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生·孰为君心织华年

2017-11-30 17:31盐姝儿
飞魔幻B 2017年10期
关键词:南浔贵妃

盐姝儿

作者有话说:如果你爱上了新欢,如果你忘不掉旧爱,如果这两件事同时发生?这是《泯生》系列的第二篇。这件事,就发生在他的身上。他的心,却从未给过第二个女人。

金乌尚未西沉,织里房间的门被突然推开。下人尚未来得及禀报,王横扇已经把她推倒在了软榻上。

他如今已经五十二岁了,气力不比从前,连解开她胸前的衣襟都显得吃力非常。于是,织里主动把心口处的肌肤露出来。她心上有个口子,噗噗往外淌着血,所幸她平时惯着黑衣,因此不必叫人发现了去。

她把王横扇的头按在自己心房,他埋头痴迷地吸吮舔舐。咕噜咕噜吸了织里的血吞咽入肠,他如痴如醉地唤着她:“织里,织里。”

织里跟了他二十七年,知道他今日反常地失控,也知道他失控的缘由。

下人先前禀告说,徐贵妃今晨梳洗之时发现眼旁新添了一道皱纹,是以负责为贵妃养颜的王横扇遭了大祸,被太监剥去裤子打了十板子。五十二岁的男人,被一帮阉人剥了裤子打,这是给他极大的羞辱。

半晌后,埋首的男人停止了吮吸,抬起頭来,目光迷离地望着织里。

此刻,他已经不复五十二岁的衰老之态。下垂的眼尾微微上扬,松弛的皮肤变为紧致,哪怕脸上皱纹如丘壑也骤然被填平如川。

这个模样,让织里不禁以为回到了二十七年之前。那是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彼时他是王城最俊秀的男子,纵然手艺不佳令人尴尬,却因为出众的相貌,开着一家客流盈满的裁缝店。

但二十七年过去,每一年都在他的脸庞划上岁月的痕迹。虽然靠着织里的血维持一时的青春容颜,但不可否认,他已是垂垂老矣。

这个不愿老去的男人,此刻从织里的身上爬了起来,容貌变得年轻,连精神气都好了不少。他跑去铜镜前仔细端详脸上的纹路,在发现肌肤如玉瓷般细致剔透后,松了一口气。

他把织里搂进自己的怀中,唉声叹着:“我老了,你还是如此年轻。”

织里知道,在他假意说自己老了的时候是不能应声附和的,因此只是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用温柔来抚慰他的不安。

往常这个时候,他就会沉沉睡去。可今日的温柔乡化不去他心头的愁,他突然开口:“徐贵妃说,想见你一面。”

次日,受徐贵妃召见,她同王横扇一道入了宫。

见他一路忧心忡忡,织里了然他的心思,道:“你与贵妃娘娘识于微末,感情非常人能比,我能够理解。”

王横扇点点头:“确是这个意思。”

揣着的心被好生放下,他领头走在了前面。及至贵妃面前,他俩叩拜在地。

徐贵妃娇声道:“横扇快过来本宫跟前,帮本宫瞧瞧眼旁的皱纹还在不在?”她凑过身去,把下巴抵在王横扇的掌心中,抬眸看他,“要仔细地、好好地瞧。”

徐贵妃今年有四十三了,保养得宜,跟三十出头的女人并无二致。这个年纪的女人,不可说是明日黄花,反而时间赋予了她一种新的妩媚风情。

她见王横扇垂首不言,转而收起放浪的玩笑话,彰显出贵妃娘娘的架势,自上冷眼睨着织里:“本宫年轻时曾与横扇定过婚约,是拿一生一世看待的他。近来总是恍恍惚惚以为回到那个时候,那可真是郎情妾意的年代啊。”

徐贵妃尚在闺阁之时,同王横扇有过一段天长地久的盟誓。直到织里突然出现,突然与王横扇成了亲,徐贵妃才答应家里嫁进宫中。

彼时她以一个落魄被抛弃的姿态仓皇离去,而现在她高居贵妃之位,以养颜师的身份接王横扇入宫供职。可这个职,是怎的个职?各人有各人暧昧的想法。

直到马车从宫门口颠簸出了一段路,王横扇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方才徐贵妃同你单独说了什么?”

