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亲王：征服英国女王的段子手

黄昉苨

菲利普亲王老了。5月4日，在白金汉宫的活动中，他自嘲已经“站不了太久”了。

作为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的夫婿，他如今已代表英国王室出席了22191次活动，独自进行过637次海外访问。哪怕在2016年，这位95岁的爱丁堡公爵依然有110天都在外出席公众活动。

现在，他决定停一停。

出生在希腊，却把一生奉献给英国。这个血统高贵的王子，年轻时面庞清秀、眼睛湛蓝，让13岁的英国公主伊丽莎白一见倾心，后来则作为女王配偶出现在各种场合，为她护驾，直到成为英国史上在位最久的君主配偶。

但这并不是简单的王子与公主的现代童话。

落魄王子

菲利普王子并不是英国公主理想的夫婿，至少70年前的皇室成员是这么认为的。

父亲是被赶出希腊的落难王子，与情妇生活在法国；母亲是出生在温莎堡的英国贵族，因患精神分裂症被送往瑞士的疗养院。身为这对夫妇的小儿子，菲利普空有贵族头衔，没有领地，也没什么钱。

希腊革命时，18个月大的菲利普王子，被装入原本用来装橘子的盒子里，送到英国政府派出的船上，从此开始了在欧洲的流亡生涯。他辗转在英国亲戚家度过童年，在德国上学，对家庭生活始终陌生。16岁时，唯一与他关系亲密的姐姐遭遇空难身亡。

人们记得，在姐姐的葬礼上，菲利普王子一身不合身的黑大衣，衬得他几近纯白的金发分外耀眼。

后来在给岳母伊丽莎白王后的信件中，菲利普王子写道：“在我的世界里，莉莉白（伊丽莎白二世的小名）是唯一的、确凿存在的‘事物。”

与文雅的英国贵族比起来，菲利普王子看起来迷人、精力充沛、散发着自信，同时也粗野、冒失、品味堪忧。他是个可疑的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地闯入皇家生活。

伊丽莎白公主关心艺术，他热衷的则是打猎、运动，小时候在学校的成绩一塌糊涂。

他被当作外来者、“德国人”。事实上，菲利普也说不清自己是哪儿人。“如果非要找认同感的话，我觉得我是斯堪的纳维亚人，或者是丹麦人。我们在家里说英语，家里其他人都学过希腊语，我也能听懂一部分。但是，说着说着，谈话就会变成法语，有时候还会变成德语，因为我们有很多德国的堂表兄弟。如果说着话有个词突然想不起来，那我就换种语言。”

也许只有在军队中，这样的人才会被视作前途无量的新星。

1939年，菲利普加入英国海军，就讀于达特茅斯的皇家海军学院。就在这一年，国王乔治六世来视察，备受器重的青年军官菲利普被挑选出来，陪伴伊丽莎白公主参观学校。据见过年轻的菲利普的人形容，他当时有耀眼的金发和极其湛蓝的双眼。在军校，他各门课的成绩都很优异——除了一塌糊涂的单词拼写。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看过别人一眼。”伊丽莎白公主的一位表姐妹后来说。

公主的爱情

很多年后，传记作者们回溯往事，推断出伊丽莎白女王与菲利普亲王之前应该还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伊丽莎白8岁时，他们参加了同一场婚礼；第二次就是在伊丽莎白的父亲、国王乔治六世的加冕礼上。

1946年，外界第一次注意到菲利普王子，又是在一场婚礼上——他被形容为“英国公众基本上没听说过”的人物。

这位帅气的青年与伊丽莎白公主一同出席了侍女的婚礼，他们在公开场合很谨慎，甚至没有一起跳舞。但在私底下，菲利普亲王频频出入白金汉宫，并且为自己的不请自来向当时的王后——伊丽莎白的母亲请罪：“无论我感到多么懊悔，总是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对我说：不冒险，就不会有收获。而当我冒险之后，我真的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

那年夏天，菲利普向伊丽莎白求婚，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向来老成持重的公主没问过父母就应允了。消息传开后，乔治六世的大臣们反对公主选择这样一位丈夫。

求婚之前，青年军官菲利普已经走过许多地方。他随英国的战舰抵达过锡兰、孟买、所罗门群岛，在东京湾见证过日本军队投降。战争刚开始时，谁也不想让希腊王室后裔莫名其妙地死在战场上，所以菲利普王子在船上的主要工作内容是制作可可，帮着整理文件、记录战舰的航海日记（还常常出现拼写错误）。后来，战火蔓延到希腊，王子有了名正言顺建功立业的机会，他所在的战舰参与了一场摧毁意大利海军的战役。

同样身处战火之下，在被轰炸成一片瓦砾的伦敦，伊丽莎白公主的梳妆台上，据说始终放着一张菲利普王子的照片。

战后，两个人的爱情迅速升温。

信件显示，求婚之后，菲利普曾经问过自己：自己配得上“所有这些发生在我身上的好事情”吗？自己真的配彻底地、无拘无束地投入到爱情中去吗？

除了军功，菲利普王子什么都没有。他的信仰与英国王室不同。大臣们看不惯他的莽撞、厚脸皮。还好，乔治六世倒是挺欣赏这小子的直率和幽默感，并且相信他在“用正确的思路思考事情”。

