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明星学校AltSchool关闭风波

2017-11-25 14:41曹玲
三联生活周刊 2017年48期
关键词:个性化学校孩子

曹玲

被扎克伯格等众多明星投资人青睐的AltSchool宣布要关闭一些分校,这个消息让众多支持者愕然。AltSchool融资2亿美元,被誉为美国教育改革风向标,它的关闭究竟是个性化教育的失败,还是拐点?

关闭学校

近日,AltSchool的创始人马克斯·温迪拉(Max Ventilla)宣布,AltSchool将会在今年年底关闭位于硅谷帕罗奥图的校区,未来将会陆续关闭其他一些校区,有可能只保留纽约和旧金山两个点,作为实验学校(Lab Schools)运营。今后,学校将会把更多的重心转向“个性化学习平台”的开发维护,以及在其他公立学校的推广。温迪拉在给家长的邮件中写道:“我感到非常抱歉。”

消息对所有的家长、老师都是一个晴天霹雳。帕罗奥图校区的家长们在网上请愿,希望能保住这所学校。有家长表示,当初他们冒着风险选择支持AltSchool,今天只想让这群孩子和他们的老师继续在一起。

AltSchool是一家实验性的学校,著名投资机构安德森·霍洛维茨(Andreansen Horowitz)、Facebook创始人马克·扎克伯格和乔布斯遗孀劳伦·鲍威尔·乔布斯都是它的支持者。AltSchool曾于今年5月获得4000万美元的C2轮融资,C轮融资总金额为8000万美元,目前公司估值45亿美元。据统计,该校融资总金额已超过2亿美元,成为硅谷新兴的教育独角兽。

这家学校看似风头正劲,从2013年成立以来一共开办了9家分校。“Alt”作为电脑上的功能键,有改变的意思;“Alt-”在德语里是“旧”的意思,代表摆脱旧的教育制度。AltSchool以此命名,改革的意味不言而喻。

据美国媒体报道,问题很可能就出在钱上。AltShcool的学费、教学软件费和其他费用近3万美元一年,这意味着一个家庭要花费税前5万美元的资金才能进入该学校。虽然学费高昂,但AltSchool每年每个分校的花费大概在4000万美元,没有办法让学校的运维保持收支平衡。除了学费之外,AltSchool并没有其他更好的收入。

为了满足为每个学生定制学习的需要,AltSchool的工程师团队和老师的比例几乎达到1∶1,这些来自Facebook、Uber等IT公司的工程师们,在硅谷的起薪至少十几到二十万美元不等,再加上老师的聘用费用,实在是一笔不小的投资。

AltSchool的每个学生都有一个平板电脑,一个教室里大家可以同时学习不同的内容

一些业内人士认為,AltSchool短期内在寸土寸金的旧金山和纽约迅速扩张,使得运营成本急剧增加,加剧了收支不平衡的困境,而这样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向资本证明自己的能力。从某种角度来说,教育是不计成本的,而资本则对成本高度敏感,教育与资本的貌合神离使得这所创新型学校没有沿着最初的道路走下去。

创立和转型

AltSchool的创始人温迪拉是纽约人,在耶鲁大学主修数学和物理,获得MBA学位后曾短期就职于谷歌,辞职后创办了搜索初创公司Aardvark。2010年,他将公司以5000万美元的价格卖给谷歌,并重新加入谷歌,担任集团产品经理一职。他的主要业务内容是提高用户的产品个性化体验,例如通过用户的Youtube视频网站订阅记录,寻找用户的喜好。

2013年春天,温迪拉和同为谷歌员工的妻子为2岁的女儿挑选幼儿园。他们发现,所有他们认为比较好的学校,尽管收费不菲,但报名人数几乎都是录取人数的百倍。在实地参观这些昂贵的私立学校时,他发现如今3岁孩子的教育和自己30多年前所接受的教育几乎没有差别。

之后,温迪拉越想越觉得是时候该做点什么来改变现状了。目前的大多数学校只能满足最低限度的公共需求,只提供大众化教育而不是针对每个孩子提供个性化教育,他将这样的状况称为“多数人的暴政”。

他认为,学校的教学只针对中等程度的学生,而非针对每一个人。“如果我让你去教20名9岁的学生,其中一些人不想去课堂,所有人都有不同的兴趣和需求,并且在一天内不断变化。现在的教育是把一天分为若干个45分钟的片段,你会催促孩子们前行,如果有人不听话,你会警告他,如果他们走神或者厌倦了,你会继续进行下去,等待着每一次的下课铃声。”他说。

他不希望重演这种传统的教育方式,他想到了蒙特梭利教育法:让孩子们通过独立的任务完成学习,最大化地追求对孩子人格的培养和塑造。他试图利用科技和数据建立一个教育“生态系统”,准确对应每一个孩子的兴趣和未来发展诉求。