“无非是些你俩情投意合、藕断丝连的话。”织里生出一丝怨念来,埋恨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下去。

“二十七年前,我就答应你和她断了交往。你放心,我既接受了你的条件,就不会违背诺言。”

王横扇此刻坐在马车的另一边,四目相对,他信誓旦旦的保证非但没有给织里带来分毫感动,反而让她冷哼了一声。

方才徐贵妃屏退众人,单独见她,手掌隔衣贴上她的胸膛,可由湿漉的黏腻窥见她心房的创伤。像是轻蔑地一笑,徐贵妃眯起眼道:“看来二十七年来,他终究没能爱上你。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如果你还是没能做到,那个人会来给你收尸。”

算算时日,期限终是要到了。

织里从没有告诉过王横扇,只有爱能让她心上的伤口痊愈。如果三十年内他没办法爱上她,她就会流尽最后一滴血而亡。她更没有告诉王横扇,每次他喝下她的血以维持短暂的年轻容貌,更是让她死亡的期限缩短了两年。

徐贵妃笑道:“我想他不会告诉你,昨日皇后来本宫殿内看到他……气煞打了他十板子。本来与后妃有染是要问斩的,可本宫看在你的面子上,总归要救他一命不是吗?”

是所有人连起伙儿来欺瞒她。

众人只会对她说,她嫁对了男人,恩恩爱爱几十年从不见老爷对她红脸。可哪怕王横扇对她肆意地好与宠爱,她也能从不断流血的心口,明白那是他虚假的情意。

织里把手贴上左心房的位置,湿漉漉的,血让黑衣黏在了肌肤上。这一道口子,在她的心上存在了二十七年,纵然她再努力,都没能使之痊愈。

伤口见证了她的拙劣,她像是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跟她就是死灰复燃,我都不介意,别再来烦我。”

王横扇果真没再来烦她,但是来了个织里更不想见到的男人。

他叫南浔,是天地法则的审判者。他有一双空洞的眼,手里时刻捧着一本名为《泯生册》的书。二十七年前,他找到织里,并且告诉她,她是不该存活在世上的十二位女子之一。她无法得到别人的爱,硬要留在这世上的结果,只能是如游魂一般孤苦无依。

她自认年轻貌美,受书生公子追捧,嗤笑不已。

于是她和南浔进行了一场交易,他在她的心口凿出了一道口子,如果找到一个爱她的人,心口就会自动痊愈,而他永远不再出现她的面前。但是如果找不到,依照流血的速度,她只能在世上存活三十年。

“我要你永远消失在我的眼前。”织里当时是这样自信地告诉他的。

于是她去酒楼吃酒,蜂拥的男人们殷勤献媚。她好心情地随手指了个男人问道:“你爱我吗?”

那男人回道:“爱死了。小娘子嫁给我吧。”

如她所料,织里满意地灌了一坛酒,扬着笑抚上了她的心口。兀地,她一顿,心伤未愈,血还在流。这让她不禁有些慌乱起来,于是织里指了平日围在她身边的男人一一询问,答案如出一辙。

可是……血慢慢浸透她的衣襟,心口红了大片,叫周围人吓得退了好几步。

都是假的。织里觉得自己着了南浔的道,他早就知道她身边的男人们没有一个真心爱她。可纵然如此,她也不会叫他小瞧了去。

织里出了酒楼,碍于路人异样的目光,她随意进了家裁缝铺。迎接她的是一个相貌丑陋的男人,放在平时她会认为这样的容貌有碍观瞻,扭头就走。

可今日,这个相貌丑陋的男人,却给了她不一样的温暖。他看见她心口的血渗出了衣襟,没有害怕,沒有视而不见,而是心疼地说:“这是遭了多大的罪呀。报官了吗?不不不,止血要紧。姑娘,快,我带你去看大夫。”

