又算得了什么呢？只恨人生太匆匆，还未成熟，却已老去。

这并不是第一根白发了，不是吗？又何以大惊小怪？青春期为爱懵懂的如花年华里，不是也有过白发吗？似小孩玩过家家穿起妈妈的高跟鞋，十来岁的稚嫩里不也有过为爱烦恼的银丝吗？那多年前的一根白发，不也是一拔了之，不也是时隔多年后的今日，方再现吗？也不过昙花一现，没有谣言说的那样恐怖，拔了便真的不会再长吧。可那是年少的青春啊，那可是熬夜一个星期都不会倒下的体力精神支撑。如今，恐怕就差个午睡，精神也差远了吧。每当看到那些背着书包的学生，心里便翻江倒海，一种莫名的忧伤席卷而来。为何我竟如此快速的长大了呢？这些年又经历了什么，自己把自己折磨了呢？恍如昨日还在课室玩闹，这一晃，便已踩着不合脚的高跟鞋跑向成熟。同学都已纷纷步入婚姻的殿堂，孩子都能叫阿姨了，而我却似一个局外人，看着这个世界飞速的成长，唯独我，还漏在了十年前的时光里。儿时说过的想要快点长大，如今如愿了，却再已高兴不起来了。我们想要的长大，不过是能够像大人般的做主，而不是要那一条条深刻的皱纹无情的刻画脸庞，更不愿看到当初彼此的满头黑发竟已被丝丝银发夺地丛生。这岁月，非要用皱纹与白发来刻画年轮那么残忍吗？

随风而去吧，就当这白发没来过，就当我们都还是十年前的青葱，只不过你们的身边多了孩子与老公，而我，还在原地，等那往日时光里的遗憾，被白发冲刷成粉末，烟消云散。

不过一根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