温迪拉希望学生们学习的时候能够更加专注于发展职场工作所需要的实用技能,而不只是机械重复前人的经验,因为它们终将被科技取代。他的父母是匈牙利人,幼年时期他在英语及匈牙利语双语环境下成长,在学校又学习了拉丁语及法语。之后他学习了波斯语,终于在晚餐时能听懂丈母娘说的话了。但他并没有强迫自己的女儿像他一样学习多门语言,在接受美国《纽约客》杂志采访时,他曾举例说:“比如我自己会三门语言,因此可以和说法语的妻子家人交谈。但是以后如果仅仅是想让孩子和外国人沟通,今天学那么多语言其实就没什么必要了,以后大家都随身携带翻译软件。”

2013年,温迪拉又一次离开谷歌,决心颠覆美国的教育体系。当年9月,第一家AltSchool正式成立,地址位于硅谷温迪拉家附近一个普通的小楼中,全部学生大概只有20人左右,年龄为5~15岁不等。

这所全新的学校以完全不同的方式建立,为了不像传统学校那样变得越来越臃肿和官僚,温迪拉要建立的是微型学校。AltSchool只有几个房间,可以在几个月内就开办起来。学校并不自建配套设施,体育馆、餐厅都没有,主要利用城市资源,比如活动空间是附近的公园。AltSchool彻底抛弃了传统的年级划分,只是简单地分为低龄小学生、大龄小学生以及中学生三组,覆盖普通学校从学前班到中学8年级的年龄群。这里没有校长和管理员,没有报告卡,也没有铃声,没有标准化测试,没有指定的成绩。在每个班级中,孩子们不只和自己的同龄人接触,有些任务需要大小孩子共同合作完成,因此大孩子很多时候既是学生也是老师。

AltSchool的课程内容大致遵守了国家共同核心标准,即提供每个阶段的学生应该掌握的课程,学生在课程最后应该进行考核,通过才允许升学。至于科目学习的顺序,则完全由学生自己决定。它在教学过程中把进度相同、兴趣相同的学生聚集在一起上课。如果这个学生在某一学科上学习速度较快,可跟高年级同学一起学高阶课程,但其他学科仍旧跟同龄人一起上。

孩子们每天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是通过安装了AltSchool应用程序的特制iPad签到,然后查看学校为自己定制的“任务清单”上推送的任务,这些任务分为个人任务和团队任务。具体的学习任务包罗万象,例如利用数学和科学知识用步数测量金门大桥的长度、利用3D打印技术为班级中的小宠物设计游乐场等等。孩子们完成手工作品或者绘画之后用iPad进行拍照记录,并更新自己的任务列表完成情况。教室中到处摆放的摄像头则让老师们可以重复收看比较成功的课程,对于低龄幼儿,老师们还会拍下他们学习新词汇及动作的瞬间,成为他们成长的重要记录。

记录的数据将会被上传至一个名为My. AltSchool的追踪学生学习进度的软件平台。这个平台囊括多款产品,既有帮助老师把学生根据兴趣分组的软件,也有帮助老师制定课程、帮助家长追踪学生成长进度的软件。这样,学生的每一点进步和成果都有可追溯的电子档案。老师们每天的任务除了教学,最重要的就是和这些程序员精诚合作,将每一个孩子的信息及时更新反馈,并制定下一轮的任务和目标。

最初,温迪拉规划的AltSchool的发展步骤是,首先建立创新型的小型学校,然后开发和完善技术软件提供给教育者,让其开办自己的学校;然后将完善的教学技术提供给全美各地的公立学校,他计划未来3~5年实现这个目标;之后进军海外,把服装行业里“高级定制”的概念带入教育行业中,并充分利用科技产品,对每一个学生做针对性的教育,培养孩子们的好奇心。

温迪拉的愿望与美国中产阶级家庭的想法一拍即合,中产阶级近些年的教育思潮是激发孩子们的好奇心,让他们自主学习,发展属于自己的兴趣爱好,而非墨守成规,每年3万美元的学费也无法阻挡家长们的报名热情。

据美国媒体报道,2014~2015学年,共有677名学生申请150~200个AltSchool的名额,而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有2000多名教师投递简历申请25个教职,可谓百里挑一。在这里,工程师和教师的数量基本是1∶1。一位不愿公开身份的前员工透露,学校内部一直有两股相互较劲的力量:一方面是开设和运营学校的需求,另一方面是打造能够出售给美国教育工作者的技术。这两项举措都非常昂贵,最终软件一方赢了。2016年,该校开始通过削减员工、在人员离职后不填补空缺岗位等方式收缩学校运营团队。旧金山的几所学校被整合,原定在芝加哥建校的计划被撤销。

AltSchool这次战略上的转型其实早有预告。在2016年全球最大教育科技峰会之一的SXSW教育大会上,AltSchool宣布其正在开发一套AltOS系统,将AltSchool实体学校的经验变成可以规模化的教学管理软件,在全美范围的不同学校中推广。今年年初,该校为此专门聘请了几位资深的教育工作者开展游说活动,其中包括南加州Vista Unified学区前学监德文·沃迪卡(Devin Vodicka)。

温迪拉表示,需求出人意料地强烈。下学年,AltSchool预计将有12个合作伙伴,服务数千名学生,其中大多数学生将在公立学校就读。“这比我们预期的要早,而且它要求我们尽快适应有限的资源和时间。对于那些要面对这件事的孩子和家庭来说,这是非常困难的。但现在,当我们能够提供最多的支持时,他们就有兴趣去面对它。”至少到目前为止,对于那些孩子们在明年突然没有学校上的家长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安慰。

硅谷大佬能否改变教育?