这个年轻的男人,一无所有,面貌丑陋。他在王城生意最惨淡的一家裁缝铺里当学徒,放在往常,掌柜是不让他迎客的,怕他的容貌吓跑了客人。可今日进来的是一个心口淌血的小姑娘,掌柜怕惹上不好的官司,便打发他去迎接。

织里没受过这样真切的关怀,别扭地推开他的手:“一套黑色的衣服。现在就要。”

裁缝铺向来不接急单,都是提前定做的。他看了一会儿她的伤口,转身拿出一套男人的衣裳改了改,结结巴巴地说:“这是……我的衣服……尚未穿过,你将就着先穿穿。”

他还是不放心她的伤口,塞了一条发带给她:“心伤不可大意,先止了血,一定要去看大夫。”

织里扔了锭银子,换上了改过的男装,那条发带被紧紧绑在她心口的伤处。

明明知道流这点血死不了,也明明知道绑个发带无济于事,那一刻,织里只觉得无论如何不该辜负这真真切切的善意。

这个男人,就是王横扇。

二十五岁的王横扇有一副柔软的心肠,对陌生人尚且愿意付出真心。此外,他相貌丑陋,清贫如洗。而正在同一年,他陡然变为王城最受追捧的俊男子。

这其中转变,与织里无不关系。

话说,自从那日裁缝铺一见,织里便觉得如果真的要找一个男人,让这个男人真心爱上她,王横扇不失为好的人选。

于是,织里跟了他三日,见他被掌柜压迫,被路人嘲笑,被……他深爱的女人的父母看不起。织里竟然不知道,他已经和另一位小姐有了白头之约。

花前月下,山盟海誓,露骨的情话和热辣的亲吻……种种,凸显织里的心意有多可怜。

织里坐在房檐上,托着腮静静地看着他们。这对有情人并不是那么登对,和王横扇相比,徐家小姐徐洛一家世显赫、漂亮得很。不只是织里这么想,徐家父母直接带着家里的伙计,持刀夹棒地冲了过来,威胁的话一一出口。

娇惯大的小姐,泫然欲泣地哭求。王横扇被打得鼻青脸肿,扔到徐府外。在铜门被关上前,徐父留了一句刻薄的话语:“才貌若不得两全,至少也该有其中之一,王横扇,你拿什么比配我的女儿?”

人去街也静,织里晃晃腿从房檐上跳了下来。

她无视王横扇攥紧的拳头,像妖精一样拿捏他的七寸,诱惑着他:“我给你世上最英俊的容貌,让世间再没有人看不起你,你要不要?你愿不愿?”

从来以利诱人,最是难拒绝。洞察一个人灵魂深处的欲望,拿他的求而不得诱惑他、俘虏他、攻占他,便可以让他心甘情愿,甚至感恩戴德。

后来,王横扇一夜之间变成俏郎君,离开原先的裁缝铺自己做了老板。他学艺未精,做出来的衣裳总有这样那样的缺陷,可那又如何?

王城的姑娘说,这般好看的男人值得被原谅。

徐小姐也来过几次,哭得小脸通红,让人怜惜。可惜山盟海誓的情意,比不得男人的自尊心。直到王横扇同织里成了亲,她绝望至极,便入宫做了妃嫔。

织里知道,王横扇的心跟着一道进了深宫。可是她想,她可以等,等王横扇忘记旧情人,等他爱上她,填满她心上的伤口。

可这一等就过去了二十七年,他过惯了被女人追捧着的日子,再不愿回到那个丑陋的自己。他无法面对自己的衰老,于是隔几天就要喝一次织里的心头血。

贪婪是兽,可一开始,确确实实是由她织里亲手打开的牢笼。怪谁?