战争接近尾声时，菲利普王子的父亲在落魄中去世。他留给唯一儿子的遗产就是些生活用品：衣服，袖扣，象牙制的洁面刷，还有一枚图章戒指，菲利普亲王戴了一辈子。

战后，菲利普的母亲回到希腊，出家做了修女。他的姐姐妹妹都嫁给了德国人，没有出席他的婚礼。

伊丽莎白终结了他的流亡历程，给了他一个稳定的家庭，给了他一个不会再变化的祖国。

“他们之间就像有一个不成文的条约：她帮助他埋葬了所有青春时代的不安定，作为回报，他不假思索地把自己全部的支持，都给了她。“英国《独立报》在报道中下此定论。

作为女王的丈夫，菲利普放弃了自己的姓氏，放弃了对希腊王室的继承权，也改变了自己的宗教，离开了心爱的海军，甚至不能让子女继承自己的姓氏。对这一切，他并非毫无怨言，但他一辈子也没因为压抑而改掉自己爱说笑话的“毛病”。据说，他总是能逗得女王发笑。

在伊丽莎白二世的加冕典礼上，他宣誓效忠，成为第一个向新女王下跪的臣民。

“王夫”

菲利普亲王是全力帮助妻子、为女王守护家庭的“王夫”，也是出了名的“大男子主义”的老头儿。

“在过去的七十多年里，在英国女王举行的不计其数的晚宴、仪式以及其他英国君主所需履行的义务中，”《纽约时报》形容，“那个看起来唐突、慈爱、以讲话过于直白著称的菲利普亲王，一直是她身边一个令人敬畏的存在。”

作为女王配偶，这些年来，爱丁堡公爵在780个各类组织中担任过“赞助人”或“名誉主席”这样的职务。他成了自己口中的“揭牌仪式专业户”。有一回，他在加拿大的活动上直接说：“我宣布这东西开幕，不管它是啥。”

到了晚年，他还在抱怨：“我的目标不是成为皇家铸币局咨询委员会的主席，我也不想当世界自然基金会的主席，我是被要求这么做的。”

在外界眼中，他最大的成就之一是于1956年设立了“爱丁堡公爵奖”。这一奖项广泛激励了全英各地的青少年投身社会，积极生活。但在90岁那年接受英国广播公司采访时，他似乎觉得这一切并不是自己的功劳。

“它的实际运营者并不是我。我又有什么理由去为这个感到自豪呢？只能说，还好，我们当时定下的这个方向行得通。也就这样了。”

“每个人都应该有责任感，”他后来在接受采访时说，“对社会有责任感，对自己的家人也有责任感。”

他帮助慈善机构筹措资金，开展活动。据说他行动力强，不大能容忍失败，对自己或是工作人员要求很高，批评别人也极不留情面。刻薄话甚至会出现在秘书为他要一杯冰水的时候：“如果我想抱怨（水不够冰），我会自己亲口抱怨的。谢谢你了。”

人们猜测，这种性格来自他的童年。因为他在情感上被忽视，从没得到过小孩子该有的那种源源不断的爱。

“菲利普亲王内心极为敏感，”一位亲戚曾描述，“这种敏感被他藏匿在坚强的外壳之下，唯有外壳坚硬，他才能生存下去。”

他的脾气始终不大好，与女王常常能在大事上达成一致，却在细节上大吵。他不计较用语文明，常常口吐脏话。而女王也知道如何对付他的暴躁。

菲利普亲王让英国贵族议论纷纷的性格，则成了英国记者津津乐道的花絮。这位“令人敬畏的存在”曾在苏格兰问一个汽车驾驶教练：“你是怎么让本地人保持长时间不喝酒，长到可以通过驾照考试的？”访问中国时，他对一群英国留学生说：“如果你在这儿住久了，你们都会变成眯缝眼。”还有一回，他问一个给他递上雕像的肯尼亚女子：“你是女的，对吧？”

1986年，在出席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活动中，爱丁堡公爵说：“广东人什么都吃，四条腿的除了凳子都吃，有翅膀的除了飞机都吃，水里游的除了潜艇都吃。”环保人士因此严正抗议由他担任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主席。

就连婚姻也是他调侃的对象，即使与他结婚的那个人是英国女王：“如果一个男人给他老婆开车门，那么要么车是新的，要么老婆是新的。”

小报热衷于猜测亲王的风流韵事。有人说，菲利普亲王的女朋友多得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也有人说，他是“橱窗购物，只看不买”；还有报道称亲王会在一些私人场合讲一些不是很文明的段子，“非常像德国人”。

但他的女儿安妮公主回忆，很多个夜晚，父亲读着故事伴自己入睡。

很多年后，他在皇家海军学院的校友特伦斯·勒温说：“菲利普亲王是一个很有才华的海员。如果不是为了他承担的责任去做那些事，那么现在担任英国第一海务大臣的人一定是他，而不是我。”

然而最终，他的人生凝结在一本蓝色的旧版英国护照上，里面登记了他的职业是“王室的亲王”。

在大多数的宫殿里，女王与亲王各有各的卧室，但在旁人眼中，他们的联盟始终牢固。菲利普亲王的一位私人秘书说过：“在某种意义上，他的生活非常简单，就是給予女王100%的支持。”

这位军人对国家实际的影响，也许都要与女王联系在一起：他劝说女王接见平民，接纳公众对王室的好奇心，使王室一步步改革，走进现代化；他促进和推动了英国工程事业的发展，2015年在英国广播公司的访谈中，他说，英国在二战后“一穷二白”，要恢复起来只能靠工程。他是第一个把电脑装进白金汉宫的人。

凯特王妃以他为榜样，立志像菲利普支持女王那样成为威廉王子的坚强后盾。威廉则评价祖父：“他将自己的事业放到一边，全力支持女王。他从不抢镜，也从不越界。”

有历史学家这样评价他：“我想他一辈子都是一个海军将领。海军将领就是这样的，他必须做好，并且永不言退。”

1997年，伊丽莎白二世发表金婚演讲时，曾做过总结：“简单来说，那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我坚持下去的力量。他给予我和整个家庭的支持，远超出他口头表达过的，或是我们以往所了解的。”

至少在公众面前，亲王以自己的一生，证明了这句话。

〔原载《东西南北》2017年1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