诸如AltSchool这种科技加教育的形式曾在硅谷科技圈中得到众多大佬青睐,这些投资者希望AltSchool能重建美国教育,希望将此教育模式运用到私立学校、公共学校和政府特许学校。数百万孩子成为他们的教育理念的测试者,如何通过学习平台的完善,提升学生的个性化教育,在近几年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比尔及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已投入了数十亿美元用于教育,包括数字工具和个性化学习的研究。乔布斯的遗孀劳伦·鲍威尔创建的非营利性公司(Emerson Collective)同样以教育为先,捐献了5000万美元用于高中教育创新。2015年12月1日,扎克伯格和妻子普莉希拉的女儿麦克斯诞生,扎克伯格发布公开信称,将捐出他们99%的Facebook股份,价值约450亿美元,其中一个投资方向便是个性化教育。

扎克伯格曾描述未来教育的面貌:即使没有住在一所好学校的旁边,全世界的学生仍然可以在互联网上运用个性化的工具,在技术之外,更重要的是“个性化学习确实给所有孩子一个可行的方法来实现更好的教育和更公平的机会”。

扎克伯格个人参与的非营利性基金创办了“Startup:Education”,支持学校和非营利性机构。除了AltSchool,他还投资了Mastery Connect、Newsela等一些教育科技初創公司,并给连锁特许学校顶峰公立学校(Summit Public Schools)提供技术代码支持,支持其个性化学习方案的软件开发,帮助Summit把这个新的教学模式推广到全美其他公立学校。如果扎克伯格如愿以偿的话,全世界的孩子不久之后都将使用他的公司帮助打造的软件自学。这是一个颠覆长久以来的教学模式的概念,通过软件让儿童自学,将教师的角色改变为辅助者和导师。

扎克伯格对于该项目有着宏大的计划。他指出,美国只有大约2.5万所公立中学。“我们希望,未来10年我们能够帮助美国大多数公立中学升级到个性化学习模式,然后开始将它推广到全球各地的学校。为10亿名学生提供个性化教育,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并不是所有的教育工作者都认同这样的教学模式。四位曾供职于顶峰公立学校的教师匿名表示,他们觉得该系统有问题。在顶峰公立学校,他们被要求教学生一些认知技巧,比如如何构建、论证,同时让学生自学基础的课程材料,比如不同的植物和动物是如何共存的。但部分学生只是匆忙学完课程,实际上没有完全理解基本的事实,因此他们难以帮助这些学生就诸如气候变化等特定话题进行构建、論证。

然而,顶峰公立学校的支持者认为,那样恰恰达到了他们想要的效果,让学生自己去发现没有学好基础知识是无法做好应用项目的。学生们自己会想:“噢,我必须得再回头学一下,去深入理解课程。”这可能会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学习过程。

还有资深教师说,如今人们在力求颠覆和削弱教师作为专家的角色,但是算法比资深教师更善于根据学生的能力调整课程的想法真是荒谬可笑。

持质疑态度的评论家认为,那些认为学校可以改造的人,似乎对学校的理解非常有限,甚至不怎么考虑学生。他们认为学习是一个内容传递的问题,而不理解学习是一个社会过程,发生在人与人之间。尽管AltSchool竭力宣扬技术的魔力,但依然有学生家长表示,他们的孩子从好老师的更多关注和小班教学中获益更多:每个班有多名教师,学校高度重视跨学科项目,比如建造一个可抵御不同天气的样板房,这是一项将当前事件、科学、工程和预算等问题完美融合的任务。

温迪拉自己也明白,其他学校并不会全面采用AltSchool的方法。“但是有些部分会显得很有道理,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果它能够节省教师时间,改善教学质量,给予他们从未有过的灵活度,他们会采取开放的态度,尝试一下这样的附加产品。这件事情非常困难,对此我们没有什么幻想,不过我们要做的是一项长期的事业。如果我们在20年内能够真正改进美国大区的公共学校教育,那就是不错的结果了,那就是成功。我们不需要推进很快,但是必须达到一定的规模。”

温迪拉的谨慎不无道理。虽然个性化教育很诱人,但是许多试图改变现有教育弊病的科技公司并未收到太好的效果,很多教育改革都失败了。当这些努力失败后,学校就更不愿意去冒险了。

还有学者认为,个性化教育能否走得更远更多取决于教育评价制度和教育管理体系是否能够改革成功。互联网技术+教育,表面上可以推进教育个性化,但很大程度上服务的还是功利目标:能否提高考试成绩,能否获得学位、证书等。

这并不是说学校不应该经历一个变化的过程。事实恰恰相反,变化是一个漫长而混乱的过程,这个过程中会发生不可预见的事情。AltSchool终将何去何从,谁也不知道,它也在自我学习的路上不断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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