在她与王横扇第一次发生冷战后,那个自称南浔的男人来见她。阔别二十七年,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登门带礼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可他带来的却是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王横扇几日未吸食她的血来维持他年轻的容貌,今日在徐贵妃殿内骤然衰老,吓坏了一帮子人。碰巧皇后也在那儿,拿他作妖孽,被扣进了大牢。

隔天一早,织里跪在了徐贵妃的殿前。

她醒来,已是一个时辰之后,加之洗漱进膳,等织里见到她时,双膝早已失了知觉。

徐贵妃抚弄蔻丹,叹了口气:“若是想救他,你就回去吧。难怪五十二岁的老男人始终一张二十五岁的脸,本宫把这样一个妖孽放在身边这么久,想来也是后怕非常。”后宫的女人最会唠家常,她骤然低沉了声音,“本宫昨晚还做了个噩梦,醒来冷汗涔涔,怪吓人的。”

织里受不了这般的闲话,尖声道:“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要说妖孽,你才是妖孽!我后悔了,你把我的身体还给我!你才是织里!”

尖锐的声音带上哭腔,戚戚地说起那段过往。

她本是徐府的小姐,自小被寄予厚望,盼她能够侍奉龙床,给家族带去无上的荣光。可是这一切,在她遇到王横扇后陡然改变。她爱上了这个男人,发疯发狂似的不顾父母的反对要跟他在一起。纵然被软禁、被胁迫,她都没有放弃,可是王横扇突然放弃了她……甚至将要娶一个新认识的女人——织里。

她去王横扇的铺子想要挽回,甚至连私奔的包袱都带上了,却发现他陡然变了一个模样。她不知此中是何缘故,却从他冷漠的神情里抽出一把刀斩断她所有奢求的念想。

思及那段往事,她哽咽良久。是二十七年从不诉说的委屈今日得以一泄而尽,她质问道:“是你同我说,他爱你的。是你同我说,我可以用织里的身份继续和他在一起。我不怪你瞒了我三十年的限期,可是——你说过你不爱他、你只求高位荣华,那为什么要让他入宫,为什么要冒领他对我的情?”

徐贵妃猛力掷了个茶盏,瓷片破碎于地,像极了这支离破碎的二十七年。荒谬的因果,错位的情,她气得嘴唇颤抖,从榻上一下子站起身来:“闭嘴!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门被突然间打开。

皇后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对着门外之人恭敬说道:“原来这宫中最大的妖孽,是咱们的贵妃娘娘。”她又虔诚地祷告一句,“圣天子百灵相助。”

门外之人拂袖离去,门内的她只看见一片明黄的衣角。

辩驳的话在这一刻成了无用之功,一众侍卫冲了进来,持刀小心翼翼地包围向后宫中曾经最受恩宠的女人。深恩重爱已成灰,曾经喜怒无常、无人敢招惹的贵妃,如今下场惨淡。

贵妃被押走,殿内只剩下织里和皇后。

织里道:“我帮你扳倒了徐贵妃,你答应过放了王横扇。”

被徐贵妃压了二十七年的皇后,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真正的妖孽已经落网,被妖孽残害的普通人自当被释放。”

长长的裙裾逶迤一地,直到走出一段距离,她停下脚步,花影摇曳间似送来她的声音:“你很聪明。除掉徐洛一,就再也没有人阻隔在你与王横扇之间。”

织里附和道:“对。再也没有人,可以阻隔在我与他之间。”

织里去牢里接王横扇回府,见到他的时候鼻子一酸,无限的苦涩泛滥起来。

牢狱之中的男人,他没有喝她的血维系年轻的容貌,如今恢复了五十二岁的苍老模样,驼着背坐在茅草之上。佝偻的身体不复之前的挺拔昂藏,怎么看都没有名动王城的俏郎君的影子。

她受不了他这落魄不堪的模样,几个箭步走上前去,拉开自己的衣襟,把他的头按向淌血的心口。

但织里被猛地推倒在地,王横扇从凌乱的发中露出一双赤红带怒的眼,冲她吼:“走开!谁稀罕你救我?谁允许你陷害她来救我?”

