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晏殊词中的感伤情怀

2017-11-25 08:38刘娟张喜贵
名作欣赏·下旬刊 2017年11期
关键词:晏殊

刘娟 张喜贵

摘 要:晏殊在词的创作中多次流露出感伤的情绪,这与其“太平宰相”一生平顺的经历形成了一种反差,成为不能忽视的现象。晏殊词中的感伤不仅仅是个人的多愁善感,某种程度上,这种感伤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现象,出现在中国诸多的文学作品之中。

关键词:晏殊 词 感伤 文化现象

晏殊被誉为“北宋依声家初祖”,诗词兼善,风格多样。晏殊与同时代的人相较,在官场上可以算作春风得意。他十四岁时进入官场,后来官至宰相,虽然曾有过三次被贬谪的经历,但是贬谪地都离都城很近。虽然晏殊在政治上并没有失意,但其词中总是流露出感伤的情绪,这一现象值得探讨。

一、晏殊词中的感伤情怀

晏殊词的富贵气象十分突出,但不能忽视其中的感伤情绪。晏殊往往选取一些感伤的意象来抒发其感伤情怀。在晏殊的词中,我们可以看到一系列意象的使用,其中使用最频繁的当属“梧桐”“燕子”“夕阳”和“落花”。如《清平樂·金风细细》:“金风细细,叶叶梧桐坠。绿酒初尝人易醉。一枕小窗浓睡。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杆。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这首词选取的意象有坠叶的梧桐、残花、斜阳等,这些意象都染上了感伤的色彩。这种感伤虽然很淡,但是在欢乐的场景中无法排解的愁绪更显出它的独特。

晏殊常用“燕子”这一意象,他借燕子的飞回、飞去,来表达伤春、惜春以及人生无可奈何之感,以燕子的双飞来衬托词人的孤寂。“双燕欲归时节,银屏昨夜微寒”“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等词句以燕子的双飞来写词人的孤独,以燕子飞去而词人不能留写其无可奈何之感。“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以燕子的飞回写时间流逝之迅速,表达词人的伤春之感。

其次还有“夕阳”意象,词人以夕阳来表达人生的忧思。“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词人以今年来怀念去年,可以看出其对时间流逝的感伤之情。人还是在去年的亭台饮酒,但是时光的流逝、人事的变化,一切都不可能与去年一样,时间的永恒与人生的无限对照更显悲伤。

晏殊也经常使用“落花”意象,如“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酒筵歌席莫辞频。 满目山河空念远,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浣溪沙》)。在酒筵歌席之中词人不是在享受此时的美好,而是在感慨人生的有限,其中有着深刻的生命思考。春天是美好的,但是这种美好毕竟不能长久。词人由花想到人,花不能长久,人也不能长久。现在一起欢宴,但是风雨一来我们也会像落花一样不知飘向何处。词人想把美好的事物留下,却只能看着它被风雨摧残,词人心中的无奈与感伤也只能化在词中。春花秋月都是自然界常见的现象,但是在晏殊的词中,却是“春花秋草,只是催人老”,外在的自然景物也染上了词人的主观愁绪。陆机在《文赋》中说:“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文人对四时景物的感触比平常人更加敏锐,但是看到春天的美景还是会生出喜爱之情。而晏殊的感情更加细腻,即使看到美丽的景物,心中也是无处不在的伤感情绪。正因为景色美丽,此刻欢愉与花残人散一对比就会更感悲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美丽的风景常在,但人事却不能长久。词人这种纤细的情感在词中往往表露为感伤之情。

晏殊的这种感伤情绪在词中非常多,其现存的一百三十五首词中约四分之一是感时伤物而作,约二分之一是写游子思妇,这些词表达的都是感伤的情绪。

二、感伤情怀是一种共性

在中国文学史上,不只晏殊一人有这种感伤情怀,诸如贺铸、周邦彦、李清照、纳兰性德等人在生活平顺之时也会发感伤之语。贺铸是北宋王室的外戚,生活十分优渥,他的词中也有伤感之语。如《青玉案》: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若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全篇以华丽的辞章书写了“望美人兮不来”的“闲愁”。上篇写美人离去后,遍寻不见踪迹。下篇写春天已逝,但仍然没有找到。希望变成失望,词人的闲愁多而持续时间长。“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都是形容愁绪之多的,而这种愁绪从二三月间的“一川烟草”持续到四五月间的“梅子黄时雨”,可见时间之久。而词人的这种愁绪只是因为在路上邂逅了一位美人,想要再见到她却不可得。这甚至不是爱情,只是对美好事物的求而不得,但在词人看来这种愁绪不可排解。黄庭坚十分欣赏这首词,曾道:“解道江南断肠句,只今惟有贺方回。”他认为这首词足可断肠。细读词作,结合贺铸本人的人生经历来看,他并没有遭遇大的人事波动,他的这种愁绪是由一时的求而不得所引发的,与个人身世经历无关,只是词人主观感受引发的。

