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小说中的“中国形象”分析

2017-11-25 08:38陈寿琴
名作欣赏·下旬刊 2017年11期
关键词:叙事模式中国形象

陈寿琴

摘 要:新移民女作家虹影的小说在国际上的影响很大。本文拟对虹影那些讲述了中国故事的长篇小说进行分析,以解析其中所体现出来的故乡情结、中国经验和家国之思。具体而言,就是从文化地理空间、历史图景的描摹、现实与历史相互缠绕的叙事模式等几个方面来探讨虹影这些长篇小说对中国形象的形塑,进而探究小说中所具有的精神内涵和中国文化意蕴。

關键词:虹影小说 中国形象 重庆故事 历史图景 叙事模式

新移民女作家虹影的长篇小说《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孔雀的叫喊》《上海三部曲》《K——中国情人》等以叙述中国经验、讲述中国故事、呈现中国文化的小说较具国际影响力。在虹影的这些长篇小说中,“重庆故事”系列讲得最为真挚、动人。这些故事是作家生命中流淌出来的对家的惦念,对故乡的深刻记忆,对中国当代历史的聚焦,对精神家园的执着寻觅与回望。虹影以她独有的生命经验、文化想象创造了“文化地理意义上的中国和表征空间”,讲述着这些发生在重庆、三峡等地具有地域特色的中国故事。这些中国故事以文化地理空间、历史图景、过去与现在相互缠绕的叙事模式进行中国形象的建构。

一、文化地理空间形象

虹影故乡叙事的文化地理空间形象是重庆和三峡。在《饥饿的女儿》和《好儿女花》中,家族故事主要发生在重庆南岸;在《孔雀的叫喊》中的“前世今生”的轮回故事主要发生在重庆三峡的江城。重庆是虹影的故乡,长江水滋养着她长大。在这些重庆故事中,“长江”始终是中国文化地理的表征。

在自传体小说《饥饿的女儿》中,“我”家住在重庆南岸。山坡上拥挤着朽烂的板房和棚屋、遍地的垃圾、露天的污水沟、肮脏不堪的公共厕所、令人恐怖的防空洞等。南岸好像是“这大城市堆各种杂烂物的后院,设法处理的贫民区,江雾的帘子遮盖着不便见人的暗角,这个城市腐烂的盲肠”。贫穷是故乡给“我”留下的深刻的生命体验之一。小说还描述了大饥荒时期,姐姐们经常挖野菜,“我”三哥则“靠江吃饭”,从长江里捞取各种漂流物。父亲因饥饿而晕倒受伤,母亲忍受着饥饿做扛抬重物的苦力活。小说中,那些生活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中国人都经历过大饥荒时代的极度饥饿。小说通过对生活在重庆南岸的个体和家庭的生存状态的描述来表现社会总体情况,将饥饿的、贫穷的历史记忆生活化、形象化了,从而塑造了苦难的中国形象。

在《好儿女花》中,21世纪初的重庆南岸有了一些改善,长江两岸新修的滨江路成了消费娱乐的地方,但山坡上依然是脏臭的贫民窟,而且还增加了工厂的废气、污水。中国的经济发展了,但是中国依然有穷人,而且人们还面临着现代工业化的环境污染。那些为母亲送葬的花圈在小白楼下的坝子摆放开,专门从事丧葬一条龙服务的大肚猫在忙活着,大肚猫请来的和尚在这儿为母亲做道场,客人们在临时塑料棚子里打着麻将。中国的葬礼文化和休闲文化并举,中国也正在消闲消费文化中稳步前行。中国不再贫穷了,可是母亲去世了,六号院早被拆了,“我”非常恐惧这种“生命的根在脱离我而去”的虚空。但无论怎样,重庆南岸永远是“我”的生命之根,中国永远是“我”的精神家园。

“长江三峡”是重庆著名的文化符号之一,也是中国有代表性的文化意象。数千年来,三峡不仅是中国奇峻壮美的自然风景的代名词,更是留下了无数中华文化记忆的人文景观。在《孔雀的叫喊》中,柳璀从南华山上的水月禅寺俯瞰长江的景色,感觉“这个被文人墨客吹嘘了几千年的三峡,却像鸿蒙初开时那么清纯”,也“感觉到三峡的全部沛然气势”。三峡象征着具有丰厚历史记忆的文化中国形象,三峡工程则象征着具有后发优势的当今中国的崭新形象。三峡工程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工程,也是中国现代化建设的一个标志。中国改天换地的精神和急切的经济发展压倒了一切困难。三峡工程将推动中国内地经济的发展,但也面临着一些困境,比如三峡拆迁和移民的问题,三峡的名胜古迹、文物保护等问题。而良县这座江城,与三峡一带所有的市镇一样,海拔175米水位线以上的新城明灿耀眼,水位线标签之下则一片灰黑,是“乱堆杂砌的陈旧不堪的老城”。但这些老城是有历史的、有故事的,承载着三峡人的记忆。如果大多老城最终都会被淹没,那么它所秉承的那些历史、故事和记忆也会沉入水底,永远沉默。小说以追寻“前世”为由,想象了三峡人的、也是沉默的中国人的历史故事。因此,中国当代历史的记忆以传奇的形态定格在文学的世界里。