好生刺耳,织里拿话讽他:“怎么,心上人入狱,你心疼了?你要是真真切切地喜欢她,二十七年前就别抛弃她。得了好处,还要装一副情圣的模样,你在恶心谁?”

王横扇最不堪的一面被赤裸裸地暴露出来,他气疯了,一把扯开织里的衣襟,像兽一样吸食她身体里的能量。血液迅速流失,让织里感觉有些眩晕,殷红的嘴唇骤然变得苍白。她无辜地成了他怒气的发泄口,却生生地承受。

良久后,王横扇平复了情绪,冷着脸帮她把衣襟整理好。此时,他又回到了二十五岁的模样,纵然在恶劣的牢狱之中,也显现出一副贵公子的清冷。

看着织里惨白的脸色,他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多年利用她、冷落她,是不是做错了?纵然她是个长生不老的怪物,也有作为女人脆弱可怜的一面。二十七年,他从不曾真心靠近她,怕她的体贴付出让自己得了瘾症,怕他的自卑怯懦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他想上前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可是昔日与爱人的盟誓如在耳边……不行,他该守着一颗心去偿还当年辜负的情,于是准备了满腹的话语最终只化为了一句:“回去吧。”

回?回哪儿去?她是天地间伶仃的一粟,或许正如南浔所言,她是不该存活于世的那个人。所以,她寻觅多年,却无枝可容她栖。

到底是回不去了。

皇后被一把推进狱中,最荒诞的事情在这诡谲的皇宫中变得合情合理。

原本自身难保的徐贵妃,此刻伴君身侧,仿着先前落难之时皇后的轻蔑语气道:“皇后,你刚才看仔细了吗?真正的妖孽,就是跟你联起手来陷害我之人。若非有圣上庇佑,我早被你们挫骨扬灰了。”说着,便以袖掩目,戚戚地哭诉了起来。

她能在一众佳丽当中稳居贵妃之位几十年,自然有她的能耐。如今,皇后和织里暗中的交易被拆穿,凤辇易主,已是昭昭可见。

皇上发了大怒,将皇后关押,又择日要拿织里问斩。而王横扇作为被妖孽魅惑之人,被下令释放,只因他人妖不分,被革去了官职。

织里早已洞察了她的下场,只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横扇竟然自请同她关在一起,陪她度过最后的几天时光。

人都走了,又只剩下了她跟王横扇。

牢中的窗户很高,铁栅栏滤过惨白的月光。他们坐在斜射而入的光晕圈中,一呼一吸牵扯着空中的小尘埃起落飞扬。谁也没有说话,是窗外的风带了杜鹃花香。织里想不出第二个他留下来的缘由,于是好奇地问他:“你爱上我了?”

王橫扇猛地一震,随后答应了一声:“我爱上你了。”

心口伤势未愈,所以他在说假话。

织里畅快地笑了起来,每一声都是最真实的礼赞。她嗤笑道:“太好了,你爱上我了。”

织里被问斩的那日,天色阴沉,下起了蒙蒙细雨。

皇帝携贵妃亲自监斩,刑台外围了一圈乌压压的人。时辰到,织里的脖子被斩断。直到鲜红的血液溅了一地,所有人才恍悟,原来妖孽的血跟普通人是一样的红。

那天,徐贵妃一直在侧目观察王横扇。

她笃定他是不爱织里的,否则他怎么会平静地看着织里死去而一言不发,连一滴施舍的泪都没有流就转身离开。这个男人心狠得不像话,二十七年的陪伴都融不去他冰做的心防。

徐贵妃有些难过……可是,一想到他二十七年来始终把她放在心里,又开心满足地笑了出来。

等人群散去,织里的身首被徐贵妃和皇帝秘密带回宫。身与首拼凑在了一起,不消一会儿,分开的两截躯干便合了起来,成了一个完完整整的人。

织里不是寻常人,怎么可能被一刀夺去她的生命?