又如周邦彦的《关河令》:“秋阴时晴渐向暝,变一庭凄冷。伫听寒声,云深无雁影。 更深人去寂静,但照壁孤灯相映。酒已都醒,如何消夜永。”这首词描绘了秋天将晚时节词人内心的寂寥之感,抒发了感伤的情绪。细读这首词,词人并没有经历什么重大的人事变故,只是因气候、环境所感而生伤感之语。

李清照虽然后期经历了南渡,生活遭受了巨大的变动,但她前期生活幸福美满。其父李格非进士出身,是苏轼的学生,官至礼部员外郎。李清照十八岁时嫁与赵明诚,两人感情融洽,志趣相投。这段时期李清照过得十分顺遂,但是她的词中也常有伤感之语。如: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一剪梅》)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佳节又重阳,玉枕纱橱,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

这两首词都是李清照前期的作品,词中描写了一个深闺少妇因思念丈夫而愁苦的情状。从李清照的生活经历可以知道她的丈夫赵明诚出去做官,两人无法经常相见,所以只能写词来表达思念之情。此时李清照与丈夫感情正浓,并无其他变故发生,但她的词中却有感伤之语,可见感伤情绪与生活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而是存在于人内心的一种很自然而然的情感,许多事情都可以触发,这与晏殊、贺铸、周邦彦等人相同。

词和诗一样,都是由主体感悟所得,诗人、词人的心绪感受都会对他们笔下所描绘的世界造成一定的影响。晏殊与贺铸、周邦彦、李清照等人虽然没有遇到大的波折,但是其内心特有的敏锐,会让他们看到平常事、平常物而发感伤之情。

三、感伤成为一种文化现象

追溯中国古代文学,自《诗经》的黍离之悲、屈原的《离骚》,到清代的《红楼梦》,感伤这一主题一直贯穿其中。从《诗经》《楚辞》开始,感伤情怀便一直在中国文人的情怀之中挥之不去。追溯中国古代的作品,无论是《诗经·氓》中女子被心爱男子最终离弃的感伤,还是《离骚》中屈原抱负不能实现的伤感,伤感这一文学感受贯穿了中国文人的历史,从先秦两汉延续至今。汉末动乱,人们流离失所,感伤成为普遍的情感主题。《古诗十九首》中最多的就是生死与离别两大主題。在动乱的年代里,生离往往意味着死别。生离死别是令人伤感的事情,其对人造成的创伤长久难以愈合。翻开《古诗十九首》,到处都是感伤的情绪,感慨人生无常、时光短促。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已经意识到生命的短暂,但是作品中仍然有着对死亡的恐惧,浓烈的感伤之情弥漫在士人之中。到唐朝后期,李商隐等人因政治失意,所以在作品中写下了浓重的感伤之情。

综上所述,中国文学中的感伤之情大多因政治失意、生活遭受重大变故而产生。而晏殊、贺铸、周邦彦、李清照、纳兰性德等人在生活十分平顺、没有发生重大变故之时,也在作品中流露出了伤感之情。可见,感伤与生活无关,是作家主体选择的结果,文学的感伤源自心灵的感伤。时代的整体环境会对作家产生影响,但不能忽视作家的主体感受。正如钟嵘《诗品》所说:“气之动物,物之感人。”“若乃春风春鸟,秋月秋蝉,夏云暑雨,冬月祁寒,斯四候之感诸诗者也。……凡斯种种,感荡心灵,非陈诗何以展其义?非长歌何以骋其情?”晏殊的一生虽然与同时代人相比较为平顺,但他的词中也总是流露出感伤的情绪。这种感伤情绪并不是无病呻吟的消遣之作,而是有着词人深刻的生命体悟。

由此可知,感伤与生活无关,是作家主体选择的结果,其成为一种文化现象,超越时间和空间,是文学永恒表现的一个主题。

参考文献:

[1] 刘扬忠.晏殊词新释辑评[M].北京:中国书店,2003.

[2] 钟嵘.诗品[M].古直笺.曹旭导读.曹旭整理集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3] 上村民编.宋词三百首[M].南京: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2015.

[4] 陈亚平.感伤:中国现代知识分子的体验与表达[D].扬州大学,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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