故乡是数千年来的中国文化空间表征,而“长江”“三峡”成为虹影小说中具有鲜明的地域特点和文化地理意味的空间意象,成为她的个人记忆的所在,成为她讲述中国故事的故乡叙事的落脚点。她“不停地探寻生命本源之谜和人类精神的归宿,充分发挥河流意象在贯穿叙事结构和疏通行文脉络方面的功能”。因此,以长江贯通的重庆、三峡走出了饥饿、贫穷的历史境地,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而被淹没的苦难的历史记忆以文学的形式流传。这些中国故事不仅体现着中国俗语“不历经风雨,怎么见彩虹”的哲理意蕴,也表现了新移民作家对家国的深情和对寻找精神归宿的执着。我们又分明感觉到这些故事中所蕴藏着的当代中国形象的“沛然气势”。

二、当代中国历史图景

虹影在其“重庆系列故事”中通过个人和家族所遭遇的苦难和历史境遇来勾勒当代中国的历史图景。正如有论者认为的那样,“个人或家族在当代中国历史中的命运,特别是灾难与不幸,也是新移民小说家反复书写的对象”。

《饥饿的女儿》积聚了作者过去的生活体验。虹影将那些断裂开的记忆进行重组,讲述了个人的成长史与家族的秘史。小说呈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中国的天灾人祸。中国历史上少有的大饥荒饿死了很多人,这让那些经历过饥荒年代的人对饥饿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恐惧。另一方面,“我”在探寻自己身世的过程中,从讲故事的大姐口中了解了家族秘史,实际上也是家族的生活灾难史。小说中,“我”永远有吃不够的欲望,饥饿烙印在“我”的脑子里。在那个物质和精神都极度匮乏的年代,饥饿与生俱来。“我”的饥饿感不仅仅是个人的,也是那个时代所有人的,是中国人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的真实生存体验和生存焦虑。“我们”因为饥饿而活得焦躁不已,因为贫穷而活得粗糙不堪,因为苦难而活得坚忍顽强。

如果说《饥饿的女儿》通过个人史和家族秘史表现了一个更为宏观的历史时代,那么被称作《饥饿的女儿》姊妹篇的《好儿女花》则讲述了母亲的个人苦难史。《好儿女花》一边讲述母亲的葬礼,一边讲述母亲生前与男人们的故事。换句话说,小说讲述的是历史夹缝中的卑微的人生和真诚的人情关系。抗战时期,母亲从乡下逃婚到重庆后,先后遇到袍哥头子、“我们”的父亲、“我”的亲生父亲和翦伯伯。她与他们结下各种情谊。为此,母亲也付出过惨痛的代价和牺牲。在中国当代历史的每一个重要节点上,母亲都能得到他人的帮助,从而渡过过一个个人生困境。可见,中国的形象在“普通民众的日常生活与价值观念中却被想象和体认为一种虽则苦难但又不乏人间温情的民族共同体”。

《孔雀的叫喊》中的两个故事,一个是柳璀到良县寻找前世的记忆和当前的三峡故事,另一个便是柳璀出生前她的父辈们的故事。前一个故事中呈现了三峡工程的恢宏场景:“横断整个大江的大坝工地出现在眼前!施工机械在切割山岭,载重卡车在坝顶上来回行驶。”新开发的三峡旅游景点,豪华游艇往来频繁。可以说,三峡水库储水越多,长江的自然风景、文化遗产、历史就被淹没得越多。李白们的人文三峡已经变成现代技术化、商业化、资源化的三峡。中国工程建设技术和经济的飞速发展使中国翻开了“富强中国”的崭新的一页。吃三峡的新富不少,但是贫穷的陈阿姨们依然贫穷;底层人民的无声呐喊也被现代化轰隆隆的机器碾压。贫富差距可能也是当代中国在现代化发展进程中的一种必然现象。另一个故事是陈阿姨讲述的发生在解放初的故事。柳璀的父辈为了“镇反”成绩而将拒绝改造的妓女红莲和不愿参与政治的南华山水月寺的玉通禅师一起抓起来,冠以通奸罪和反革命罪,进行公审和枪毙。在枪毙这两个被冠以莫须有罪名的“罪犯”的同时,陈月明和柳璀先后出生。时间跨度很大的两个故事,代表了新中国的两个完全不同的历史发展阶段,引发了历史之思:好大喜功的文化心态会不会演变为当代中国的文化自信力?