此刻,只有徐贵妃和织里二人。

织里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只看见了一片水雾。徐贵妃的声音颤抖不已,不是恐惧,而是激动:“答应你的我都做到了。此后我与横扇山长水远地去过逍遥日子,求你别再来打扰我们了。”

待水雾散去,织里动了动胳膊,道:“你放心。”她像是自言自语,“二十七年之后再回到自己的身体,都有些使不习惯了。”

二十七年之前,织里确实和她交换了一次身体。

织里自觉无法取代徐洛一在王横扇心中的地位,于是想借由换身逃过三十年的死期。而徐洛一却被织里欺骗,误以为王横扇变了心,因此答应换身想以织里的身份和王横扇继续在一起。

可是之后二十七年间的阴差阳错,让她们各自陷入了一个死胡同。

——王横扇放不下旧情人,对“织里”敬而远之。而以徐贵妃身份入了宫的织里,却发现当今皇上是曾在酒楼说要娶她的男人,他没有娶到织里,因此念念不忘了她二十七年。

二十七年的念念不忘,若不是因为爱情,还能因为什么?

所以,真正的织里让王横扇把她带入宫中,提出了一个想法,如果把身体再换回来呢?

那么徐洛一可以和王横扇远走高飞,而她织里亦可凭借圣上的爱,打破和南浔的交易,重拾她永久的生命和青春的容颜……失去自己身体的织里,没了永驻青春的能力,她眼角悄然爬上了皱纹,这让她几度癫狂崩溃。

如果能把身体换回来,这的确是再好不过了啊。

于是两人一拍即合,在那次单独的见面时,就暗自把身体换了回来。从那天起,织里是真正的织里,徐贵妃是真正的徐洛一。

为了扫清织里今后在宫中的障碍,她们又排了一出戏,成功让皇后被打入冷宫,让皇上发现——他念念不忘了二十七年的织里,其实就在他的身边。

皇上假意要拿她问斩,实则是想平息近来在民间沸腾的妖孽传闻,再以另外一个身份把织里接入后宫。

一步一步,她们完成得天衣无缝。

深爱着的,将和她爱的男人离开这是非之地。

不想死的,也即将得到愈合心伤的“良药”。

“祝各自好。”

她们举杯,敬造化之神工,也敬痴情的真心。

徐洛一得到皇帝的宽恕,连夜悄悄离开皇宫去找王横扇。

她们不约而同地把那段换身体的秘事掩藏了下来,皇帝只当织里是受够了王横扇的冷落,重回了他的怀抱。

念念不忘的,最难将息。

失而复得的,视若珍宝。

此刻,皇帝把织里紧紧搂进了怀里。织里虽以徐洛一的身体和皇帝相处了二十七年,可今日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想到多年来让自己惴惴不安之事,终于得以了结,织里不由得有些潸然泪下。

她轻轻地问:“我不老不死,是世人眼里的妖孽,陛下不害怕我吗?”

“叫害怕的那些人见鬼去吧。朕眼中的你,谁也替代不了。织里,你知道,朕找了你二十七年。”

夜里,是芙蓉帐蔽影,暧昧的熏香一缕一缕地撩拨起缠绵的情意。织里的衣襟被敞开,皇帝一寸寸落下细密的吻,温热的舌头最后停在她的心口,卷去几滴淌出的血。

织里猛地清醒过来。

怎么回事?她一把将皇帝推开。

皇帝笑了笑,道:“二十七年前,朕就知道你是个宝贝。乖,你的血可以让王横扇变年轻,朕也一样需要你。”

织里打了个寒战,是她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吗?

二十七年来,皇帝虽对徐贵妃恩宠有余,可他对每一个女人都只是逢场作戏,只在偶尔的醉酒后念起织里的名字。他是那样缱绻地把“织里”这两个字一遍遍绕在舌尖,让她很难不相信他是动了真情。

如果她错估了皇帝对她的心意,那么她辛苦筹划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证实南浔说的话没有错,她织里在世上确实得不到真爱吗?

“念念不忘的,并不见得就是真情。织里,皇帝对你只是因得不到而生的执念。”一道白光包裹去南浔的身影,他突然出现,见证了她的难堪,“你输了,我来带你走。”

“不,我把身体换回来,难道只是为了成全徐洛一和王横扇绵长的情意吗?”织里眼眶蓄满了泪水,难以置信地说道。

那双空洞的眸子落在她的身上,南浔道:“如果你不甘心,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他们。”

一道白光闪过,芙蓉帐内的美人儿消失不见。

织里被南浔带去了马嵬坡,都门往西百余里,一座孤坟独立,被笼在夜幕之下。王横扇死了,而徐洛一随着她最汹涌的深情一道离开了人世。

“王横扇爱上了那个陪伴他二十七年的‘织里,织里被砍头的那夜,他就决然自刎。他也是抹了脖子,大概是入了阴间,也想要凭着相同的印记找到她吧。”

“至于徐洛一,她半夜敲开王府的大门,不管下人的阻挠闯了进去。她跑着喊了一路王横扇的名字,终于到了房门前,她伸出手又收了回来,大口呼吸,平复自己雀跃的心。半晌后,她把门一推开,看见的已是王横扇冰冷的尸体。”

风如刀,把织里一点一点割碎。

那个跟着王横扇一同死去的女人,一生错过了两次爱情。

第一次,是织里刻意欺骗她,交换了身体和人生轨迹;第二次,也是织里欺骗她,让她低估了王横扇对她的感情。其实这些年来,王横扇每每入宫从未有过越矩的行为,甚至她每次刻意的诱惑无一例外都吃了个闭门羹。

出宫那夜,那个傻女人是怀着无比雀跃的心情离开,轻快的脚步藏不住她对未来的希冀。她自以为只是错过了二十七年,可没想到这就是他们天长地久的极限。

忽然,织里想起牢狱那夜,她有问过王横扇是不是爱她,他的回复是肯定的……织里道:“不可能!如果王横扇真的爱上了那个陪伴他二十七年的‘织里,为什么这具身体的心伤没有痊愈?”

王横扇确确实实喜欢上了那个陪伴他二十七年的“织里”。一开始,南浔也想不明白,既然如此,为什么织里心口的创伤没有愈合呢?

后来,他终于想明白了……

王横扇喜欢的,是那个陪了他二十七年的“织里”的灵魂。

同時,他的良心不断磨难他,时刻叫他不要忘记深宫里那个他辜负的女人。他曾为了虚荣和自尊放弃了徐洛一,他无法补救,只能以疏离“织里”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所以,王横扇自始至终喜欢的,始终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徐小姐啊!

——他喜欢的是徐小姐的肉体、是徐小姐的灵魂。哪怕织里把身体互换、将灵魂扭转,都改变不了这个铁铮铮的事实。

可惜……王横扇直到死都不明白,他没有背叛花前月下许的山盟海誓,他从来就只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付过真心。

织里哭倒在他们的坟前,她明白自己的手段有多卑劣。她该受尽一切责罚,该被书写于罄竹之上受世人唾液湮没……可被她害死的那两个人啊,他们是多么无辜可怜。

一道白光自南浔指尖放出,这个活在天地法则之外的女人于世上永远地消失。

他把手中的《泯生册》打开,翻到第二页,上面写着六个字——“织里:心伤之人。”

南浔指尖凝血,把这六个黑字划去。

他已经几千年没什么情绪了,可今日莫名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这份感觉指引他,让他放下手中的册子,让他揖身对着墓碑拜了三拜。

夜晚的风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杜鹃花香,他收起一切情绪,继续做他冷若冰霜的天地审判者。

而放在地上的册子,被风带到了第三页。

——“单林:泪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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