在《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和《孔雀的叫喊》中,虹影都在试图寻找历史的记忆,探究充满苦难记忆的个人史或家族史怎样处于中国的历史图景之中,底层人民的生活史在强劲的历史大潮中显得沉默、渺小而无力。作家把历史中隐秘的东西通过想象进行重构,描画了从政治中国到经济中国的变化史,从贫穷中国到富强中国的发展史,同时也从细微之处发掘社会底层民众的历史与现实困境,并给予其真切的人文关怀。

三、现实与历史缠绕的模式

虹影的小说常常有两个主体故事。她小说中的两个主体故事相互交错、相互缠绕,构成现实与历史的对照、过去与现在的对举互生。《饥饿的女儿》《好儿女花》和《孔雀的叫喊》都是这种叙述模式。在现在之维上,主人公见证着国家的发展变化,经历着个人的、家族的现实困境;在历史之维上,主人公却在探寻现在与过去之间的联系或神秘轮回。小说在见证现实和寻求历史的过程中体现出一种深刻的反省意识,一种深入的文化之思。

在《饥饿的女儿》中,“我”执着地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想要寻求“我”出生前后的历史真相,探寻饥饿之于“我”和那个时代的人们的痛苦记忆,思考文化根源。在大饥荒的年代,干部们却坚持谎报特大丰收,没有一个人承担饿死人的罪责;而大部分的老百姓不说这些事,他们软弱而善忘,他们心宽而不记仇。小说书写饥饿时代的大历史,体现了作者重建历史记忆的情怀和追寻中国人文化根性的深邃。

《好儿女花》中,母亲在新世纪去世了,而儿女们却在丧葬中翻找母亲生前的历史;“我”也始终在思考母亲为何在晚年要去捡拾垃圾。小说讲述了“我”和家族里的其他人的现实处境。母亲劳累的一生被苦难逼迫着,但她有过相濡以沫的质朴真情和雪中送炭的温情,而“我们”这些享受着富裕物质好处的子孙想要却难以拥有真挚的爱情、安全感和精神的皈依。过去灾难中的真诚人际关系变成了温暖的历史记忆,现在的物化欲望成了贫瘠而无望的情感绿洲。

《孔雀的叫喊》借由“转世”,在历史与现实中往返,寻找历史与现实之间的联系。中国要进入世界市场化的发展轨道,西部的大发展、三峡工程是现代化发展的一种必然选择。三峡工程带给三峡人发家致富的可能,然而也带来了严峻的挑战:三峡的文物、历史记忆等将何去何从?三峡承载了几千年的文化和历史记忆,如今发生着巨大的历史性变迁。历史好像会重演,柳璀和月明被抓进牢房的那个场景就好像他们出生当年红莲和玉通禅师被抓的那一幕。两千年后,三峡工程可能也会变成三峡古文化,就像三峡大兴土木时发掘出来的两千年前的古文物——鎏金孔雀树。那么,值得思考的是,随着三峡遗迹、三峡人的历史被三峽水库淹没,历史的记忆也会被“善忘”的中国人忘记吗?

虹影在这种现实与历史缠绕的叙事模式中寄寓着其对历史的思考和现实的考量、对质朴纯净感情的诉求和对现代化的理性反思。她在时空的流逝与错位中感叹沧海桑田的历史变迁。在当代中国的现实、历史和象征体系中,故乡与国家同构,从而塑造了有着苦难历史的贫穷中国形象和有着发展困惑的富强中国形象。

总之,在文化全球化的语境下,虹影的这些承载着中国人历史记忆的中国故事,塑造了发展变化着的当代中国形象——从充满苦难的“贫穷中国”到日益强大的现代化“富强中国”,传播了中国文化。虹影的“重庆故事”以长江、三峡为中国文化地理空间意象,讲述了个人和家族故事与族群的历史记忆相统一的具有鲜明地域特色的中国经验。这些具有反思意味的故乡叙事创造了一个有关中国当代历史与现实缠绕的艺术世界,不仅塑造了丰满的当代中国形象,也体现着虹影的“怀乡情结”和文化精神的回归。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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